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州的會黨,也大抵如此,對戲裝有着強烈的愛好。在他們看來,這才是漢官威儀。當然,在陝西的會黨看來,武生的裝束,顯然威儀不夠,于是,他們坐堂審案,找來了戲服裏的蟒袍玉帶,甚至穿上皂靴,打扮得跟京劇裏的包公一樣。四川獨立,保路運動的首領蒲殿俊做了都督,人們傳說他頭戴紫金冠,插着野雞翎,身穿大紅袍,腰圍玉帶,腳上還蹬雙皂靴。四川的某些袍哥,特別鐘情于道袍,他們的思路跟章太炎相近,只是不懂周禮,所以,就穿道士的大袍出來,展示自家的漢官威儀。正巧,那時候也有一些人為了避免被革命黨剪辮子,戴上了高帽子,遠遠望去,跟魯迅筆下的無常似的。高帽子和寬道袍,其實正好配對兒。
幸好,革命黨人并非像人們傳說的那樣,革命是為了恢複明朝,為崇祯皇帝戴孝。會黨雖然人數不少,但畢竟不是革命黨的主流。戲班子裏的戲服也不夠多,沒法滿足人們恢複漢官威儀的欲望。因此,我們看到,革命後的革命黨大人物,穿得最多的,還是西裝和袍褂。其他人自然跟上,大家只消把辮子剪了,不讓外國人笑話,也就行了。
【二三野老眼中的革命】
革命,在任何時候,都是一些人的狂歡,另一些人的災難。辛亥革命,雖然是一場改朝換代的大動蕩,但是,這場革命的目标,是建立西方的制度。庚子義和團的災難,殷鑒不遠,加上革命本身,實際上就是革命黨和立憲黨人合作的結果。所以,這是一場低烈度的革命,戰争的烈度不大,很多地方的奪權過程,也比較和平。所以,有相當多的人,基本上沒有被革命波及。一些遠離政治的鄉紳,在革命中,也變成了看客,而且是能發聲的看客。透過他們的眼睛看革命,別有一番景象。
江蘇屬于和平反正的省份,巡撫程德全素孚衆望,勢力很大的張謇又從旁協助,他一變,大半個省都變了。江南地區,除了南京,基本無戰事。最大的破壞,就是蘇州巡撫衙門屋檐被特意捅掉的幾片瓦。這時候,常熟回來一位翰林公,名叫徐兆玮。徐兆玮在日記裏說,他是出于擔心家鄉和家人的安危,才回鄉的。其實,更大的可能是他自己想躲風。北京自打武昌起義之後,一直人心惶惶,有力者都躲進了天津的外國租界,或者北京六國飯店。他一個窮翰林,沒這個本錢,只能往鄉下躲,回鄉之後的徐兆玮的确做了些事。由于蘇常一帶是科舉福地,進士俯拾皆是,他這個當朝的翰林公,才做了一個縣裏的副民政長,相當于副縣長,但也足夠了。他一個翰林公,在任上,不在文治上下功夫,卻張羅了好些購買槍械,組織民團并鎮壓抗租的事。作為一個回鄉的中央政府的官僚,他對革命不可能有太多的好感。對于革命的發生,往往感慨朝廷的昏亂,黨人的胡鬧,但他更擔心的是革命黨人的不文明,總是覺得報紙上介紹革命軍如何的文明理性不大靠得住,這構成了他拼命張羅買槍,組織民團的動力。他對立憲原來是滿懷期待,臨行前還去資政院旁聽。但也知道,到了革命發生之際,立憲也沒戲了。但是他對實現共和,感覺不靠譜,提到共和,總難免語帶譏諷,認為國民程度如此,“豈能高談共和?”他跟多數士紳一樣,對袁世凱很有期待,一心指望袁世凱出山,收拾亂局。日記裏總是袁公長,袁公短地說個不停。我們知道,這樣的期待,絕非翰林公一個人有。
山西是個在革命中比較混亂的省份。革命時動了武,革命後,北洋軍又打上門來,兵來兵去,擾動相當大。劉大鵬是個舉人,革命時做省谘議局的議員。革命當口,他的日記是空白,到底是因為兵荒馬亂沒功夫記,還是後來遺失,已經搞不清了。從他稍後的日記看,他對新黨沒有好感,對已經成為大總統的袁世凱深惡痛絕,斥之為“賊臣”,覺得革命把倫常毀壞,風氣大變,經濟衰退,簡直國将不國。看見學生不讀經書,感覺十分恐怕,覺得早晚會有大亂。反過來,對于垮掉的清朝倒是十分懷念,一口一個“本朝”。看來,劉大鵬資歷不夠,本錢也不多,否則可以躲到青島,跟一班兒遺老遺少做詩鐘去。
身在長沙鄉下的王闿運,是個名氣足夠大,但本錢也不夠的名士。革命到來之際,他很鎮定,安靜地待在家裏。看見報上報道武昌起義的事,只是淡淡地記上一筆,不動聲色。接下來,他會嘲笑一下攝政王載沣的手足無措,“亂了槍法”。當門人向他報告湖南的革命時,他對于可能的動亂,無可奈何,覺得也可能會大亂将至,“玉石俱焚,牛骥同皂”。但卻絲毫不做防備,一付不死不降不走的架勢,聽之任之。已經須臾不可分離的周媽,此時已經随侍在此老身邊。日記裏時常會出現,周妪如何,周妪又如何的記載。在外間的亂哄哄中,他的生活,他的享樂,紋絲不亂。待到焦達峰已死,譚延闿接任,湘事趨于穩定,他則感慨,“我等已專制受累,複以共和被困,其不自由,由不能自立也。”這樣的感慨,對照當時很多士紳處境,不得不讓你感到此老的确見識不凡,這樣的話,非洞悉世事,尤其洞悉士紳在大變動時代的處境,是說不出來的。有資料說,譚延闿做了都督之後,曾具西式禮服往見。此老居然頂戴花翎袍褂辮子出迎。一見之下,譚未免尴尬。王闿運笑道:你別詫異,你穿的和我穿的,都是穿戴而已,皆外國服而已。此老在此大變動之際,猶不改滑稽玩笑本色。不過,他對于袁世凱,既不像翰林公徐兆玮那樣期待,也不像舉人劉大鵬那樣讨厭。在袁世凱接下臨時大總統之後,他改了他此前的一首詩的兩句:“豎子無成更堪嘆,群兒自貴有誰尊?”表達了他對袁世凱的輕蔑,似乎這時就看出了袁世凱後來的悲劇結局,很有幾分谶語的感覺。
只是,後來袁世凱坐穩了總統之後,請他這位老前輩進京做官,做國史館的館長,他又攜周媽欣然就道。一路上,無論哪個督軍請飯,他都攜周媽前去,一直把個老媽子攜到袁世凱的新華門裏。做了官之後,又放任周媽把持館務,反正這個館也無事可做,無非給些遺老口飯吃。博得報界哄傳的“老蕩子”之名,也不在乎。當楊度發起籌安會,袁氏帝制的露出口風之時,他卻借口“帷薄不修”(古來指不能整肅家政,放任婦女行為不謹),不管周媽樂意與否,挂冠而去。可以嘻嘻哈哈地做袁總統的官,卻不肯嘻嘻哈哈做袁皇帝的臣,堅決不肯趟這道渾水,于日後“群兒自貴有誰尊”的年代,多幾分從容。
辛亥革命,某些士紳是看客,農民也是看客,凡是看客,對後來的政局變化,似乎都沒有多少影響。樂意也罷,不樂意也罷,無非跟着走,走着瞧。但是,士紳這種看客,卻能發聲,他們的聲音,告訴人們,他們不樂意,告訴人們,革命的毛病,民國的問題,只是當時沒人聽罷了。可是,歷史不總是按站在前臺的英雄的意圖走,袁世凱出了山,做了總統,但卻內憂外患重重,到了沒有善終。鄉紳們沒看上眼的民國,連年動蕩不已。傳說是王闿運的一付對子說的挺巧:民猶是也,國猶是也,無分南北;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五花八門的革命旗幟】
一群人一起幹事,無論是打仗還是造反,大抵要有旗幟。賈誼《過秦論》上說陳勝吳廣“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但凡叫個旗,有竿還得有塊布,布上應該是寫着一個大大的“陳”,或者“張楚”兩個字。古代軍隊作戰,按孫子兵法的說法,旌旗是用來統一號令的。每個作戰單位都有自己的旗幟,上書單位首長的姓氏,先是小單位的統一,而後大單位的統一,衆兵聽命于小旗,小旗聽命于大旗。有時旗幟也用來迷惑敵人,布空城計,要遍插旗幟,人數不那麽衆多的軍隊,旗幟多了,敵人遠遠望去,沒準會望而生畏的。所以當年的太平軍打仗,幾乎人手一旗,遠遠望去,旌旗滿眼,一萬兵,會被人當十萬來看,在湘軍崛起之前,吓唬清軍,非常有效。
進入熱兵器時代,通訊工具比較發達,旗幟的作用沒有那麽大了。只有非常落伍軍隊,比如馬桶将軍王懷慶的兵,部隊打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