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木販子還是回家做自己的木材生意,只是革命的經歷也有好處,木販子在解甲歸田之前,讓弟兄們把打仗時砍掉的電線杆,收集起來,平白得了好些上好的木材。

棒客做了職業軍人,但卻不會立正稍息,也不會擺官架子,連訓話也不會。識字不多,即使拿人家寫好的稿子照本宣科,也磕磕絆絆,尤其弄不明白新名詞,經常亂講。比如把“宣布”說成“宣一個布”,把“獨立”,說成“獨一個立”。幸好,立正稍息齊步走這些名堂,可以請教官來辦,四川之大,不愁找不到受過新式軍事訓練的人,隊伍列列隊,齊步走,好歹像個軍隊的樣兒。不過,棒客的部隊,跟別的軍隊還是不一樣,吃閑飯的人特多,當年跟着他混的,凡是不樂意回家種地或者教書的,都擠在隊伍裏。人家一個團部有兩個書記官,他有九個,各個營連裏的文職,也都比別的隊伍多。反正是有福同享,一起吃大鍋飯。這樣的人,在後來的軍閥之争中,如果沒有大的進步,或者得到高人的指點,多半是混不下去的。所以,一旦四川軍閥開戰,棒客不久就辭了官,帶了筆錢,回家買了些田,做他一直羨慕的紳糧去了。同志軍統領的經歷,沒有讓他學會別的,只學會了抽大煙,有了閑錢,每日裏吞雲吐霧,好不自在安逸。

革命改變人的命運,尤其是改變那些卷入其中的卑賤者的命運。對參與其中的棒客、木販子這樣的人,趕上革命,倒黴的,送了命,走運的,則大小發了點財。更多的人,除了生活狀況更糟,生計更加艱難之外,什麽也沒落下,什麽也沒有改變。四川衆多的同志軍,忽起忽落,盡管在袁世凱治下,短暫地整頓了一下,但并沒有真的讓遍地的武裝隊伍解甲歸田。讨袁戰争一起,很多隊伍死灰複燃,司令軍長滿地,于是四川遍地烽火,軍閥高頻率混戰。因為四川比別的地方,有着更多的草根型隊伍。中原的大混戰未起,蜀中已然大亂,而且亂起來沒完,長期不得太平。

【招兵要招讀書郎】

清朝新政的軍事改革,有個編練三十六鎮新軍的規劃。此番進行的軍事改革,跟當初曾國藩練湘軍一樣,也是另起爐竈,制度、建制、人員,全都重新來過,跟原有的軍隊一點關系也沒有。當初曾國藩練湘軍的時候,不肯以綠營打底,擔心的就是舊軍積習太重,以至于求新不成,反成累贅。同樣,新政的新軍編練,也是擔心新軍沾染舊軍習氣,所以,必須重打鼓,另開張。

其實,在各省編練新軍之前,已經有了北洋軍現成的經驗。袁世凱的新建陸軍,固然也跟湘淮軍當初成軍一樣,招收樸實的農家子弟當兵,但卻也吸取了淮軍練洋操的經驗教訓,不再練兵不練官,而是官兵齊練,練官當先,開辦一系列北洋軍官學堂,專門培養軍官。南方各省編練新軍,似乎立意要比北洋軍更一步,招收士兵,讀書人優先。

新軍的軍饷高,待遇優厚,一個正兵一月四兩二錢銀子,折合洋錢八元左右,自己的吃穿還不算在內。這些錢,養五六口之家都夠了。辦新軍的當口,科舉也廢了。鄉村的讀書人要想出息,首先選擇是上學堂,但上學堂不能掙錢,還要花錢,家裏沒點底撐不住。幹別的,當時産業不盛,城市化的程度也不高,可選擇的機會不多,而新軍跟現代化聯系密切,有跟時代進步相匹配的正當性。當新軍,在人們眼裏,不再是過去的糧子,好人不當的兵,所以,很受歡迎。在張之洞,甚至立意要把新軍變成另一種科舉。所以,大批的鄉村讀書人,都湧進了新軍。有的南方新軍甚至非識文斷字者不招,招兵的時候,居然還要出題作文,現場考試,文字過關,才能錄取。一位名叫胡祖舜的湖北新軍士兵,說他入伍時,考題是“有勇知方論”。考題不出自四書五經,但卻也是當時提倡習武精神的一種說法。一直在跟報社做兼職記者的他,當場寫了三百字,才過了關。新軍裏沒有文化的兵,都是老兵,較早時候招的,新招的兵,都是讀書郎。

新軍愛招讀書郎,貧寒的讀書人,也把投新軍當成一種出路,至少是比在鄉下教書更好的出路。所以,但凡腦子活泛點的,紛紛投新軍。另一位湖北新軍士兵陳孝芬回憶說,1905年他在黃陂應募入伍時,同去的九十六人中,就有十二個廪生,二十四個秀才。其他人,由于要考作文,也必然通文墨。在南京第九鎮做小軍官的何遂回憶說,他所在的連隊,一百二十六個人,有一個舉人,六個秀才,二十七個學堂的學生。也就是說,有些已經進了學堂的讀書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出路,也投了新軍。當時張之洞在湖北辦新軍的時候,還在軍中興辦随營學校,鼓勵士兵邊訓練邊上學。有的士兵,當了兵,還投考營外學堂的校外生。總的來說,在新軍裏,讀書讀報的氛圍相當濃,營房裏設有閱覽室。不僅如此,在軍營裏,凡是讀書讀得比較好的士兵,長官也高看一眼。前面提到的胡祖舜,在做伍長的時候,一次喝多了酒,頭腦一發熱,到理發店,就把自己的辮子給剪了。在當時,屬于犯禁的行為,清末雖然規矩已經松了,但按規矩還是要受懲罰的。當他酒醒了之後,作為補救,連忙寫了一篇文章,從衛生的角度,從妨礙軍人操作的角度,大談了一通剪辮子的益處,然後呈交長官,同時交給報社發表。見報之後,他居然平安無事,沒有人找他麻煩。畢竟,在那時衛生觀念,是個絕對合乎進步的大道理。幾天之後,又有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士兵,也剪了辮子,長官大怒,傳令站隊,叫剪辮者出列,大加責罰。剪辮者不服,說伍長怎麽可以剪?長官喝道:人家剪辨子有理由,有意義,報紙上還稱贊,你剪有什麽道理?于是拉下去打了若幹軍棍。其實,沒文化的士兵,剪辮子的道理,跟有文化的是一樣的。

運動新軍,是一些有見識的革命黨人的主張。他們中有資格當官的人,就進去做軍官,沒資格做軍官的,就去做士兵。湖北新軍裏面,革命黨人做軍官的,自藍天蔚離開之後,就沒多少了,但做士兵的卻特別多。這跟湖北新軍是張之洞創辦,特別強調新軍的文化素質有關。軍隊裏講究讀書,讀書的氛圍自然就濃,很多人結成各種讀書研究的團體,遍地都是。幾個革命黨著名的團體,文學社,日知會,科學補習所,都是這種名目。長官見了,也不說什麽。革命黨人居中煽惑,弄些禁書來看,“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還有《猛回頭》、《革命軍》,甚至有通過特別渠道進來的《民報》。其實,立憲派的東西,梁啓超的文字,他們也看。集體生活的讀書人,盡管在軍營裏,性質其實很像學生。所以,學堂裏流行的,軍營裏也一樣流行。大家都喜歡嘗禁果,敢冒險。如果朝廷表現尚可,也不會有太大的事,但是一旦表現不好,遭致報紙的一致抨擊,那麽,士兵們就很容易傾向革命,而且在非常時期,趨于行動。但是,需要說明的是,當時新軍裏的讀書學習的團體,并非都是主張革命的,事實上,更多的其實不革命,贊同立憲派主張的士兵也不少,但是,主張革命的士兵的出現,卻像被當道想象成了洪水猛獸。據報道,在武昌起義前夕,第八鎮統制張彪甚至要把軍中所有喜讀新書報的士兵,悉數開除。

明清兩朝,實行的是世兵制,不管綠營八旗還是後來的勇營,都是世襲為兵,軍人形成自己的小社會。這樣的制度,使得軍人跟社會相隔絕,為正常社會所看不起,反過來,軍人也對社會懷有敵意,甚至自暴自棄。這種好人不當兵的社會氛圍,顯然無法學習西方,弘揚習武精神,确立西式的軍人榮譽感,提高軍人的社會地位。所以,把讀書人引進新軍,改變傳統軍中格局和氛圍,是必須的。同時,實現軍隊現代化,确立軍人的榮譽感,也非引進讀書人不可。一句話,就是讓新式軍人變成在社會上有地位的人。但是,這樣做的結果,也難免引發了新軍的忠誠問題,讀書人越是多,越愛讀書,忠誠問題就越嚴重。其實,所謂忠誠問題的嚴重,是跟清政府的作為密切相關的。沒有人天生喜歡反叛,反叛的發生,是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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