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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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重生之小美人兒
作者:之藍
文案
重生以後阮鯉看心情地追一追男神明月光,可是卻莫名其妙跟前世的死對頭攪在了一起——拜托,哪怕洛陽城塌了我都不會愛上你!
本文1對1,男主“一言興邦,一言亂國”的笑面虎型謀士,站隊要謹慎,不然有失戀風險~
(本文原名《胭脂虎》,謝謝大家的支持,每晚九點更新,鞠躬)
內容标簽:重生 宮廷侯爵 豪門世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阮鯉 ┃ 配角: ┃ 其它:重生,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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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轎子停在巷口避讓官兵,阮鯉挑起暖簾,向外張望。
號炮齊發,鼓樂高奏,頌歌鳴響。
今朝是新上任的北軍中尉奉旨前來,收編平陽郡駐軍的日子。
就在三個月前的洛陽,新皇發動政變,誅殺孝太後于長信宮前殿;以孝太後薛氏為中心執掌朝野權柄數年的外戚勢力被一朝清繳。随後,武皇帝以十九之齡親政,正式接掌大魏皇權。
武帝為穩固政權采取了一系列舉措:他發布诏令,歷數孝太後薛氏一族生前罪狀;調遣各地官員接掌兵權;減免賦稅,大赦天下百姓。
其中自然也包括洛陽京師外千裏之外的平陽郡。
當地的兵權被中央接管,這對于平陽的百姓而言,意味着多年以來的苛政結束。故而此時此刻,榮華大街上一片歡騰。
來自中央的軍隊皆被老百姓們奉若神明,隔着長街上重重的倚仗和甲士,人們開始讨論起軍隊最前方那位騎着高頭棗骝馬的将軍。
“起碼的那便是洛陽新任的中尉明大人,聽說他在皇上親政時候立了大功,才被破格提拔上來。”
“人都說‘仕宦當作執金吾’,你瞧他年紀,我打賭不超過二十五。你說咱們這些人讀一輩子書有什麽用,還不如這些武夫,亂世中只消得一個機會,便能一朝得道雞犬升天。”
“嘻,張大哥瞧你說的,我看他生得又細又白,沒你說得那般粗魯,不像個武夫,倒像一位公子。”
那春心萌動的少女正癡笑,忽然便笑不出來了。
一匹驚馬從隊伍中狂奔而出,沖散人群,直到她面前。
原來方才,前排依仗經過時候落了個啞炮在地上,後排軍隊的戰馬剛好踩到那炮仗,不巧地啞炮又響了,戰馬受驚,箭一般地沖出了隊伍。
眼看就要被撞倒,少女吓得臉色發白,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棗骝馬上的将軍飛身而下,身子如柳條般在空中一卷,不偏不倚地跨坐在驚馬鞍座上。
他雙手急勒缰繩,馬聲嘶哮,在僅離少女一尺之距處剎出了前蹄。
将軍控制了驚馬,将它交給部屬,又朝地上的少女伸出手:“受驚了,請起來。”
晴空之下,他逆光的側臉清冽峻峭。他是猛銳蓋世的虎臣,也是彬彬持重的儒将;眼底有京洛風華的潇灑倜傥,也有漫卷詩書的水墨清光;昆山片玉,舉世無雙。
少女看得呆了,平陽郡的百姓們沸騰了。
人群歡聲雷動。這位新到的北軍中尉不但英姿神武,更加愛民如子,他們覺得從這位明将軍的一舉一動之中,就能看出如今的朝廷和以往大不相同。
外面呼聲如雨,阮鯉放下轎簾。
身邊響起了輕笑:“能文善武,知情識趣。難怪人言,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明月光。”
那人的聲音低沉魅惑,優雅持重,卻透着一股冷意。
阮鯉看了他一眼。他那面的轎簾子是封死的,不透一絲光,陰影裏只能看見一截精細華貴的黑衣袖,用上等的宮緞鑲着暗邊。
“本座記得,你同他是舊相識。”
阮鯉面無表情:“泛泛之交,不足一提。”
那人測測而笑。
阮鯉問:“主上,何時動手。”
“本座記得你在洛陽長大罷。離開故土,作何感想。”
阮鯉道:“并未有什麽感想。”
“我輩中人無以為家,随時埋骨,的确不必對昔日太過眷戀,”黑暗中他輕嘆,“家慈過世未滿四年,我卻已不甚記得她容貌。”
他的的手從袖管裏伸出來,一雙保養到極致的手:骨節寬大纖長,十指瑩缜細潤,兼具男子的硬朗和女子的剔透,精細宛若玉筍雕成。
他從手上取下一枚翡翠扳指,給阮鯉戴上。
“此刻,行動。”
……
北軍中尉明月光率領部隊騎馬在長街上行進,隊伍推進得很慢。
裨将已經率領一隊騎兵去前方吩咐當地維護秩序的官兵勸退百姓,然收效甚微。
“人太多了,”姐姐明小刀着一身甲胄,趕馬上來同他并肩騎行,“如此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平陽官邸。須着馬隊前來驅趕人群。”
明月光不想這麽做。聖旨差他來平陽郡,就是希望他能将皇帝愛民如子、禮賢下士的态度昭示于天下,暴力之舉不合此道。
然而,觀禮的人數愈多,潛在的隐患便愈大。
忽然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人群中有人在窺視着自己。
他環視四周,沒有看到任何特別,但這種感覺卻揮之不去。
“怎地了?”小刀問。
“沒什麽,走快些。”
話雖如此,隊伍行進的速度依舊緩慢。這時候響起鞭炮,夾道的百姓們為了表示歡迎,在街道兩側的一些閣樓上點燃了炮竹。
裨将怒目大喝:“肅靜,肅靜!”人群密如潮湧,歡聲一浪高過一浪。
炮聲淩亂,馬蹄躁動,場面愈發地失控,忽然隊伍中響起一聲長嘶,後排軍士有人大喊:“不要亂,不要亂!”緊接着金屬乒乒乓乓的碰撞聲傳來。
明月光勒馬:“情況不對。”
明小刀也意識到了什麽,挽起腰際一雙彎刀。
隊伍的中段是刀戟步兵的方陣,此刻已經亂做一團,前面的人不知發生什麽事,紛紛折回;尾部的人仍在不斷往前湧,将道路堵得水洩不通。
青石板鋪設的長街路面隐隐震動。
轟然一聲,巨響撼徹天地。道路中間,從地底沖起一道黑龍般的沙土,徑直卷上天空。剎那間飛沙走石。
三十斤的炸藥,幾乎将整條榮華街掀翻。
頓時硝煙彌漫,哀嚎和哭聲傳遍街道。
“護駕!”随着明小刀一聲高喝,前頭士兵立刻回撤,守衛明月光身側。
明月光命道:“先救人。”他跳下馬,掀開瓦礫,拖出一名滿身是血的老者。
同一時間,在他的頭頂上方,阮鯉和數名同伴倒挂房屋殘梁,如窺伺獵物的鷹隼居高臨下。
他們先後系上黑巾覆面,同伴雪鷹打出手勢,行動。
十人齊齊縱身下躍,宛若利劍倒懸,從天而墜!
阮鯉進入組織已有兩年時間,與其他人的配合逐漸默契;負責掩護的幾人很快放倒護衛甲士,沖至明月光跟前,将其圍在垓心。
阮鯉則向裝着公文盒子的馬車奔去。
“猖狂惡賊!”明小刀拍馬來救,她右手從腰間穿過,徑直拍向阮鯉肩頭,卻不見她的武器彎刀。阮鯉同她交手過多次,知她刀法詭異,心下存疑,稍稍用折鞭格了一格,忽聽背後風聲呼嘯,回頭間果然一把彎刀已繞過她半身,斜斜抹向阮鯉後腦。
雪鷹趕來支援,打落彎刀:“拿東西!”阮鯉趁機抽身,手起刀落解決掉護衛,奪取了公文盒。
打開盒子驗證,果然有一件血衣,正乃主上所需之物。
把血衣貼身裝好,此時明月光卻已擊殺六名刺客,朝她直奔而來。
阮鯉不欲暴露主上行藏,朝反方向奔去。
阮鯉一路倉皇,身後明月光窮追不舍,她闖入一廢棄宅院,尋了個黑暗的角落伏擊。
明月光旋即追至。阮鯉從牆櫃的夾縫中閃出,将邊上一座楊木櫃踢向對方,明月光穿櫃板而出,兩人你來我往惡戰上百合,招招欲至對方于死地。
阮鯉畢竟女兒身,後力不足,久戰過後漸漸不支。
明月光捉住她喘息之機,突然欺近,一掌拍向她左肩,阮鯉雙手來接;他卻化掌為指,繞向阮鯉肋下三寸,竟是聲東擊西的一招。
阮鯉中招,發出一聲悶哼。她心下一慌,心嘆大限将至,卻不見對方乘勝追擊,反而停了下來。
黑暗中聽他道:“阮鯉?”
阮鯉怔了怔。
“阮鯉,是不是你?”
忽然,雪鷹的哨聲在外面響起,阮鯉陡然醒悟,反手還了他一掌在左肩上。明月光退至數尺外。
阮鯉趁機團身滾向後方屋角,此刻便搶到一個逆轉勝負的絕佳時機。
她舉起翡翠扳指,只消按下機關便可彈出毒針,射殺對方與須臾之間。
“當年之事我未及向你解釋,阮府便出事了;我一直想當面同你解釋。”
阮鯉指尖微顫,竟然不能按下機關。
“你要我的命我随時可以給你。但我想确信,在我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
他的腳步聲漸漸緊逼:“我想見你,阿鯉。”
屋中伸手不見五指,阮鯉屏住呼吸,強自将淚水逼回眶去。
雪鷹的葉子哨在屋外一直吹響着,嗚咽而哀涼,那是催促同伴回程的訊號。
阮鯉不再猶豫,她瞅準一個空隙,飛窗遁去。
在雪鷹一行人的接應下回到小巷,青帷小轎仍停在原處,只是轎旁所剩的,卻已只寥寥幾人。
此次行動共派遣十人,當場折損六人,一人下落不明,只剩下阮鯉等三人回來複命。
聽完雪鷹的彙報,轎中未見動靜。半響,有聲音問道:
“東西。”
“在這裏。”阮鯉邁步,手剛摸到腰際,冷汗頓時沁透衣衫,血衣不見了!
定是在方才的暗室打鬥中,不慎丢失了證物。
阮鯉知曉這意味着什麽,血液涼遍全身。
“東西。”又重複一遍。
“屬下該死。”
簾帷微動。突然,轎中吹出狂風,一道黑影電光火石掠至跟前。
那雙冰雕玉琢般的手猝然扼住阮鯉咽喉。
阮鯉登時呼吸困難:“主上饒命……”
那人一面捏着阮鯉咽喉,一面捧起她的右手,翡翠扳指仍然完好無損地戴在她手上。
他的聲音輕如蠱惑:
“蒼天可鑒,本座何其痛心。我曾對自己說,啊,那是一件溫軟無害的東西,她将于我有所裨益,她會助我得到心中所想。至少,她不會公門中人的那些陽奉陰違,對本座首鼠兩端。”
他說這話時,臉埋在陰影裏,隐約可見優雅溫柔的笑容,看不出一絲傷心之意。
忽然,他的聲音陡然尖銳:“可是她卻反過來,給了我一耳光!”
雪鷹在旁單膝跪下,雙手揖至額前:
“主人,明月光那厮功夫甚是了得,我等竭盡全力不能取勝。”
那人置若罔聞,雖已怒極,可是卻尋覓不出一絲發怒的蹤跡,相反,他神情愈發溫柔與端凝,阮鯉只覺他手上正在不斷加力,一股血腥味從胸肺湧上喉頭。
死亡像從黃泉路上伸出來的藤蔓,将她緊緊纏住。耳畔響起那陰霾優美的聲音: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可惜,明月光不會知曉,你為他而死……”
意識逐漸遠去。
阮鯉不再掙紮,四肢重重垂下,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逝。
雪鷹別開了視線。
“收拾幹淨。”玄衣人擦了擦手,扔下一截雲錦織的宮帕,從阮鯉身體上跨了過去。黑色的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如一只夜枭隐沒在小巷深處。
……
檀下巷失火,明小刀率領當地軍隊趕至增援。
只見斷壁殘垣中,明月光捏着一件血衣,正仰望着火海出神。
見證物未丢,明小刀稍松口氣:“對方是何來頭?”
“我遇到阮鯉了。”
“什麽,誰?”
“她同我過招,我追她到此,卻……”他戛然而止,望了一眼熊熊烈焰。
明小刀沉吟:“你親眼看見是她了?”
明月光遲疑,他并不确定。
畢竟,阮鯉的離開,已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一聲巨響,一根齊腰粗的大梁被火燒斷,砸在衆人眼前。遠處院落火光沖天,似乎要吞噬一切。
部将:“大人,此地危險,我們先撤吧。”
小刀沉吟有頃:“阮鯉,我也很想她,可是她已經死了。兩年前,她就死了。”
“她沒死。”
“是阮家觸怒了薛氏,這與你何幹。你為何要将一切攬上身?你究竟要負罪到何時才肯放過自己,難道你一日不尋着她,就一日不肯娶我?”
士兵們一齊驚訝地看向明小刀,火光映着她委屈憤懑的面容,一雙水晶般的大眼瞪着明月光,婉轉有淚湧出。
明月光悵然而立,神情茫然至極,天邊火光如血,無情蠶食着生命與回憶。
半響,他道:“我們走吧。”
……
阮鯉意識朦胧。
昏沉之中,仿佛經歷了一場彌天大火,她躺在火海中,身體僵硬冰冷;又像下了一場大雨,沖刷着火焰和血跡。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不要!
阮鯉尖叫着睜開眼睛,吓得陪床的丫鬟媽子們全都醒了。
奶媽道:“小姐,您醒了?太好了,快去喊大夫和老爺!小姐醒了!”
她定了定神,發現自己躺在自家閨房中。
阮家一切如昨,妝臺,鏡子,也未被抄家的士兵砸爛,完好無損地擺在原來的地方。
剎那間無數畫片浮光掠影閃過腦海,像是隔着重重的紗幕,急速倒流了時光;一時間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
阮鯉光腳下床,摸着一件件家具慢慢走到妝臺跟前,丫鬟三元攙扶她落座,她對着鏡子癡癡看得出神。
忽然間她如遭雷擊。三元也跟着吓了一跳:“小姐怎麽了?”
阮鯉撥開鬓發,一道新鮮的血痕露出。
奶媽斥責三元:“哎呀,這裏怎麽碰傷的,你們這些丫頭,怎麽看護的小姐?還不快去拿藥來?”
她緩緩地撫着那道傷,并非磕碰,而是一道劃傷。
翡翠扳指的劃傷。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小姐的話,子時三刻了。”
“不,我問你如今是什麽月份,什麽年份了?”阮鯉沖動的樣子吓住了三元,沒等她回話,阮鯉一回頭,看見軒窗木格上放着的一盆金木香。
金木香從高山上移栽至平地不易成活,只在四月有短暫花期。四月,清明,這個花盆還沒有打爛,阮鯉如有所悟,心事重重地放下頭發。
這不是夢,而是重生。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生文,朝代架空,不考究,不考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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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一)
清明,洛陽。
天下了場小雨,土路濕滑,郊外的墓田間撒滿紙錢。
過世的阮夫人因不得老太君的歡喜,沒能允許被葬在祖宗墓園,阮山虎便在請人在洛陽西郊此處覓了一塊風水好地安葬妻子。
丫鬟三元和四喜并肩而立,站在一片墓田的不遠處,眼神都緊緊扣在皈身祭拜的阮鯉身上。
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覺得三小姐有些奇怪。
往些年,但凡在府裏的呆過一段的丫鬟都怕過清明。用奶娘的話說,那就是個磨練奴才的修羅場。每年到這個時候,三小姐便會一改平日孝順,同老爺大吵大鬧。
庫房王媽媽說,三小姐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不肯去給已故的夫人上墳。換作從前,別說來拜祭,只要旁人提到夫人二字,她都會大發脾氣。
不遠處,傳來阮鯉恭恭敬敬在生母蘇氏墳前磕了三個頭。三元和四喜詫異地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
自從三小姐上個月突然發起高燒,斷斷續續在病床上昏睡了半個月醒來以後,她就顯得特別不對勁,整個人心事重重,好似還沒從睡夢中醒過來,人也沒從前精神活潑了,奶媽還擔心她是被狐仙吸了魂,專門請人來做了一場法事,也沒見多少效用。
“三元四喜。”阮鯉輕喚。
兩個丫頭如夢初醒:“三小姐有何吩咐,咱們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
“我想在這多坐一會兒,拿酒來。”
阮鯉挨着土垛坐下,喝了一口。天昏欲雨,世界朦胧得像一片灰紗。
她很清楚,按照前世發生的一切,今天清明,是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白玉沉奉旨回京的日子。
他身負司州刺史通敵的關鍵證據,将因此面臨一場大劫。
三元四喜見她起身:“三小姐,這便要回去了麽?哎三小姐,方向錯啦!”
阮鯉馭起輕功,宛如草上飛燕,将二女遠遠甩在身後。
縱使淪為配角,她也想去看一眼,确認白玉沉沒事便走。
此刻,同一片天空下,洛陽西郊。
一條三駕馬車寬的官道從綠草盈漫的郊野上穿過。
此去十裏,乃是進入洛陽東陽門的必經之路。
遠處響起馬蹄聲。
一人一騎風馳電掣。馬上的青年富貴清秀,穿了一身四品緋袍官服打馬經過。
忽然間,駿馬長嘶,高高揚起前蹄。
青年急勒缰繩在原地打轉,怒視面前一尺不遠的絆馬索:“什麽人,竟敢阻擋朝廷命官!”
曠無人煙的野地裏,陡然冒出一群蒙面甲士:“白玉沉,将公書交出來!”
青年皺眉,他正是通直散騎常侍白玉沉。
白玉沉,字靜之,出身清流,祖父做過先皇太仆。他的父親白廷淵,如今官居當朝太傅,主持着《大魏新書》的編修總纂,可謂儒門名幟,書香世家。
他受族學淵源所熏陶,少時便以才學名滿京城,後舉孝廉出仕;兩個哥哥均在朝中任職,父子一門在文官集團中頗有名望。
他這次前去司州,便是奉聖旨欽點辦差。
白玉沉打量來人,思忖有頃:“一份死去的司州別駕公書,竟能引來沿途如此衆多人士搶奪,看來這司州真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廢話,交出東西,饒你不死;否則身首異處!”
他估計前來接駕的官兵還沒到,一心想要拖延時間,抖擻眉毛:
“我猜,你等均是司州刺史仇遷的部曲罷?他勾連西涼,又私應吳國公大舉進行倒賣軍馬生意,這等忤逆王法的事情豈能是銷毀一張紙能抹去的?司州既大廈将傾,我看你等不若投誠于我,戴罪立功,我好在主公前面保你等家眷一條生路。”
為首那人聞言大笑:“都說京洛機辯之士首推白靜之,果然一張口巧舌如簧,我要是個大胸娘們兒,一定教你唬住了跟着走;可惜你燒香拜佛進錯了廟,咱們兄弟可不是仇遷的人!”
白玉沉微訝:“那你們受何者派遣?”
那人狂笑,手中馬刀揚起:“陰曹地府裏去問閻王吧!”
刀鋒高懸,折回一道炫目的冷光,直刺向白玉沉雙目。
白玉沉将雙眼一閉,卻聽到一聲尖銳刺耳的鋒刃鳴響,睜眼一看,一條九尺鋼鞭如盤蛇将砍刀牢牢纏住,鞭子的另一頭,阮鯉似神兵天降,躍入了包圍圈。
他見未婚妻趕來救駕,大喜過望:“阿鯉,你怎麽來了!”
阮鯉同他背靠背站到一起:“護好自己,別拖累我。”
鋼鞭陡然出手,在地面畫了個扇弧。這乃是一招引手,意在引出後招,然而她手法極快,兩名敵手猝不及防,應聲被掀翻在地。
包圍圈立刻被撕開一個缺口。
那殺手頭領也頗有根基,見鞭子游至他跟前,不但不躲閃,自信十足地反手一握,那鞭子游蛇般纏上他的手掌,繞了三圈。
頭領狠狠一扯,鞭子瞬間拉直,阮鯉跟着踉跄,若不是有白玉沉拉住,幾乎仆倒。
頭領笑道:“小妮子,你爹一手絕頂的霸王槍,恁的沒教你一招半式?拿條破繩子出來陪爺爺耍。”
阮鯉冷笑:“既然認得我爹阮山虎,就該知道你若敢動我一根寒毛,就教你死得慘到親爹不認親媽不識。”
“哼哼,阮山虎是厲害,可惜他非要弄根鏈子,把自己拴住!他拿了朝廷的俸祿,就得做朝廷圈禁的狗,我就不信若今日把你殺了,他一個司隸校尉,能上天涯海角捉拿我不成?”頭領肆聲狂笑,“弟兄們看清楚,這可是阮老虎的女兒,胭脂虎!洛陽城中的阮大美人!是不是比你們往日玩的那些霸道多了?”
惹得他同夥一并起哄:“小娘們帶勁,爺們幾個就陪你過過招。”
阮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給寒風凍的,還是給氣的。雖然這話上輩子已經聽過一回,但再次聽到,還是想給對方一頓。
“找死!”
阮鯉縱身而起,上前同對方近身搏殺,雙方交戰近數十合。
原先那殺手頭目原本還抱臂旁觀,後來見阮鯉一手靈蛇鞭使得見風不見影,才知道她手底下果然有真功夫,便摒了看戲心态,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匕來,預備伺機偷襲。
白玉沉看見他蠢蠢欲動,又見阮鯉深陷包圍正作困獸之鬥,心下大為焦急:“阿鯉,你留神!”
阮鯉的确有點分心,她一心在算的是時辰:怎麽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了,該來的還不來?
不遠處,憑空裏傳來一聲脆響:“刀下留人!”
阮鯉稍松一口氣,來了!
白玉沉和衆殺手一同回過頭去。
只見狂風刮起,塵土飛揚,官道上走來一個人。
那人穿一件樸舊的棉袍,蓑衣上打着補丁,個子不高,頭發老長,整個人都瘦小。
“癟犢子,也敢跟老子搶生意,”殺手頭目罵罵咧咧地迎上前去,把刀一指,“就他娘的先宰你。”
說完這個“你”字,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整個人好似呆住。
灰衣人擡起左手,一道奇怪的黃光從她袖底揮出,繞過殺手頭目身後,在空中劃了個巨大的圓弧。
他的同夥們一齊看着他,仿佛空氣都靜止。
“噌。”一聲清脆的兵器響聲,那道奇怪的黃光回到她手中,衆人這才看清黃光的來源是一把刀。
一對月牙般的雙彎刀。
殺手頭目僵直向後倒去,他的頭顱重重砸在的土路上,血跡在他身下大片沁染。
衆殺手瞬間悚然,做這個行當的,都會依據敵我實力對形勢變化做個判別,顯然來者實力遠在己方之上,于是心念電轉,這餘下的數人便紛紛後撤腳步,警惕地看着灰衣人,不斷後退。
“撤!”首領死了,不知誰發出的命令,殺手們齊齊振衣,躍下官道,消失在茫茫郊野中。
灰衣人用打補丁的衣袖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跡,咕哝埋怨:“哎呀,這人的血怎的如此腥臭,定是壞事做多,壞到骨子裏去了。真不該打他蝴蝶骨的。”
白玉沉聽那聲音十分嬌俏,才敢肯定對方是個女子,忙走上去鄭重揖了一揖: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敢問姑娘姓名。”
天空飄起了小雨。小姑娘掀起鬥笠面紗,露出一張天真純潔的笑臉:
“我叫明小刀,明月的明,刀劍無眼的刀,你呢?”
白玉沉呆住了。
這麽兇悍的刀,這麽破舊的衣裳,都遮不住這麽明亮的人。明小刀站在昏暗的天地裏,像是會發光,什麽都遮不住她。
“我名喚白玉沉,字靜之。”
阮鯉站在另一側,看着白玉沉驚訝的眼睛,心想,他從來沒有那樣地看過我。
這兩個人的緣分興許是天注定的。重來一次,明小刀這三個字,依舊像刀痕一樣深深地刻入了他心裏。
阮鯉也忘不掉明小刀。
她忘不掉這個女孩子的破舊蓑衣和華麗登場;忘不掉那奇特淩厲的招式;忘不掉那對完美無懈的彎月刀;也忘不掉她揭開鬥笠面紗的那一瞬,白玉沉眼中的驚豔與失神。
這是屬于女人的直覺和預感。所以當阮鯉第一眼見到明小刀,就讨厭明小刀。
前一世,她竭力打斷他們的每一句對話,站在中間阻隔他們眼神的每一次交彙,就是為了揮去心中的不安。
這一世,阮鯉仍然站在相同的位置,靜靜地看着兩個人,不作一絲言語。
“呀,我聽說京城雙璧有兩人,都是才高八鬥的名士,風流倜傥的男兒郎,一個是禦史大夫師玉闕,一個是散騎常侍白玉沉,你該不會就是那個白玉沉吧?”
“呃,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傳聞怕是過譽;不過白玉沉正是在下。”
又是脆生生的笑,銀鈴般沁人心脾:“你這人真好玩,文绉绉的,不似我那壞脾氣的兄弟。”
“……”
阮鯉想,她的情敵沒有華麗的外衣,可是她的登場就像一把刀,刻下了最深的痕跡。
自己兜兜轉轉一大圈,仍然在別人的故事裏作了一回陪襯。
阮鯉轉過身,一道風吹斜了雲和雨。
“阿鯉!”白玉沉在身後喚道,不知怎的,他又把自己想起來了,“你往哪兒去?”
阮鯉停步,并未回頭:“回家。他們應該不會追來了。”
“可是你的手流血了。”
阮鯉低下頭,握鞭的右手虎口撕裂,正汩汩滲着血。
方才戰況焦灼并不覺得,如今才發現疼得厲害。
白玉沉追上來:“我們先送你回去,再回蘭臺複命。”
阮鯉詫異地擡頭,前世記憶裏可沒有這一幕。
她記得白玉沉應該是驚豔無地,同明小刀熱絡地交談着,完全忽略了身後妒火中燒的自己。
有幾許惘然,阮鯉的視線越過白玉沉,看見他身後站着的的明小刀,衣衫破舊無損于她如蓮花般的清秀美麗,她昂起頭,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幾許高傲,如此地自信不知從何而來,卻又有憑有據。
命運像是一個回環,持續重複上演。
阮鯉背過身去:“小傷。公務要緊,你先複命去罷。”
不屬于她的,不再執着。
屬于她的,她要統統奪回。
作者有話要說: 自家男人當面被撩走……
☆、相逢(二)
天色漸欲晚,阮府堂屋四角點亮了燈籠,照得滿室通明。
幾個丫鬟三元四喜都在哭泣,誰能想到就這一趟出門祭掃,能把小姐給弄丢了呢?
“都閉嘴!”阮山虎心煩地一揮手,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他原先還覺得奇怪,女兒怎會一反常态地去上墳,果不其然,趁機離家出走,定是早有預謀。
“由她去,誰都不準出去找!她還能折騰到天邊去?”
話雖如此,丫鬟們抽噎得他心煩,加上奶媽勸說,阮山虎也有點動搖,正準備進屋換身衣服,帶上家将出門搜尋,這時候看門的傳來一聲急報:“三小姐回來了!”
阮山虎剛離開太師椅的屁股立刻放回去,一臉威嚴地喝茶:“我就說吧,沒幾個時辰,臭丫頭……”
他原本還想多訓斥兩句,卻見女兒頭發微亂,衣上多有折痕,不由得吃了一驚,頓下茶碗:
“又同人打架了?贏了沒,傷着沒?”
阮鯉坐下來,自己沏了杯茶:“今日東陽門外官道上,白玉沉遭劫了,我去營救他。”
阮山虎身為司隸,整個洛陽城的巡防監控都在他職責範圍內,出了這等大事,不能不震驚,将信将疑道:
“真有此事?豈有此理,這可是京師洛陽!誰他|娘|的這般放肆,吃了熊心豹子膽!”
白玉沉奉皇命辦差,膽敢攔截他的人,無異于明着謀反。
“不知,”阮鯉頓了頓,“觀對方路數,似是西涼蕭氏來頭。”
她自然看不出什麽武功路數,這些都是她在前世很久的後來知曉的。只不過此刻,她想盡早提醒一下父親。
西涼勢力素來不服中央管轄,頗有虎視中原之意。阮山虎意識到情況嚴重,這時,他的部将傳來急報:“阮将軍,出事了,今日未時……”
“知道了,你等在外稍候,我立刻去見仲大人。”
阮山虎準備見他的上峰,北軍中尉仲月言。他匆忙更衣出來,經過堂屋,女兒阮鯉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異常安靜地喝着一杯茶,丫鬟四喜在為她包紮。
“爹,”阮鯉忽然叫住他,目中流露出溫馨眷戀,“要不然,您辭官,咱們舉家遷出洛陽吧?”
阮山虎愣了愣:“女兒,你病了?打架傷着了?四喜,再叫個大夫給小姐看看。”
“那您什麽時候教我霸王槍?”阮鯉不依不饒地追出垂花門。
阮山虎又是一怔,皺眉:“現在爹忙得緊,回頭再說。”說罷在部将擁簇之下,一頭紮進了屋外的茫茫風雨。
阮鯉冒雨在檐下立了一會兒,天黑了,心中怔然煩亂。
她的父親阮山虎,如今已官居當朝司隸。能做到校尉之職,并非因使得一手絕好的霸王槍,聽長輩親戚們說,他原本在東萊郡做強盜,聚衆千人橫行鄉裏,十分地霸道。
然而興許是祖宗庇佑,先帝率軍征伐東萊一帶時,看上了阮家的一位姑母,接回皇宮封了美人。阮姑母一朝得寵,也不忘提攜宗族子輩,阮山虎便跟着先帝做了宮城衛士,替先帝看守宮門。他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是天生神力,外家功夫猛銳蓋世,對主子忠心耿耿,出征行軍時多次奮勇當先掩護先帝,先帝喜歡他這份忠勇,将他提拔為牙門先鋒。
後來先帝定下國號大魏,阮山虎也逐級晉升至司隸校尉,可謂官運亨通。
阮山虎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