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片看,被剪者的無奈和剪者的興奮,都非常鮮明。顯然,這個時期的革命黨剪辮,不再是為了跟清政府較勁。他們主要是在為民族掃除恥辱,或者說,是為了跟外國人争氣。

當然,除了在革命前後自動剪辮的年輕人之外,多數人其實是不樂意辮子被剪的。革命後,讀書人固然很樂意被推舉出來維持地面,甚至幫新政府做事。但卻不打算馬上去掉自己腦後的辮子。一來,清政府的剪辮令是被動發布的,此前在人們印象中,沒了辮子還是有政治上的風險。兩百多年了,都知道皇帝特在乎臣民腦後的辮子,由此形成的刻板印象,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消除。二來,人們已經習慣了腦後的辮子,習慣成自然,自然變好看。一朝腦後空空蕩蕩,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婆娘都不喜歡。雖然說洋鬼子進入中國,已經有好幾十年了,但真正見過洋人的讀書人,還是不多,親身領教過洋人譏諷的,更是鳳毛麟角。留過洋的革命黨人所經歷過的切膚之痛,內地的讀書人根本就沒有。讀書人如此,一般百姓也一樣。在那個時代,百姓是要跟着讀書人走的。他們也害怕沒了辮子,以後朝廷會計較,也感到沒了辮子不好看。就是自家的媳婦,發現丈夫沒辮子,都會哭鬧的,何況別人?好些頭發長的不錯的男人,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一直都是他的驕傲,甚至可以指望它贏得女人的青睐的,突然之間被人剪了,不說如喪考妣,也相當難受。更何況,一般的百姓,對于辮發,還有一種巫術式的思維,在他們看來,人如果沒了辮發,身體似乎就不全了。不全的身體,就意味着某種的不祥。所以,辮子被強行剪掉的農民,都會大哭不止,而且都會跪求把剪下來的辮子還給他,他帶回家去放起來。馮玉祥回憶說,當初他的軍隊,許多士兵剪辮的時候,都是痛哭不已,而且都把剪下來的辮子鄭重地包好,收藏起來。那情狀,就跟做太監的人,哭着保留好自己那根剪下來的寶貝似的。

辛亥革命,從整體上,對鄉裏社會沒有多大的擾動,唯一的例外就是剪辮子。為了抵抗剪辮,鄉下人想出來很多辦法。一是裝道士,道士可以帶高帽子,還可以把辮子散開,紮成發髻。所以,一時間道士服走俏。二是帶尖頂帽,把辮子盤起來,用帽子罩上。讀書人則把過去的儒巾,即方巾翻出來,把辮子盤起,罩上方巾作為掩飾。但是,這些招數,碰上難纏的革命黨人,還是會被識破,辮子依舊保不住。況且,這些辦法都比較費錢,要花錢買布、買帽子。農民沒有這樣的閑錢,所以,最好的抵抗方式,就是不進城了。無論挑糞還是賣菜,總之不去城裏就完了。這樣躲着城市,對于農民來說,是有些損失,掙不到錢了,但城裏人麻煩就大了。那個時候,城市裏沒有下水道,糞便的處理,全靠農民進城挑糞,城裏得了清潔,農民得了肥料(多數地方得花錢買)。農民一天不挑糞,城裏就臭的不行。如果再加上沒菜吃,城裏人就更受不了。因此,這種抵抗,在當時還真的很奏效,一時間,革命黨人剪辮的積極性小了不少。大規模對農民辮子的圍剿,只維持了不長時間。民國之後,又過了好些年,在城裏人逐漸的帶動下,農民的辮子才逐漸少了下來。這也僅限于發達地區,在不開化的內地,直到1940年代,好多男人腦後還是有辮子。魯迅先生的小說《風波》說的1917年跟張勳複辟有關的故事,跟鄉間的真實相去其實不遠。也就是說,即使在浙江這種比較開明的地方,到了民國六年,鄉下剪了辮子的人,也還是辛亥當口撞上革命黨了的,多數人,其實腦後還有辮子,也喜歡辮子。農民對辛亥革命的反感,也跟剪辮子有關,當時有民謠曰:小宣統,退了位,家家都有和尚睡。這裏的和尚,說的就是剪了辮子的人。中國不是佛國,家裏有和尚睡,不是好聽的話。

說一千道一萬,中國人腦袋上頭發的那點事,還真是有點麻煩。

【又見漢官威儀】

衣服和頭發,往往會跟政治扯上非常密切的關系。孔夫子感謝管仲,說是沒有他,我們就披發左衽了。也就是說要跟蠻夷梳一樣的發式,穿一樣的衣服——從左邊開襟。但是,後來五胡亂華了,逐鹿中原而且逮到鹿的胡人們,在多數情況下并不要求漢人跟他們一樣,有的時候,反而他們要學漢人。看來,這些胡人并沒有怎麽把孔夫子的話當回事,在衣服和頭發上,态度相當含糊。這種含糊,一直保持到滿人入關。真的較真的蠻夷,熱衷于以夷變夏的種族,就是滿人。他們用武力強迫漢人改發式,變衣冠。把頭發大部剃去,後面留一點編成小辮子,衣服自然也要随他們——左衽。

對于腦袋頂上的頭發,漢人軟磨硬泡百多年,最終把發式從大部剃掉變成只腦門前象征性剃去一小部分,實現了七折左右的複辟。而衣服,卻沒有半點恢複的跡象,所有人都安之若素。只是在死的時候,換上明朝的袍子——據說這是明亡之際漢人的最後抵抗,所謂生降死不降。但是人都死了,穿衣服給誰看呢?這種漢服,連象征意義都微乎其微。不消說,經過滿人兩百多年的統治,絕大多數漢人,對于衣服和頭發的政治變革,已經習慣了。如果不是洋人進來,非要嘲笑中國男人腦後的辮子像豬尾巴,沒人覺得這辮子有什麽不好。很多人還認為,一條油光铮亮的大辮子,挺好看的。男婚女嫁,如果論嫁時女孩偷偷看見未來男人有一條這樣的辮子,多半是會感到高興的。至于左衽的胡服,對于多數人來說,其實穿着挺方便的。扣袢取代帶鈎之後,人畢竟右手好使的多,用右手去左邊扣或者解開扣袢,要比反過來用左手方便得多。人們不僅習慣了留辮子,更習慣而且享受了胡服。所以,即便民國了,人們無論男女,還是以滿人的胡服為主。上等人的袍褂,下等人的對襟短衫(即今天被我們稱之為唐裝的衣服),甚至女人的旗袍,都是滿人所賜。據說民國時,陳叔通穿着袍褂,穿着西裝的留學生回來見他,說你為什麽還穿這個?陳叔通說,你穿的是什麽?留學生說,我穿的是外國服。陳說,我穿的也是外國服。

在革命黨人,尤其是光複會出身的人眼裏,漢人早在清朝入關之際,已經亡國了。章太炎自稱是“支那遺民”,即使孫中山三民主義中的民族主義,也視滿人為外族,所以要驅逐鞑虜。自然,滿人強迫漢人留的辮子,着的胡服,都是夷變夏,民族恥辱的象征。但是,在辛亥革命之前,革命黨人在服飾上,對于辮子往往比較更在意一點。盡管有朝廷的禁令在,能剪,也就都剪了,因為實在受不了老外的嘲笑。對于衣服,卻要馬虎得多。即使在國外穿西裝,回國也都一身袍褂,再寒酸,也是長衫。孫中山仿照日本的學生服,設計了中山裝,但真正流行起來,得在後來國民黨主政的時代,在那個時代,力主穿中山裝的,是立志改革國民黨的藍衣社,是他們把中山裝變成了“幹部時裝”,即便如此,那年月天天穿中山裝的,往往也是黨部人員。在革命尚未成功之際,真正變了服裝的,據信只有章太炎一人。在《蘇報》案發的時候,據當時的報紙報道,章太炎就穿了一身道袍,其實不是道袍,而是他根據古禮設計出來的漢服——右衽的深衣大袍。出獄到了日本,還是這套漢服,不過跟日本的和服有些混淆,後來就幹脆穿起了和服,就像我們在老照片上看到的那副樣子。

革命了,革命黨人第一個社會改良步驟,就是剪辮子。在變衣冠上,倒沒有太多的用心。無論是孫中山的中山裝,還是章太炎的漢服,都沒有被封為正統。大家還是原來穿什麽,還穿什麽。只有浙江章太炎個別的同鄉,才會穿出明朝的服裝迎接革命,頭上還戴着方巾。但是,參加革命的會黨中的某些人,卻感到有變變服裝的需要。最受他們青睐的漢服,是戲服裏的短靠武生的夜行衣。一身黑,紮上彩色的帶子,帽子或者頭巾上再結一個大紅的絨球,再配上鋼刀和盒子槍,精神。就跟戲臺上的武松和石秀一般。革命剛成功,漢口和長沙街上,就出現了不少這樣的英雄豪傑,四川、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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