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渾水,于是停在資州觀望起來。同時,他也不斷做出姿态,表示對保路運動的理解,要釋放所有被捕的人。不僅彈劾了曾經的護理總督王人文,連現任的總督趙爾豐也沒放過。但是,他釋放的善意,在不斷惡化的局勢面前,已經沒有用了。武裝造反的同志軍,越來越激進。停在資州,吃牛肉和老酒的端方,平靜的日子沒過上幾天,背後的武昌就炸營了。武昌起義爆發而且成功之後,盡管端方刻意隐瞞武昌的消息,他所帶的這一團士兵,還是變得躁動起來。原本他們就是起義士兵的兄弟,裏面的革命黨人,一點不比在武昌那部分部隊的少。老營反了,确切消息沒有,但蛛絲馬跡總會有,不反,怎生耐得住?端方也聞到了味,想要逃,人生地不熟。要當地紳士幫忙,無奈這個欽差大臣過于有名,動靜太大,沒人敢接茬。只身出逃,遍地烽火,也不安全。正在猶豫中,發現他帶的士兵,全都剪了辮子。端方跟士兵們說,他原本是漢人,姓陶,浙江人,先輩人于清初投旗。此時的表白,已經無濟于事。不久,端方和他的弟弟,根本無辜的弟弟,被士兵架了出來。他對士兵說,我待你們不薄。士兵說,那是私恩,我們求的是反滿的公義。他又說,來自自流井的銀子馬上就到,你們可以拿了銀子,放了我。士兵們幹脆不說話了。在死寂的靜默中,端方和他弟弟被按在四腳板凳上,砍了好些刀,腦袋才被砍了下來,被裝在事先準備好的木匣裏,被帶回了武昌。當時,四川遍地烽火,如果入川的鄂軍不殺端方,就會被視為敵人,能不能全身而退,很難說的。所以,端方的頭顱成了通行證,在回鄂的路上,路過一地,川人都要打開匣子看看端方,然後擺酒送行。
就這樣,端方成了清亡之際,名氣最大的犧牲者。一個異族統治的朝代覆亡,犧牲掉的,往往是這個民族最優秀的人,端方算一個,良弼也算一個。
【載穆:一個殉節的滿人副都統】
在辛亥革命當口,滿人在各地做官的人很多,各個層次的都有。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滿人親貴有意收回權力的結果。至于各地的駐防八旗,更是滿人的專利,無論将軍和都統副都統,不是滿人,就是蒙古人。而且,清政府有意改善了八旗的裝備,駐防八旗的裝備有的甚至要比當地的新軍還要好。但是,革命發生之後,各地的旗人官僚,基本上沒有抵抗的,不走即降。駐防八旗首領,走的最多,其次是降,戰或者表示要戰而死者不多,殉節自盡者最為罕見,但也不是一個沒有,當時駐防鎮江的副都統載穆就是一個。自己死,其實不容易,“吾欲殉節,奈小妾不肯何?”官做到一定份上,就是自己想死,也未必死得了。一大家子人,拖累太大。況且,晚清的人們,傳統的觀念已經動搖,有誰還在意忠孝節義?
鎮江的八旗防營很有名,系著名的京口駐防,由一個副都統統率,常川駐紮一千六百餘名士兵。當年第一次鴉片戰争,副都統海齡率京口駐防八旗跟英國人血戰,據茅海建研究,此戰讓驕橫的英國人付出了三十九人斃命,一百三十人受傷,外加三人失蹤的損失。超過整個鴉片戰争中歷次戰鬥英軍傷亡的總和。鑒于那時的醫療條件,加上是遠離本土的海外作戰,所以,受傷的英軍士兵帶來的戰鬥減員,比死亡還要多,而且多半活不了。因此,精通軍事的恩格斯當年評論道,說是如果英軍在中國到處都遭到同樣的抵抗,他們絕對到不了南京。當然,鎮江的駐防八旗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同樣據茅海建的統計,戰死二百二十五人,受傷二百二十六人,失蹤四十八人,三倍于英軍。城陷之後,八旗兵跟英軍展開了巷戰,很多人肉搏到最後一息。副都統海齡,***身亡。鴉片戰争爆發時,輿論公認八旗已經腐化,但鎮江的駐防八旗卻能打出這樣的戰績,的确不同凡響。
當然,當年的戰績,只是八旗最後一點回光返照。也許能戰的八旗子弟都在那場鏖戰中死光了,随後到來的太平天國戰争,鎮江八旗就沒有什麽有光彩的表現了。八旗跟綠營一樣,在太平軍面前,屢戰屢敗。到了辛亥革命發生,京口駐防的八旗,已經拖家帶口膨脹到了近萬人,據說多為蒙軍八旗,能拿槍的還是不足兩千,雖然裝備精良,但跟所有八旗防營一樣,武備松弛,人無鬥志。所有人想的都是怎麽過日子,能過一日算一日。
在革命爆發前幾個月,作為宗室的載穆升任京口副都統,他倒是想有點作為,還盡其所能,對八旗防營進行了一番整頓,只是收效甚微。武昌起義時,鎮江新軍有五個營,兵力超過旗營,但沒有重武器。重炮和機關炮,都在旗營手裏。新軍不穩,各地皆然,載穆也早有耳聞,武昌起義之後,他一邊下令全營戒備,一邊下令把大炮拉到城牆上,炮口對着新軍營盤。害得新軍十分惶恐,很多人主張移營他走,雖然最後沒走,很多士兵也不敢回營,住在外面。作為起義首領的營管帶林述慶(起義後擔任鎮軍都督),還多次化裝到旗營周邊偵查地形。并且通過關系,從已經起義的上海,弄來了大批的彈藥。可見,新軍對于旗營還是相當重視,做了一場惡戰的準備。
然而,這場惡戰根本沒有發生。拉炮上城牆,全營戒備,其實不止吓到了新軍,更吓壞了自己人。半個多世紀沒有打過仗的京口八旗防營,已經聞不得火藥味了。沒等新軍起義,這邊的旗兵就多次跟當地商民商議“和平解決”,在當地士紳的斡旋下,私下裏,旗兵居然一致同意繳械。這樣的商議和談判,其實一直瞞着副都統在進行。看到自己的部下如此,載穆也無可如何,“始則涕泗橫流,哽不能語,繼則曲徇衆請,無複異言。”最後,咬咬牙,提出了三項要求,一、保全旗人生命;二、保護旗人財産;三、護送載穆家眷行囊出境。這邊紳商當然悉數答應(其實這些條件早在商議中就已經定了),然後,這位副都統就回到內室,用一根麻繩吊死了自己。這一切在新軍未發動時,就已經發生。雙方劍拔弩張的緊張形勢,居然兵不血刃就煙消雲散。蓄謀起義的新軍,居然一槍沒放,沒有機會放。整個過程,只折了一個滿人貴族,還是人家自己了斷的。而載穆這個一直不怎麽得志的清朝宗室,雖然回天乏術,但對朝廷守土有責的規矩,老幾輩子傳下來的觀念,還真的在意,不走不降,就只好死了。
對于載穆的死,讓鎮江士紳很是感動。地方士紳首領鎮江中學校長楊振聲發起募捐為他立祠紀念。在南北議和告成,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之後,楊振聲還上書袁世凱,請求為載穆建立專祠。認為他不僅防止了戰火發生,而且舍命盡了效忠之義。顯然,盡管民國了,能夠殉節的人,還是能讓人感動。可惜,在辛亥年,這樣殉節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作為一個統治中國将近三百年的王朝,垮臺的時候,居然是樹倒猢狲散,沒多少人在意它的死活。遺老遺少們,真正感慨清朝之“深仁厚澤”的,是在清朝垮臺之後,民國辦得又沒什麽起色之後。對于當時多數上層人士而言,辛亥革命還真不僅僅意味着改朝換代,而是一場符合進化公理的制度變革。有西方的榜樣在,沒多少人會懷疑這個變革的正當性。即便是擁護清朝的人,在內心深處,對自己擁戴的王朝,也沒多少自信。他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像這個死心眼的載穆一樣,結束自己的生命,給王朝留最後一絲面子。
【拿了洋槍,八旗兵也不中用】
自晚清以降,八旗兵的沒用,已成典故。這個典故流傳了很長時間,一說誰沒用,就說是八旗子弟,好像直到今天這個典故方才有點過時,已經有段時間沒人用了。大約是前些年鋪天蓋地的辮子戲演多了,辮子戲裏的勇士也忒多了點,晚清時節拎鳥籠子閑逛,百無一用的八旗子弟,經電視劇一折騰,已經變了身披铠甲揮舞戰刀的鬥士,潛移默化中,八旗子弟似乎被平反昭雪了。
不過,在晚清那陣,真實的八旗子弟,真的是沒用。任何一群人,無論他們當初如何生猛,如果将他們放在那裏,管吃管喝管住管錢花,什麽都不讓做,一放放了兩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