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将軍的勵精圖治稍微晚了點,福州的旗營,跟其他旗營一樣,缺員太多,即使全數上崗,也多為老弱病殘,扛不動槍,能扛起的,也不會用。滿城之外起義的新軍大炮一響,這邊就不戰自潰,連将軍衙門都空無一人了,白瞎了将軍的報國之志。其實,新軍那邊,炮也放的亂七八糟,漫無目的。但是旗人怕炮,從來如此,炮一響,人就沒了。不一會兒,旗營的白旗就挂出來了。在開戰之初還豪氣滿滿的将軍,這會兒也沒電了,躺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任憑部下繳械投降。據當日在場的旗兵回憶,投降的白旗上,還寫了四個大字“願繳軍械”,這四個字,就是副都統明玉的兒媳婦親手寫的。再過一會兒,起義軍派人進來,帶走了樸壽,殺了他,副都統卻被放了回來。肢解是沒有的,但是樸壽的腦袋肯定是掉了。放回來的時候,人已經裝在棺材裏了,并沒有棄屍山下。

當日唯一激烈的交火,發生在城外山上的一座寺廟裏。守在裏面的旗兵,在寺院牆上挖了很多槍眼,聞聽起義軍來攻,人影還沒見着,就拼命放槍,而起義軍也不進攻,跟旗兵一樣,只是往寺院打槍。雙方都沒有經過戰陣,都不敢來真的,只管霹靂啪啦地放槍,一個人都沒傷到,子彈打光了,旗兵只好投降。顯然,這部分旗兵比起他們的同事來,要勇敢得多,那些人炮一響,就都換上便衣開溜了。一場戰鬥,在起義軍方面沒有什麽損失,旗營也沒什麽損失,大家都沒怎麽死人,只是浪費了好些槍彈。福州的革命黨人,很講文明,凡是放下武器的旗兵,一律不殺,交了槍,還發給一元大洋,見着若幹沒辮子的,給三塊。應付來不及走的旗人,還專門成立了旗民生計籌備處,給他們發糧米。這麽一來,那些提前開溜的人,再次溜回來找飯吃了。畢竟,福建裏北方有點距離,外面兵荒馬亂,還不如在原地待着。

革命黨在跟立憲派争論的時候,往往強調破壞,鼓吹大亂。但是,一來革命其實是革命黨和立憲黨人聯合發動的,二來即使革命黨人,除了少數出身會黨、土匪的人,大抵是讀書人,還未脫舊日紳士的風範,其實從心裏也不樂意破壞。所以,盡量減少殺戮,成為多數起義者的共識。革命尚未成功,革命的旗幟就從排滿,變成了“五族共和”,滿人也混在裏面,鹹與維新了。其實,如果各地駐防八旗早知道是這麽回事,連少數的抵抗也不會發生,革命的過程,會更加平和。

【清末的殉節問題】

改朝換代之際,有一道風景是不可或缺的,如果缺了,後來修史的人就會感到莫名的遺憾,這就是殉節,具體說就是有前朝的臣子,在窮途末路之際,為王朝自盡。王朝消亡之際,如果殉節的人多,據說是說明這個王朝深恩厚澤,待士大夫不錯。如果殉節的人少,就說明這個王朝不怎麽樣,官員士大夫對它沒什麽想頭。因為所謂的殉節,理應是官員士大夫的事,食君之祿,才忠君之事,老百姓就是再念這個王朝的好,好像也沒聽說有殉節的,因為沒有那個名分,也沒有資格。如果按後來大批的遺老遺少的說法,清朝統治兩百多年,絕對深仁厚澤,大夠意思。但是很奇怪,在這個王朝消亡之際,殉節之人卻相當稀罕。衆多的漢人官僚,絕少有人念着這個王朝好的,就是念好,也不肯陪上命。事變之時子彈不長眼,被打死的有,但卻罕見有人抹脖子、喝藥或者跳井自殺。

“我本欲殉節,奈小妾不肯何?”其實,歷朝歷代,無論殉節者多還是寡,不死的官員,總是比死的多。也就是說,殉節的,永遠比不過變節的人多。宣稱被小妾拖累的,當屬真情表白,更多的人,往往是打着盡孝的幌子,拿自己的父母做擋箭牌,骨子裏還是惜命。不過,像清亡那樣,殉節者如此之少,倒也有點不尋常。滿人殉節的倒是有幾個,比如鎮江駐防八旗副都統載穆,還有湖北安陸知府桂蔭,都屬于自殺殉節。尤其後者,夫妻兩個一并吊死在文廟,多少有點悲壯。但是,十八行省,漢臣裏面,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這樣的封疆大吏,除了個別人比如山西巡撫陸鐘琦被義軍打死之外,居然一個殉節的都沒有,大多數都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包括那些中興名臣之後,也都是走為上。比之太平天國時,一個接一個城破就自殺抹脖子,真好像不是一個朝代。

當然,這麽說有點絕對,在漢臣裏,辛亥當口想自殺殉節的人還是有的,只是不夠堅決,朝服都穿戴停當了,沒死成。此人,就是武昌起義時湖北的按察使馬吉彰。馬吉彰是個回民,當年的回民是信教的概念,論民族那年月是算漢人的。一個回民,做到按察使的位置,挺不容易的。起義發生時,聞聽總督走了,武昌城給起義軍占了,不知那根筋搭錯了,下決心殉節。告訴家人不許走,自己穿上朝服,徑直走到臬司衙門大堂,抱着大印,端坐在椅子上,說是等革命黨一到,他就自殺。開始還有若幹衙役随從陪着,後來一個一個全溜了,只剩下臬司老爺一個,傻坐在大堂上。革命黨沒來,倒來了許多看熱鬧的民衆,大家像看猴一樣看着馬大老爺,馬大老爺感覺有點不自在了——革命黨根本忘了這個地方,一個也不來,當然臬司老爺也就沒有了自殺的借口。也有消息說,其實是有人想來殺他的,但被攔住,說是不給他機會。根本原因是,一個按察使衙門,沒錢,也沒有兵,革命了,要忙的事很多,沒有人打它的主意。其實,臬司老爺若真的要自殺,一進大堂拿手槍沖自己腦袋開槍就是,非得等革命黨來了再說,說明心裏開始就有點怯。等死的功夫一長,再有決心的人也會動搖。這時候,他的大老婆在後堂,只聽老公吩咐不許走,不明裏就,時間一長,耐不住了,遂率領衆小妾來大堂探看。見老公全身披挂,一本正經地一個人傻坐在椅子上,不禁啞然失笑。于是,衆婆娘一擁而上,把臬司老爺擁了出去。邊走,老爺還嘀咕,怎麽亂黨不來呢?老婆、小妾都不肯,殉節肯定沒戲了。臬司老爺回家換上便服,帶上家小和細軟,溜出了城。清末歷史上唯一可能的殉節事跡,就這樣半途而廢。一個先進典型,就這樣在革命黨的忽視和他的妻妾起哄下,化為烏有。

沒漢人殉節,成了後來《清史稿》的修撰者的一個嚴重的缺憾。衆所周知,這些修史的遺老,自趙爾巽以下,都是漢人,也都是清朝的熱愛者,自己所愛的朝代沒有殉節者,事關自己的臉面。于是,我們在《清史稿》上看到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殉節的事跡。事跡的當事人姓胡名國瑞,以舉人大挑,到雲南做官。但革命發生時,他并沒有官職,滞留雲南未歸。《清史稿》的傳裏,修史者讓他發表了一番無人殉節的憤慨,然後跳井自殺,被人發現時,他的背上有遺書,言:“自經不死,又複投井。”又說:“京師淪陷,用以身殉。達人不取,愚者終不失為愚。”但我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這個投井的好漢,究竟是怎樣把字寫到自家背上的。一個個守土有責的大員,能溜都溜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卻跳井自殺。這樣的先進事跡,從來都比較可疑。沒準此公是窮困潦倒,沒人理才死的,正好趕上鼎革之變,順便造個由頭報上去,也是好事者們常做的好事。不管怎樣,就算他真的是為清殉節,死的光榮,其實也挽回不了衆多不肯死節的清政府官員的臉面,畢竟,所有的人,包括《清史稿》的總撰趙爾巽,也都沒動過死的念頭,實在不行,只想到走。在王朝的最後時刻,小皇帝和隆裕太後身邊,連個上朝的人都沒了。王朝末世,悲涼莫過如此。

一方面,我們可以說,多年歐風美雨的侵襲,傳統道德有點繃不住了。也可以說是革命黨人多年的排滿民族主義宣傳,多少還是起了點作用。其實,在一個多年流行進化論的上層社會裏,若要全身心地抵抗一場接受西方最先進制度的革命,多少都是有困難的。尤其是在清王朝統治的正當性已經很小,而且又在新政期間犯下過于不得人心的大錯之際,作為漢臣,想這樣做就更加困難。更何況,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原本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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