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節
革命發生,從古到今,哪兒有這樣的好事呢?只要革命成功了,中國和中國人,一切的一切都會馬上變好,國人不再做異族(滿人)的奴隸,國家跟上世界進步的潮流,文明、富足、現代,要多好有多好。這樣的事業,還有什麽能與之相比?還有什麽能夠阻擋?從事這樣事業的人,理所應當脾氣可以大一點,死上幾個人,尤其是敢于跟革命黨人說不的人,委屈一些不樂意剪掉作為奴隸标志的辮子的百姓,又算得了什麽,都算是給革命掃除障礙。
所以,在這個時期,越是新加入的革命黨人,底氣就越足,如果這些人在革命中有了點功勞,氣就更粗。幹起事來,粗手大腳,豪情萬丈。在他們的頭上,有一頂革命的大帽子,他們做的每件事,都有這個帽子罩着。被帽子罩着的人和事,不知不覺,都變了形,變得讓人看不明白了。
【革命知府與弼馬溫】
革命是為了什麽?這事不好說。對于有些理想主義的人而言,當然是為了救國救民,革命一回,還世界一個富強而且争氣的中國。為了實現這個目标,死了也在所不惜。也有些人,就是聽說當年滿人入關,殺了很多漢人,現在還繼續當家,不拿漢人當回事,動不動就出賣本屬于漢人的國家權益,讨洋人的歡心。革命就是反滿,就是種族複仇。當然,也不乏有存心不良之徒,革命,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做官為宦。只是,革命成功,面前放着大好的做官機會,有些只是為了反滿的人,也難免食指大動,熱衷起來。
當然,就情勢而言,革命起來,改朝換代。老官僚走了,新官僚就得來,不然國家誰來管呢?革命黨革命後做官,勢所必然。革命黨反清,也反對清朝官僚的作威作福,貪污腐敗。輪到自己做官了,有理想的,都想力革清朝的弊端,由改頭換面做到脫胎換骨。所以,官員稱謂變了,老爺、大人見了鬼。武昌起義建立的鄂軍政府,所有官員都一律每月二十元薪水,沒有人坐轎子,改騎馬了。但是,凡是官職,就意味着權力,權力是個具有魔力的東西,沾上它,人就會變。只要革命的官椅子坐穩了,權杖之上就會沾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掌握權杖的人,也會發生變化。
當然,即使在武漢,也存在這樣的革命黨,連跟前代形式上的區隔都不講究,照搬舊官僚的一切,徑直進去享受的。該坐轎坐轎,該坐堂坐堂,就是要當官做老爺。李亞東是個老革命黨,很早就在新軍當兵,從小兵一直熬到排長,不加珍惜,非要革命,是日知會的老成員。起義發生時,他還在漢陽坐監獄。漢陽光複,他從監獄裏出來,被推舉為漢陽革命黨的首領。他沒有客氣。當地的革命黨,甚至都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把知府知縣之類的舊官銜改成民政長,李亞東還是做知府,革命的漢陽知府。當家後第一件事,就跟魯迅說的占了紹興的王金發一樣,忙于把布袍換成皮袍子,他馬上令人給他買一套綢子的袍褂。買來之後,他還嫌料子不好。将就打扮起來,原來知府衙門的行頭,他均享用。有事沒事,就乘四人大轎出行,原來的儀仗,傘旗執事照用,前呼後擁,鳴鑼開道,跟清朝的知府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的出行比人家要頻繁得多,總在大街上威風凜凜地晃來晃去。革命黨的同事批評他,他說,我這樣做,是為了鎮住百姓,不用儀仗,百姓不知官的尊嚴。不過,得意過了頭,也有吃癟的時候。一日,他到武昌都督府辦事,忘記了那裏的革命同志比漢陽多得多,居然也這樣乘着官轎,排列着儀仗,浩浩蕩蕩地去了。結果到了都督府,衛兵們大叫:“這是哪兒來的滿清怪物,給我打!”一擁而上。儀仗随從四散逃命,剩下李亞東面色如土,傻坐在轎子裏,好不尴尬。
李亞東坐監,是在武漢,所以革命後,做官的機會比較多。跟他一起在武漢坐監的還有胡瑛,此人是湖南桃源人。在革命黨中,宋教仁、胡瑛和覃振三人,號稱桃源三傑。革命後,胡瑛做了軍政府的外交部長,風生水起。而覃振則在湖南坐監,湖南光複晚了半月,等他出來,武漢政府的位置都滿了。覃振一直都在武漢活動,熟人都在這邊,于是出獄後去就去找老朋友加同鄉胡瑛。哪知道,現在的胡瑛已經不是當年了。這位在外國人眼裏,外表除了那套綢緞的裘皮馬褂之外沒有什麽可稱道的家夥,現在掌握這鄂軍政府的外交大權,人前顯赫。這樣漂亮值錢的馬褂,胡瑛能一下子套三件,最外邊的一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光鮮得一塌糊塗。見到破衣爛衫的老朋友和同鄉,胡瑛想了半響,說,你來得太晚了,部裏已經沒有好缺了。這樣吧,在鹦鹉洲還有一個驿站,有馬兩匹,沒人看管,你先去看馬吧,然後有機會再調劑。覃振來見老朋友,其實未必真的非要個官做,見他如此說,什麽也沒說,一笑而別。
自己做部長,讓老朋友小同鄉做弼馬溫,這事無論如何都有些蹊跷。那年月,革命後的政府,閑差特多,胡瑛位高權重,未必真的連部裏一個閑差都給老朋友安排不了了。也許,越是老朋友,越是要壓他一頭,甚至不止一頭更好。覃振這個書生氣十足的家夥,坐監坐久了,不知山中七日世上千年。鄂軍政府內,自打停戰,沒有了危險,內争就白熱化了。原先的種種革命情誼,都化成權力的明争暗鬥。在這種情況下,有誰樂意再來一個人分上一杯羹呢?
革命之後,好些理想主義的革命黨人,都感到特別的失落。怎麽當初追求理想的人,見了官帽子,就紛紛都變了,變得不認識了呢。爹親娘親,革命同志,都沒有官帽子親。同志之間的厮殺,一樣刀刀見血。所以,革命以後,不少理想主義者開始遁入空門,做了和尚、尼姑,伴着青燈黃卷,打發掉了餘生。其實,革命雖然有理想,但在某些方面,跟其他改朝換代的争奪也沒什麽不同。很多參加者,尤其是某些特別有辦法,有權謀的參與者,參加革命,無非是一種豪賭,贏的,一頭是自家的性命,一頭是榮華富貴。賭輸了認栽,賭贏了就一步登天。就算那些原先沒有如此想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軀,真的富貴擺在眼前了,想不動心,保持革命精神,還是有點難。想做官,也沒大錯,但是,革命了,做官沒有規矩,誰上誰下,像沒有規則的搶椅子游戲,自然會有點亂,一亂,讓外人看了,好像連清末官僚都不如,也就心生怨望。
【剪辮子的風波】
在清朝,造反者剪辮子,從來如此。這事要賴滿人,漢人歷史上多次被北方民族征服,很少聽說要易服易發的。滿人入關,征服漢人,作為歸順标志,斤斤于辮子,造反的人,也就把剪辮子做投名狀,逼人跟着走。辛亥革命時,最初革命黨人剪辮子依舊這個心理,辮子一剪,逼你造反,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其實,在當時,當家的滿人,已經跟他們的祖先有所不同,不怎樣在乎腦袋後面那根辮子了。新政期間,好些洋學生都沒有辮子,甚至一些時髦的滿人也剪了辮子,剪就剪了,沒聽說朝廷把誰怎麽樣了。雖然說,在革命黨的宣傳中,辮子是作為歸順清朝的奴隸标志存在的,但是,國人真正對辮子感到不舒服,還是來源于外國人的嘲笑,人家說那東西是pigtail,豬尾巴,一種劣等民族的象征。租界裏紅頭阿三抓中國人,揪住辮子,一抓一串,在大街上昂然走着,刺激着所有來過上海的國人的神經。況且,在西人眼裏,中國人腦後的辮子,不僅怪,而且是不衛生,不文明的象征,男人留那麽長的辮子,梳洗不便,難免生虱子,使得要追求文明的清政府,也不怎麽好意思堅持辮子主義。所以,原本就不怎麽在乎辮子的清政府,在武昌起義之後,為了防止“投名狀”的效應,也下令剪辮。在百姓的腦袋上,跟革命黨分進合擊。
盡管如此,投名狀做不成了,出于習慣,革命黨還是特別在乎剪辮。革命成功之後,執行最嚴格的命令,就是剪辮。革命後成立的軍政府,一般都會派出剪辮隊,或者巡查于街市,或者盤踞于城門,手執大剪刀,看見留辮子的人,不由分說,拉過來咔嚓就是一剪刀。從當時留下的老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