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不過,這些新軍到來之後,沒有搶劫,跟知州、知州的護營以及沒有用的綠營,相安無事,大家鹹與維新,一起走到共和。營長大人就任海州的民政長,拿到了最大那塊蛋糕。
辛亥革命,沿海的都市與內地的城鄉居民,反響大不一樣。沿海都市的居民,大抵歡迎革命,但是,內地則不同。他們無論紳商還是平民,其實對革命并不感興趣。只是,在革命到來之際,大勢所趨,他們無力說“不”,只能應付。在很多人眼裏,革命黨,跟土匪亂兵沒本質的區別。革命黨也罷,清政府也罷,袁世凱也罷,他們最真實的态度就是:殺吾仇者吾君也。誰能維持秩序,給個太平,就擁護誰。鎮江海關稅務司根據他了解的江北情況向總署報告說,當地的中國人,不怕革命黨也不怕清軍,就怕趁火打劫的強盜。
【江北之一:天上掉下個革命黨】
辛亥各地光複,多有渾水摸魚者,小地方被摸也就罷了,江北重鎮揚州也被摸過一下。揚州這個地方,在清朝中葉之前,屬于江南繁華勝地,南北鹽商集聚地,人多,錢多,美女多。揚州瘦馬,聞名天下。若幹不想進官場,也不想務農的才子,在這裏大抵可以混得很好,比如揚州八怪。但是,到了上海開埠興盛起來之後,就把揚州的財、才兩氣,連同美女給吸走了。這裏固然還是個富庶地方,但早沒了昔日的繁華如錦的光彩。革命一起,正經的革命黨人沒把此地看在眼裏,清政府也沒派兵前來鎮守,于是,就給了一個混混可乘之機。
混混名叫孫天生,即使1949年以後專門為他“平反”的調查,也不能否認他是一個流氓無産者。混混做革命黨,在當時也是有的。只是,在當時留下的文字材料中,孫天生是個比較純粹而且徹頭徹尾的混混,似乎跟任何組織都沒有關系,更別說革命黨了。而後來的調查,卻一口咬定,他就是革命黨,在上海跟革命黨人建立的聯系。可是,如果說他是革命黨的話,不惟在當時他被剿滅之際,沒有人替他出來說話,事後革命黨也一聲不響。如果說他跟革命黨一點關系也沒有呢,他帶人來揚州時,打着白旗,前導士兵各執兩面旗幟,上寫:“還我山河”,“光複大漢”。所貼告示,用黃帝紀年,後署揚州都督孫天生,一切都跟革命黨操辦的光複沒什麽兩樣。這一切,如果沒人教,或者沒跟人學過,憑他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江湖小混混,肯定是辦不來的。
至于說自己作了都督之後,沒有什麽舉措,倒也沒什麽奇怪,其他地方的革命黨也沒做過什麽,頂多強迫民衆剪辮子。孫天生奇怪的是連辮子也不張羅剪,每日光騎馬在街上抖威風。但是,說起來,這倒是件便民的好事。一進城就問藩庫的銀子,不奇怪,把剩下的銀子都搶光,也不奇怪,有哪個革命黨奪了權不要錢呢?人家說了,要錢是給士兵發饷的,奇怪的是他居然不擴軍,如果拿銀子招上幾千人,別人也許想打他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打開監獄釋放囚徒,也不稀罕,很多地方光複之後,只要不是立憲黨人當家,也這麽幹。至于通告揚州三年不完糧,苛捐雜稅全免,平抑物價,每石大米不得超過三元,每斤豬肉不得超過二百文,也是那些比較有民生理想的革命黨當家之後常做的事。當然,在孫天生身上,不大符合革命黨慣例的奇怪事也有。頭一件就是進城之前,搶了一家綢布店,搶了一匹白綢子,裹在了身上。當時都傳說,革命黨是在為崇祯皇帝戴孝,白盔白甲。白盔白甲比較難弄,但弄一身白衣服倒是沒什麽難處。只是,為崇祯戴孝,成了搶劫的借口。這個,革命黨人似乎并不做,真要幹,也是打着革命黨旗號的會黨中人。第二件奇怪的事,是他們占領鹽運使衙門之後,自己搶光了值錢的東西,還打開大門,對周圍居民大呼:大家快來發財呀!于是大批的窮人蜂擁而入,把家具搬了一空,甚至連門窗和地板都撬走了。孫天生對居民說,我們發大財,你們發小財。這樣的做派,更是太有會黨風範了。
會黨是革命黨人借以發動革命的助力,被利用的會黨,其實多數人并沒有接受革命黨的主張。但是革命一起,他們也趁機起來,沖鋒在前。他們自以為就是革命黨,但是,做起事來,還是會黨這一套。開倉放糧,釋放囚犯,大家發財。比較起來,孫天生他們,既沒有在大街上開娼開賭,大散海底,也沒有在大街上橫沖直撞,招搖過市,比起其他當家的會黨中人,他還是有所收斂的。實際上,最大的可能是,趁亂占了揚州的孫天生,就是一個跟革命黨有關系的會黨人物。但是屬于底層的會黨群衆,到過上海,見過世面,估計也聽過革命黨的宣傳。在他周圍,除了若幹清軍防營士兵,就是一些有着大癞子、小癞子之類外號的拳師、衙役、閑漢這類的幫會人士。只是他們這夥人規模太小,孫天生在幫會裏,估計地位也不高,沒有過硬的靠山,又沒有像其他會黨參加革命的團夥那樣,弄若幹懂行的真革命黨人入夥,自己就拉起隊伍進城了。
其實,剿滅孫天生的人,號稱鎮軍都督林述慶部下的徐寶山,也是一個幫會頭目,做過大鹽枭,後來被清朝招安收編,成了巡防營的頭目,革命時搖身一變成了革命軍。做鹽枭的人對揚州是有感情的,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大流氓在前,揚州這樣的肥肉,斷不容小流氓吃了。于是,大流氓以小流氓假冒革命的罪名,殺掉了孫天生,追回了孫天生好容易搶到的庫銀。像孫天生這樣,革命不拉革命黨人入夥,自己當家,當了家又被一個更大,更有名的幫會大佬幹掉,會黨和革命黨兩邊都不會理他,所以,孫天生就只能是假冒的了,失掉組織也罷,組織不成人也罷,反正沒有待見他。
孫天生自己,倒是有點豪氣,不失江湖本色。臨死,沒像阿Q那樣窩囊,連句唱都沒有。他大叫:“做人要做大丈夫,我孫天生也做了三天皇帝!誰敢說個不字?”慨然赴死。而當地的老百姓則唱道:“揚州城,新舊十二門。九月十七日,來了一個冒充孫天生。鼓三更,進衙門,庫銀元寶四下分,放走監牢衆犯人,宣統江山坐不成。”當然,清朝的江山,是不大可能被像孫天生這種不安分的流氓無産者,主動搗亂,四下搗亂就搗完的,他們能做的,就是趁亂摸一把。無論亂子是什麽性質的,能摸他們都會摸的。
【江北之二:由革命始以兵變終】
武昌起義爆發,朝廷和報界,最初都說是兵變。但在一般人的習慣裏,兵變跟起義是不一樣的。兵變沒有什麽政治目的,之所以變,首先因為對上司不滿,但這不滿,往往跟錢財有關。所以,變起來,就大搶一通然後呼嘯而去,戴着搶來的錢財四散回家,就像吃了一頓豐盛而且連吃帶拿的散夥飯。除非像民國元年北洋第三師這種有組織的兵變,才會搶完了還回營。但是革命或者起義不是這樣,像武昌起義,從統治者視角,的确士兵嘩變了,但嘩變了的士兵,是要奪取政權,不是搶銀子分銀子。因此,雖然政權易色,但政府的庫銀和商家的銀子都沒有事。因為嘩變的新軍士兵有理想,有抱負,他們幹這種掉腦袋的事,不是為了錢。但是,革命起來之後,參加的人多了,良莠不齊,紀律就靠不住了,而也介入革命的一些北方軍隊,革命理想淡漠,就更不靠譜。發生在江北清江浦的一場革命,就由革命變成了兵變。
清江浦又叫袁江,現在是淮陰市所在地。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清朝在此設置江北提督,并有北洋軍一個混成旅駐紮。提督官銜跟巡撫相若,一省兩提督,分明有分而治之的意思。而江北提督,一向由北洋系統的人充任。所以,雖然江蘇是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轄區,但北洋的勢力,卻已經伸了進來一只腳。只是清末革命黨的滲透,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而西太後死後,滿人親貴的上臺,立意摧毀袁世凱的北洋山頭的做法,更是給了革命黨人機會。不僅像吳祿貞、張紹曾、藍天蔚這樣的大人物進到北洋軍掌了大權,下面的一些小營長小連長,也有接受革命黨宣傳的。革命一起,大人物革命未成,但小人物還是鬧出了點事,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