第5章 章節
五天。若論革命形勢,其實沒有什麽兩樣。兩者也都沒有革命黨的有意布置和領導,都是自己發難,也都開了槍。後者群起響應,而前者,大家都做壁上觀,頂多跟着喊幾嗓子起起哄。兩個事件所差的,只有一個東西,那就是情勢。
俗話說,形勢比人強。俗話說的這個形勢,就是我說的情勢。這個情勢,事實上是清朝的湖北總督瑞澂和革命黨人一起造出來的。10月9日這天,革命黨人在漢口俄租界寶善裏的據點試驗炸彈,不慎爆炸,據點暴露。張皇沒出息的革命黨人,把所有的名冊、文告、旗幟甚至武器和資金都丢給了清吏,導致瑞澂全城大搜捕,多個據點被破獲,二十多人被捕,剩下的革命黨領袖紛紛逃走。彭楚藩、劉堯澂和楊洪勝犧牲,三人的人頭,被示威性地挂在了城頭。瑞澂和張彪将要按圖索骥的流言,傳遍了整個軍營。這就是工程營發難的情勢,有了這個情勢,起義才會一呼百應。
我們知道,任何一種造反或者起義,都需要有動員。動員的力度越大,成功的把握才越大。但是最好的動員,莫過于形成一種人人自危的恐怖氣氛。有了這樣的氣氛,每個人都感到威脅了,作亂的幾率才高,打仗才有士氣。這就是為什麽歷史上的造反起事,發動者往往需要制造謠言的緣故。10月10日的工程營起義前夕,人人自危的氣氛,第一來自革命黨失手,第二來自瑞澂的處置失當,而兩者奇妙地構成了完整的邏輯線條,不由人不信。事實上,瑞澂和他的幕僚,還真的考慮過按圖索骥,按黨人名冊搜捕,所以,流言不為無因。在地方争路權的紛争一起,革命黨人頻繁活動,整個局勢風雨飄搖的情況下,人心原本就不穩。流言一起,又沒有有力的措施安撫,人心就瓦解了。在工程營發難前夕,據報道,張彪已經布置各營管帶,凡營中喜閱新書報、言大氣昂及剪辮之兵,一律開除,派人押送回原籍。并且嚴禁各營隊之間士兵來往,不許士兵五人以上聚談。雖未及實行,但卻平添了緊張氣氛,讓士兵從軍官們嚴峻的表情和鬼祟的行動中,“印證”了按圖索骥的真實性。事實上,新軍固然有不少革命黨,但沒有想象那麽多,至少,軍官中的革命黨相當少,只要響應者不足夠多,是可以彈壓的。可是按圖索骥的流言一起,不僅新軍中所有沒有逃走革命黨人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那些跟革命黨人有過交往的人,也人心惶惶,革命黨的花名冊是他們自己造的,誰知道那名冊裏到底有誰呢?不動也是死,動一動,說不定還會有活路。按一個革命黨人的說法就是,“起義亦死,不起亦死,等是死耳,與其為甕中之鼈,毋寧铤而走險。”這是一個兵法上“置于死地而後生”的局面,是一個典型的陳勝吳廣起義的情勢,歷史告訴我們,這樣的局面,士卒很有戰鬥力。然而,即使這樣,還有差不多一半的新軍沒有動。事實上,凡是革命黨人活動多一點的部隊,就都“叛變”了,革命黨人活動較少的部隊,士兵不那麽擔心受到牽連的,就沒有響應。只是,他們也沒有心思去鎮壓起義的同類,一旦總督走了,兵就散了。
從這個角度看,如果10月9日漢口租界沒有發生事故,起義按革命黨部署的計劃進行,革命還真的未必能成功。因為這樣按計劃進行的起義,動員的力度明顯不夠。起義的信炮打響,有多少人響應,還真不好說。武昌起義成功之後,作為原來的革命領袖之一的劉公說,當初他們動員新軍士兵,好多人雖然有心革命,但一旦落實到具體行動,就會猶豫。因此他們甚至想過用炸彈來威脅這些士兵,如果不參加,就會被炸死。為了印證這一點,此前已經有了一個現成的例子,如果9月24日夜裏,大家都有心造反,南湖炮隊的槍聲一響,一哄而起,一樣能夠成功。而後來同樣是南湖炮隊,卻大部響應了起義,炮兵的加入,對攻下總督府,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有心栽花花不成,無意插柳柳成蔭。自古歪打正着的事,不絕于書。武昌起義,也許就是這樣一個無心之作。
【芝麻開門】
武昌起義的成功,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有些偶然性。首先起義的爆發,就有些歪打正着的感覺。如果不是革命黨機關暴露,黨人領袖逃的逃,死的死,黨人名冊落在了湖廣總督瑞澂手裏,傳說他老人家要按圖索骥拿人,加上瑞澂當場處死三個革命黨,更加落實了“鎮壓”的傳聞,等于幫革命黨做了最好的動員,起義能否如此激憤地一哄而起,有那麽多新軍參與,還真不好說。起義成功之後,處于“四戰”之地的武漢,居然半個月左右沒有遭致清軍的反撲和圍攻,給各地的“別有用心者”以極大的鼓舞,給了他們機會,到了北洋軍大兵壓境的時候,各地紛紛獨立,噩耗頻傳,即便北洋軍拿下了武漢三鎮中的兩鎮,也已經大勢已去。接掌清朝大權的袁世凱,出于利害計算,也只能跟革命黨談條件,出賣自己的東家了。
武昌起義之前,之所以革命黨人不看好武漢,很大的一個原因是他們認為武漢屬于四戰之地,起義發動,即使成功,也易于遭致四面圍攻,堅持不下來。沒想到,這個中心開花的起義,不僅守住了,而且最大限度地把革命輻射開來,一舉大獲成功。其中除了滿人親貴自毀長城,漢人官僚不樂幫忙的原因之外,很大的一個因素,是革命黨人意外地撞上了一個有錢有槍的寶庫,喊了一嗓子“芝麻開門”,門就真的開了。
當時武漢的新軍,一共一鎮一混成協,共計一萬一千多人,巡防營不多,基本可以忽略不計。起義前,大約兩個标(團)調往四川鎮壓保路運動(其中兩個營在宜昌)。剩下的部隊,不到萬人。起義爆發,有五個營和兩标(團)——一個騎兵團和一個旗人組成的團沒有響應起義,起義部隊,不過兩千餘人,加上後來加入的陸軍小學的學生和零散的士兵,當事人回憶說有四千人,但實際上大約也就不到三千人。只是,起義軍比較兇悍,未響應起義的部隊,不是被消滅(旗人團),就在跟着鎮統制(師長)張彪做了一些零星的抵抗之後,自己散掉了,并沒有對起義軍構成威脅。但是,武漢這麽大,僅憑着三千人,要想守住,幾乎是不可能的。按情勢勢必要擴軍,擴軍就得有錢,有槍。在當時,沒有政治動員的情況下,沒有人會不拿錢來當兵的。如果革命黨人拿下的武漢,是一座沒錢沒槍的空城,這些一向窮極無聊的革命黨,真是沒法可想了。靠革命熱情是沒戲的,因為起義的三千人,有理想和熱情的,還不足半數。非常幸運的是,瑞澂留給起義者的,是一座有大量現金和武器的城市。藩庫(布政使的財庫)裏有存銀一百二十餘萬兩;銅幣局存現洋七十餘萬,銀八十餘萬兩,銅元四十萬;官錢局有銅元二百萬,官票八百萬張,未蓋印的官票兩千萬張,洋元票二百四十萬張,庫銀二十萬兩,現洋三十萬元,湖北財政存款總計有四千萬餘元。而且,漢陽兵工廠裏,還存有大量的報廢的銅炮,可以用來鑄造銅元。錢不成問題,光有錢,沒有軍械,擴軍也難。但是,湖北自打張之洞編練自強軍起,到武昌起義時,已經有二十餘年的歷史,歷年購置的武器非常多。從德國賣的七九毛瑟槍一萬餘支,從日本買的六五步槍一萬五千支,加上中國最大的兵工廠在漢陽,漢陽造的步槍有好幾萬支。這些槍除了裝備軍隊,大部分都存在軍火庫裏。庫裏還有一些山炮、野炮和要塞炮,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太多的馬克沁機關槍。這樣大批的槍械,裝備幾個師都綽綽有餘。就這樣,起義軍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擴充到了五個足額的協(旅),原來的三千人,幾乎都做了軍官,起義時僅僅為正目班長的熊秉坤,搖身一變,就成了協統(旅長)。起義軍在短時間內,就發展到兩萬多人,是起義前整個武漢軍隊的兩倍還要多。起義的第四天,革命軍就自稱有八千人,而外界則傳說他們有二萬五千人。
盡管是在今天看來具有充分正當性的革命起義,也沒有多少人自願投身進去,只要是招人當兵,就得發軍饷。軍官由于都是原來具有革命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