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家特別的看顧,所以,在戲劇界京劇為老大之後,整個伶界對于政府,總基調是支持的。京劇一些頭面人物,跟王公貴族,達官貴人的關系,好到了發膩的程度,即使不講政治傾向,單論個人感情,他們也向着貴人。西太後這個人,自打戊戌之後,知識界無論立憲派還是革命派,人人痛恨,但是,京劇界卻總是感念老佛爺的好——老佛爺也的确對他們好,沒有老佛爺,京劇決定沒有後來國粹的地位。當年京劇《法門寺》,骨子裏就是給老佛爺編,給老佛爺演的,戲裏不僅太後聖明,連太監都是好人——連太後身邊的紅人李蓮英一并給捧了。更早一點,鬧太平天國的時候,雖然天下大半都不姓愛新覺羅了。但京劇演員們,卻一門心思支持朝廷。當初有出挺紅的戲《鐵公雞》,演的就是清軍打太平軍的事。
藝人一般沒有什麽政治立場,即使有點民族立場,也多半來自于戲劇。但他們有道德情感,這種道德情感,往往跟政治沒有太多的關系。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知恩圖報。像革命黨人那樣,把私人恩怨和國家利益截然分開,像徐錫麟那樣,可以對給自己有恩的人開槍的事,藝人是幹不出來的。從自身利益來講,唱戲這種“開口飯”,只有在政局穩定,政府支持的情況下,才能吃的好。大亂到來的時候,人們逃命都來不及,誰還去聽戲呢?所以,藝人支持政府,似乎是天經地義。不過,晚清的中國,是個趕上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地方。外國人來了,洋玩意來了,中國人變了,尤其是知識界變了。不僅讀書人下海唱戲了,而且還有了外面傳來的文明戲。在變化中,還出現了上海這種華洋雜處的地方,不追求時髦就沒法活的所在,即使是唱京戲,也得有點新玩意。搭上實景,玩點花活兒。參與攻打制造局的潘月樵和夏氏兄弟,就是唱新戲的藝人。潘月樵演戲,特喜歡在戲中插入充滿新詞的演說,盡管跟劇情毫不相幹,但觀衆每每歡呼拍手。在上海這個地方,革命一起來,就成了時髦,報館都不能報革命失利的消息,一報,準挨磚頭。所以,有藝人參與革命,也正常。潘月樵死後的碑文曰:攻打制造局之役,“秋風凄雨之中,單騎疾馳,首敢死隊,次先鋒隊……四警察隊,五商團隊,都三千人,君為之帥,抵制造局。重門加鍵,屹若長城,引滿列戎,俨然大敵。門者多湖湘子弟,君排衆直前,曉以大義,鹹感重而泣。”還說,繞到制造局後面放火,也是潘月樵幹的。凡寫碑文,也許有點誇張,但人家的确是參加了,也是事實。
比潘月樵更熱心革命的藝人,也是有的,他們打下了登州。打登州的藝人,是演文明戲的。所謂的文明戲,有點類似現在的話劇,算是話劇傳入之初的雛形。文明戲,是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們開始演的,著名的春柳社,在話劇史上有開山之功。人們現在能記住的,是李叔同,弘一法師,當年,李叔同演的茶花女,風靡一時,傾倒了衆多的時髦男女。當年,跟李叔同差不多同時的文明戲藝人,有個名叫劉藝舟的,也是留日的學生,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畢業生。回國後不進政界,也不進學界,卻偏偏迷上了唱戲。組織了一個劇團,到處演新戲。像轟動一時的《張文祥刺馬》,就是他們的拿手戲。文明戲是到了民國才衰落的,但在清末,還挺受歡迎,因此可以靠這個吃飯。當年的留日學生,尤其是追求時髦的,沒幾個不是革命黨的,劉藝舟也不例外,所以,武昌起義炮聲一響,他也思有所為。文明戲是學西方的,實景,道具也跟真的一樣,因此,他們的道具,真的假的都有,有時就帶着真槍到處走。一日,他的劇團乘一艘日本輪船從大連南下,路過登州的時候,他忽然興起,要船長靠岸。船長和中國買辦說登州沒站,他就用強,掏出盒子炮沖天放。沒辦法,船長只好在登州碼頭靠岸。當時正是半夜,忽然間,汽笛長鳴,槍聲大作。武昌起義之後,原本就如驚弓之鳥的登州官員和守軍就一夕數驚,一聞槍聲,不明裏就,以為革命黨乘船來攻了,吓得逃的逃,降的降,本地的革命黨再一起哄,登州就這樣光複了。據當地海關稅務司的報告劉藝舟他們此前還在煙臺演了戲,大受歡迎,在戲場,逼當地的地方官交出了政權,但是失敗了。另一份報告說,登陸占領登州的,領頭的是一個日本人(應該是目擊者把西裝革履的劉藝舟當成了日本人)。不管怎麽說,反正登州是被革命黨拿下了。随後,劉藝舟再派人拿下臨近的黃縣,于是,藝人劉藝舟,就變成了登黃都督。一出活的《打登州》,演的比唱戲還輕松,一人未折,一人未傷,一座古城就革命成了功。當然,一個喜歡演戲的人,不可能總是在做官。不久,劉藝舟就把都督讓給了帶兵來的藍天蔚,自己繼續雲游演戲。
這個故事,是戲劇界的代表梅蘭芳,在1950年代作為光榮的事講出來的。其實,在當時,劉藝舟幹的事,戲劇界卻未必真的歡迎。
【陝西:一省六都督的故事】
辛亥革命,獨立各省的政府首腦叫都督。一個省按理只能有一個省級的都督,多了就麻煩,但人家陝西卻有六個。革命黨人革命不怕死,但革命之後搶都督也一樣不怕死。都督争奪戰,在湖南發生,在江西發生,在福建發生,就數在安徽搶得熱鬧,都督像走馬燈一樣的換。但是陝西人比較聰明,誰說都督只能有一個?有官大家做,而且都是都督。搶都督的事,也就鬧不起來了。
陝西是革命黨和哥老會一起打下來的。按說,他們兩下應該是一家。只是,兩家的體系還是不一樣,革命黨的老大,在哥老會是後來的兄弟,而哥老會的舵把子,于革命黨也是新人。革命黨人的勢力在新軍,哥老會的勢力則遍布全省的每個角落。辛亥起義,是新軍的革命黨人發動的,占領西安,拿下滿城(即西安的內城),新軍居功第一。但是,游說巡防營按兵不動,以及各個地方的易幟,則是哥老會的功勞。天下打下來了,革命黨人推了自己人,新軍的軍官張鳳翙做統領,但哥老會舵把子們有意見。尤其是哥老會裏資歷最老,人望最高的張雲山有意見,人家不等推舉,已經自封為“見官大一級,天下兵馬大元帥”了,略等于皇帝。怎麽辦呢?聰明的張鳳翙有辦法,幹脆封了六個都督,三正三副,六個都督之外,還有一個不倫不類的欽差大臣,跟都督平級,把張雲山也囊括進去。再加上兩個副大統領,陝西一省,一共有十個省級最高官員。張鳳翙以為,都督是他封的,他這個大統領,理應在都督之上。但是,沒想到都督們并不買賬,各自關起門來做大王,誰也不把大統領當回事。外面來的人,領了大統領的關防,要出城門,走哪個都督管的城門,得拿哪個都督的手令來,要不然就不放行。每個都督,都覺得自己就是獨一無二的老大,只是都只能指揮自己手下的那點人馬。
人馬少了就得發展,擴軍。于是,每個都督的屬下,都大辦碼頭,大擺香堂,在軍隊和地方兩方面擴張。地方上縣政府說了不算,碼頭說了算。軍隊裏,長官說了不算,舵把子說了算。所有的碼頭,都公開插上三角旗一面,上書某某山,某某碼頭,還有碼頭當家的姓名。開賭喝酒鬧事算是小菜,人家真的管事。組成保安隊維持地面,征收賦稅,設立公堂審案。審案都跟戲裏演的包公似的,押過原被兩造,先問後審,打板子,然後看着不順眼的,推出去就斬。大舵把子張雲山還在自家的官衙裏安上三口鍘刀,龍頭鍘、虎頭鍘和狗頭鍘,學的跟戲裏的包公一模一樣。登臺演講,也把鍘刀擡上去,不斷向人們宣示要做清正無私的包老黑。但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包公們,知懂戲文,不懂法律,斷案子經常亂來。甲來告狀,覺得有理,于是準了甲。被甲告的乙不服,再來申訴,斷案的人又覺得有理,于是準了乙。案子越斷越亂。比較有創意的舵把子,不耐煩包公的蟒龍袍,喜歡武松式的短打扮,一身夜行衣,帽子上結一個大紅絨球,足蹬厚底靴。但只要上衙,開路的衙役都不能少,一對對的銅鑼也不能少。
一幹閑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