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再也不是黃門外的小小夕郎,怕他們作甚。”
她将那只瑩缜細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看向他的眼光也愈發地柔情蜜意。
太後拉着他的手正沿着大腿一點一點向上滑,渡過了中衣,下面竟是滑膩的肌~膚。
寧絕微笑:“臣不過想替绾绾分憂。陳、霍二姓子弟久鎮軍中,京城将有變勢,不想他們受到蠱惑,起來給朝廷增亂。”
孝太後的手驟然一頓,頭一側,沉吟道:
“陳家素來對哀家不滿,自從哀家聽政以來,陳尚這老賤骨頭稱病不朝都幾年了,要說服他們,怕是要讓你辛勞得很。”
寧絕乘機将手縮了回來,正色道:“陳霍兩家尚不足慮,仲月言統領北軍多年,威望甚巨,乃是心腹大患。”
“既然如此,何不找個理由将他們都殺了?我真不明白,上一回,你為什麽要贊成阮山虎的建議重審他的案子。”
“皇上雖然年輕,但真龍天子名正言順,他既顯出要保仲月言的意思,娘娘您便不宜直駁他的主張,将矛盾顯給衆臣子看。若要不留話柄地處理掉仲月言,須有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孝太後颦眉思量,問道:“你确定仲月言,一定會在秋獵之期向哀家動手?”
“那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如果動手,那他死罪鑄成;他若不動,秋獵過後西涼來犯,将他調往前線,屆時動手更容易。我猜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孝太後點點頭,又道:“倘若他們當真意圖不軌,他手裏有兩萬精銳,哀家性命何保?”
“臣已着娘娘懿旨秘調三郡之兵。”
“那阮山虎呢?他守着宮禁,哀家看見他就不安得很。”
寧絕微笑:“他不過是只沒有牙的老虎了。”
“哦,此話怎講?”
“她女兒在我手裏。阮山虎此人,雖有萬夫莫當之勇,卻優柔寡斷,遇事而不能決,情與義不能分先後,這樣的人,正當為娘娘所利用才是。”
“太好了,寧哥哥,”孝太後笑顏一展道,“你可真是我的福将!”
“他們豈能明白,為太後效忠,乃是臣等的福分。”
寧絕抿起薄唇,是一個流風回雪般的笑容,看得薛绾微微發怔。
寧郎和表哥,總歸還是有些不同。表哥清朗蕭肅,寧郎卻溫柔聰慧得很。
她咬着唇角,目光挑逗地勾上寧絕的脖頸:“當然,這樣的福分,自然只有你我知曉,不足與外人道了。”
一聲狷狂的大笑,寧絕點頭道:“是啊,臣的心意,天知地知,誰人又能知曉呢?”
……
重陽過後,轉眼便迎來了秋獵之期。
田獵在大魏又稱為“觀兵”,每到田獵之期,國家便派出軍隊進行大規模的祭祀和狩獵活動,一方面為采集季節的動物肉料和毛皮,更重要的是訓練和檢閱軍隊。
每到觀兵之時,皇帝會攜同文人學士參觀閱兵,然後寫出詩詞文章以記其事;而武将們則進行射獵競賽,皇帝設下彩頭,射中頭彩者還會獲得額外的賞賜,可謂國之盛事。
這一日,洛陽城內,全城京師兵全體出動,浩浩蕩蕩出了廣莫門,向邙山進發。
以往的狩獵,一般在校圍場舉行,但自前年以來,西涼和遼東兵滋擾不斷,為壯國威和擴大大魏在北部地區的聲勢,皇家将舉辦秋獵的地點推向了北部,并增擴了兵力和規模。
皇家軍隊以北軍為代表的精銳京師兵為前部開路。由中尉仲月言領頭;屯騎校尉潘成率領騎兵營;步兵校尉杭幼川率領步兵營;越騎校尉顧群率領越騎營;長水校尉率領一部分胡騎兵;這些屯兵各自挑選精銳列成方陣,有序行進。
隊伍中段,則由儀仗和抽調選出的宮門衛士們組成。衛尉範友達和司隸校尉阮山虎率領諸位都侯缇騎先行;兩旁儀仗夾道:三署的騎兵們由郎中令史逸、左署郎寧絕、右署郎向遠率領,圍護着皇帝、太後、皇後妃子們的銮駕行進;虎贲郎陳超、羽林郎霍明沖、騎都尉孫炎武各率騎兵部隊,圍護着百官的車駕緊随帝駕其後。
隊伍尾段,則由長史、司馬們派出的部曲組成:五百人一曲,總共六曲,分三十個方陣列隊前行,整支隊伍浩浩蕩蕩,林立的軍幟遮天蔽日,壯觀不已。
阮鯉坐在一狹小的馬車裏,雙手悄悄地撥開簾子向外看。
馬車兩側的騎士穿着衛甲,觀其制式,應是郎署騎兵。她見過陳超穿那樣制式的铠甲,不過将軍的款式更高級一些。
這麽說,自己正在隊伍的中段,文武百官的車隊裏,而且是很靠後的位置。
那麽父親的隊伍應該就在不遠的前方,陪護着皇帝車駕了。她這麽想着,果然聽到很清亮的銮鈴響聲。
“你看什麽,縮回去!”雪鷹的頭一下子出現在窗口,他騎着馬趕上來,壓下了車簾。
他竟然也混在騎兵隊伍裏。阮鯉憤憤縮回車裏,動作幅度太大,只聽“哐啷”一聲,扯動了腳踝的鐵鏈。
——被塞入馬車前,雪鷹為了防止阮鯉逃跑,用一對鐐铐将她雙腳鎖了起來。
那對鐐铐精鋼打造,中間以一根五十斤重、一尺長的鐵鏈銜接,光是想要邁開步伐都已經困難,更別說使用輕功。
想到父親也許就在離自己幾百尺的附近,卻不能夠父女相見,阮鯉咬牙切齒,看着腳下那一攤冰冷的鐵鐐,恨恨踢了一腳,發出咣咣的響聲。
這響聲卻驚動不了任何人。本來秋獵這樣的熱鬧盛事,什麽樣的聲音都會有。車轍滾動碰撞聲,衛士口號聲,倚仗鼓樂聲……種種聲音夾雜在一起,阮鯉弄出的這點動靜很快被淹沒。
甚至,還不如前面那輛馬車裏傳來的談笑聲大:
“芙妹妹這身男裝打扮,不但秀氣,而且俊俏,比真正的男子還要英俊三分呢。”
阮鯉并不知曉,說話的是貴女沈素心,沈家同洛陽陳家乃世交,關系素來密切,沈公一直有意将孫女許配給陳氏次子陳超。這一會沈素心和陳超的妹妹陳青芙坐在同一輛馬車上,正親熱地聊着天。
秋獵這等大事,能受邀前來的都是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的官員,而有資格跟來的女子更鳳毛麟角,地位都要往公卿以上的夫人、郡主縣主起跳;陳青芙卻是受到皇帝欽點,邀請來觀兵的。她櫻唇一挑,露出個傲岸自信的笑容:
“素姐姐莫開玩笑,我是來拿彩,可不是來比美的。”
她說的“彩”,是指皇帝在圍獵之時,會放出許多獵物,并且在其中的唯一一只較為健壯敏捷的獵物上做好标記,令群臣競逐。誰能夠率先獲取獵物交還皇帝,就等于中了頭彩,能夠拿到豐厚的賞賜,當然,武官中衆多高手角逐,能奪得頭彩着必是人中龍鳳,更會得到皇帝的青眼相看。
陳青芙一屆貴女,敢放下豪言為奪彩而來,皆因為她自小随父兄學習武功騎射之術,行事皆如男子,加上她武官世家出身,父兄對她出入軍營也不拘束,她常常在校場操練技藝,所以這般自信滿滿。
“是是是,奪彩也很重要;可是,看霍将軍更重要吧?”
“姐姐你說什麽呢,瞧我不撕爛你的嘴。”陳青芙微微一惱,話裏卻是含羞帶笑。
“你可不能欺負我,霍将軍的馬隊就在前面,要是他發現你那麽兇悍,以後可就不敢接近你了。”
“素姐姐,我真要撕你的嘴啦!”
阮鯉原本在馬車中搖晃着,聽見“霍将軍”三個字便提起了精神。霍明沖在前面?
他領的虎贲營前面必是三署騎兵,三署騎兵的隊伍不過超過四個方陣,而根據儀仗規制,司隸和衛尉的缇騎會在三署騎兵之前。
那也就意味着,父親所在的方陣離自己,可能不到兩百尺的距離!
這百尺之距,仿佛隔着天涯和生死一般的距離。她被困在這一方馬車中,由雪鷹等寧絕親信看管,宛若籠中囚鳥,堕水紙鳶,使人又焦灼、又絕望。
阮鯉又試着挪動了一下步子,右腳剛剛離開地面,就感覺到一股沉重窒息的壓力,被鐵鏈生生拖回地面,氣得她踢了鐵鏈一腳,卻又被那堅實之物返還不少痛感回到腳趾,再也不敢妄自掙紮。
車廂颠簸了一下,聽聲音,像是正在渡河,上了一座寬大的木板長橋,河水滔滔的拍擊之聲不絕傳來。
前面馬車中的談笑聲更大了些:
“不過今日霍将軍同陳将軍一起,他們都要參加禦前奪彩,怕是沒工夫帶着你。”
陳青芙笑道:“是啊,二哥哥一看到霍将軍,就喜歡纏着他沒完,一會要比武,一會要騎馬的,明沖哥哥性子好靜,怕是被他煩得不行。”
沈素心的聲音道:“我看他們兩個關系很要好,常在一起練武,對了,還有那個郎官……”她頓了一下,卻叫不出名字,依稀地想起來:“好像是新上任的左署郎大人吧,陳将軍也同他相友善呢。”
“什麽左署郎,小人爾爾,這等不忠不孝、買親求榮的狗賊,”陳青芙的聲音一下子變了,“他也配同二哥哥、霍将軍相提并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霍明沖
037
陳青芙說得很大聲,光聽語氣,就能想象出她的鄙夷和憤怒。
“可是我聽爺爺說,他年少多才,又定計謀平過渤海叛亂,是個謀略之臣呢。”
“我呸!你知不知道他的郎官之位是怎麽來的,他可是……”
陳青芙說完“可是”,聲音便突然地低下去,被骨碌碌的馬車車轍滾動聲音取代,再也聽不清楚了。
看來,寧絕的風評在朝中并不佳。
他背叛家族,抛棄父兄倒戈投向薛氏一族,甚至做了孝太後的近臣,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靠這等不光彩的手段得官,在朝中自然也會很快傳開,受到同僚和世人的唾棄和鄙夷。
阮鯉沒工夫去唾棄和鄙夷寧絕,她只害怕和忌憚他。
她已經親眼見識過孝太後瓊華宴選美之荒~淫,五石散藥瘾之殘酷,且薛家還有薛康這樣明面上都已經毫不顧忌、殘忍粗暴的惡人,要在這中間周旋,從一個對立的陣營轉過來取得薛氏的信任,一定經歷了不少的曲折,使了不少的手段。
她雖然不知寧絕具體用了什麽樣的手段,但她知曉,那必是條一條布滿荊棘的兇險之路。
她知道在他心中,極有可能隐藏着一把最隐秘、最熾烈的複仇之火。
甚至,他可能正是那一把高懸在薛氏一族頭上的利劍——斬落外戚禍亂之源,重築皇權的奇襲之劍。
這感覺令她不安。
寧絕的耐心和城府,非以她之力能夠挑戰;而他既然籌謀這麽久,斷然不會讓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上一世孝太後在秋獵之期以謀反罪拿下了仲月言,外戚黨在這場角逐中暫勝一城。然而這一世……
他還把自己帶在身邊,用來幫助孝太後鉗制父親,既然這一點同前世不一樣,那寧絕是否還是會同前世一樣?
他真的,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向薛氏複仇嗎?
……
邙山腳下,秋風勁掃,天野蒼茫。
整齊的大軍在山下安營紮寨,阮鯉被雪鷹帶出馬車,用鬥篷遮着面,投進了一個帳篷裏。外面有專人看守。
阮鯉一直等到黑夜,才有雪鷹來給她遞食,還喚來一個婢女帶她如廁。走在營寨之間的時候,阮鯉的鐐铐引起了一部分衛士的注意,但卻無人詢問。
翌日,天亮了。
皇帝已完成祭天儀式,向群臣宣布圍獵開始,少府官将鹿群從圍欄中放出,大約二十餘只雄鹿,其中一只最精壯的脖頸上系着紅綢,便是“彩頭”。
鹿群放出,如螢火流星向深林中四散而去,皇帝并不急于令武将們追趕,而是先向群臣們祝酒,令文官們賦辭。
白玉沉這些日心念兒女私情,無心其他,提起筆來有些磕磕盼盼;好在他的同僚大夫吳旻一杯酒下肚,立刻揮毫千言,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歌頌皇家圍場壯觀氣象的賦,引得皇上太後龍顏大悅,将白玉沉的尴尬沖淡了許多。
白玉沉很窘迫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父親白太傅狠狠瞪來的一眼,心生既無奈又失落。他的心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洛陽城的葫蘆巷,滿心想的全是明小刀,甚至連這個官都有點不想做了。
見吳旻的賦得了聖意歡心,文官士子們不甘落後,紛紛做起詩來。那些武官們卻多半是粗莽之人,很少有人懂這些詩詞歌賦,不僅覺得無聊,還更加覺得焦躁;他們的心思,早就随着那頭彩的雄鹿而去,飛向向那闊林深澗了。
皇帝太後這邊一面聽內侍錢煥讀文官們呈上來的新鮮辭賦,一邊也沒忘了這幫摩拳擦掌的武将,孝太後笑道:“每年大射,均由北軍的将官們拔得頭籌,不知今年如何。”
皇帝點頭,問下面的衛尉範友達道:“太後想知道,今年南軍可勝過北軍否?”
北軍乃是京師最精銳的作戰部隊,南軍負責宮禁守衛,整體實力比起北軍來差着那麽一些,但是個中好手也不乏其人。聽見太後和皇上這樣講,南軍的将官們一個個都不服氣了,紛紛站起來要求比試。
範友達被這樣問,雖然他對北軍極為不服,但是也不敢貿然□□海口,正在思量,便聽北軍那邊一陣起哄,長水校尉甘宏笑得最大聲:
“這圍獵的頭彩且先不談,可這射箭的頭彩,要是不歸咱們北軍,末将願把過去五年的射獎全數當做添頭,送給你們南軍!”
他身後一衆将官都跟着哈哈大笑,身邊的越騎校尉顧群也抱着雙臂站在甘宏旁邊,雙腳大喇喇地叉開,以一個十分挑釁的站姿看着南軍将士這邊。
越騎營和長水營都是由擅于騎射的北方民族士兵組成,甘宏和顧群本身也是百裏挑一的射箭高手,過去五年裏,無論是大射或者賓射禮會,頭獎幾乎都被這二營的将官包攬。故而現在他們能夠如此自信地嘲弄範友達。
範友達乃是少府範思遠的長子,他年輕就當上衛尉,也氣盛得很,聽見這番話臉都青了,身後一衆的部曲都呲目欲裂,摩拳擦掌,催促上峰道:“範将軍,同他比!”
“是啊,給他們些顏色看看,休教這幫狂妄之徒小瞧南軍!”
這時,範友達身後傳來大聲的嗤笑:“衛尉中尉二位将軍,為免你們南軍北軍傷了和氣,我看這射箭的頭獎就由我們郎中署承包了吧!”
範友達和幾個北軍校尉一起看過來,只見虎贲中郎将陳超一身黑色重铠,濃眉劍目,身材顯得十分雄偉,出列向郎中令史逸道:“末将願參加奪獎。”
随他一起并肩出列的另一個青年将軍,個頭稍較高大的陳超矮些,穿一身銀白色輕甲,背上的黃桦牛角弓一看便知品相非凡,蹀躞和箭囊上都鑲繡着“霍”字的家族專屬印記。
這便是羽林中郎将霍明沖。
他還布甲歸身,還穿着細長高出膝蓋的軟皮馬靴,白皙的面孔顯得極為英挺。雖然長得面容和善,卻不茍言笑;在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武将中間,他顯得峻拔蕭瑟,還帶着一點別致的仙氣兒。
他雖然沒說話,但是這樣站出來,意思是也要參加射箭奪彩了。
霍家上一輩的射箭之術在戰場上也是很有名的,先帝在位時期還拿過不少大射的頭彩。
但是随着先帝一朝軍制的變遷以及官員的調動變化,虎贲營和羽林營的只能逐漸從實戰部隊轉為宿衛部隊,保護宮禁和充當帝王倚仗的功能變成了主要。
長水校尉甘宏一瞧這兩人,便哈哈大笑:“你這細皮白肉的小郎官,給抄文書還得,背上這把大弓,你拉得開嗎?”和他的部曲一陣嘻哈大笑。
他們這樣笑,羽林、虎贲二營的部将們臉都綠了,陳超大聲唾了一口還擊,霍明沖臉上卻依舊平平淡淡,而且因他面相溫和之故,好似還挂着一點笑容。
司射官龐平斥道:“皇上、太後面前,豈容你們放肆!”
孝太後微微一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史逸,就讓這兩個後生出戰吧。”
郎中令史逸頭皮都發麻了,他是個奉行中庸之道的人,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彈琴作曲,最讨厭的就是出風頭;現在手底下的人給他找麻煩,他正擔心陳超和霍明沖把南軍北軍一起得罪了,欲出言訓斥,沒想到太後這麽一說,他又不好阻止了,只得囑咐二人道:
“你們兩個好生比試,別辜負聖恩!”
太後準許,皇帝便點點頭,司射龐平穿着朝服,袒露左臂,執弓挾矢到階前,宣布射禮開始。
按照周禮,射禮講究先讓,就是射箭的人在比試前,都要淡化比試這一層意思,先互相推辭一番,表示互相存在敬愛欽佩之意,再開始射箭。但是今日無論是南軍、北軍,還是郎中署的人,硝煙味兒都十足,大家推讓時便顯得十分微妙。
陳超先讓,用手勢作了個請先的動作,甘宏根本懶得理他,直接越過他,拈弓搭箭,就是一發。
百步之外,報靶的士兵舉起小旗,這一箭,毫無懸念地射中了靶心,位置卻微微偏向左上方。
與此同時,相鄰的一個士兵也舉起了旗幟,顯示陳超也射中靶心,位置也微微偏向左上方。
各營将士均屏息凝神地觀看着,凡是接受過射箭訓練的人都知道,第一發能夠準确命中靶心者并不稀罕,難的是五射俱到。
五射俱到,即“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白矢是要射透箭靶。參連是發了第一箭後,以後三箭都要連續射出,俗稱連珠箭。剡注是箭不可從高而落,而是水平直射,不能形成弧度。襄尺是指射時臂直如箭,肘平而穩。井儀是指四箭射靶要像井字那樣有秩序地排列。
能夠全部做到這五點的人,才是射箭高手中的高手。
陳超和甘宏的第一件中靶而偏向左上,正是為後面的三箭連發留出位置,構成一個“井”字的排列。
所以勝負的關鍵,不是頭一發,而是緊接下來的這三箭連發。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地向收看的親們表示感謝~鞠躬
☆、暗湧
038
就在下方武将高手決戰的同時,和皇帝、太後一起站在高坡上的文官也紛紛駐足觀看。
這些武将的演武水平,就代表着大魏最高的作戰能力水平。從高處往下去,只見旌旗林立,羽毛肅紛,面對着闊林高山,十分地壯人胸懷。
白玉沉看了一會,也随着陳超和甘宏兩将比試的白熱化心情激蕩起來,他感覺有一點文思了,連忙提起筆來。
就在這衆人各自心神激蕩的時刻,北軍中,有兩個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射箭比賽上。
一個是中尉仲月言,他始終坐在北軍前方的位置觀賽,神态平靜。另一個則是越騎營參軍明月光。
他是顧群旗下的參軍,按理說,他應同本營的将士一樣,為甘宏吶喊助威,但此時此刻,他更着意的是觀察司州的動靜。
父親明景漱說,今日邙山秋獵,正是動手行刺妖後的最好時機。他已經聯絡了一批當年共同約定除掉孝太後以清君側的義士混入校場的官兵之中,要明月光潛在北軍內,伺機接應。
父親是如何混進來的,現在何處,有什麽人接應,他并不知曉;但是中尉仲月言增派了兵力卻引起了他的思慮,昨夜他清點人數,又核對文書,發現邙山秋獵北軍實際帶來的兵力,遠遠超過在朝廷公文上報的兵力。
中尉仲月言想幹什麽?他素來對外戚一黨不滿,這是明月光知曉的,但是他這麽做,和父親的計劃會有關聯嗎?
人群中,明月光看了仲月言一眼,他仍然是一言不發的模樣,雙目深沉地看向圍場中央的射箭比賽。
圍場中,陳超率先拉響弓弦,嗖嗖嗖,快如閃電的三發連珠箭。
甘宏沒料這小子竟然如此能搶先,不爽地回頭看他一眼,也拉滿弓弦,手法利落地完成了自己的三連發。
一聲令下,報靶的士兵從百米外飛奔而來,兩個箭靶分別呈到皇帝、太後跟前。
兩個箭靶上各插四支箭,均在靶心中央。
孝太後點頭笑道:“恭喜皇上,此二将均有百步穿楊之能,日後定能在陣前為國立功。”
皇帝笑着應和道:“母後說的是。”再往前探身細看,問龐平:“龐愛卿,你來說說,這是誰勝了?”
司射官龐平在旁邊弓着身子,此時擡頭看了一眼:“甘校尉勝。”
孝太後聽了,感興趣地問道:“這是什麽道理呀?”
龐平道:“将二個箭靶側面放置,太後請看。”
士兵側拿箭靶。
“陳将軍和甘校尉均射中紅心,力透箭靶,此二項已做到五射中的白矢、參連;然而陳将軍的箭從高處斜穿過箭靶,此沒有做到五射中的‘剡注’;甘校尉的箭枝卻是橫穿箭靶,平穩無斜。”
皇帝聽了,笑道:“北軍不愧是北軍,要教母後猜中勝負了。”
孝太後笑靥如花,也點點頭,轉過身朝下面的史逸道:“史愛卿,郎署輸了一籌,你可得快快想法子扳回一城來,莫教仲愛卿笑話于你。”說罷眼神似有若無地從霍明沖白瘦的臉上漂過。
史逸從來沒這麽成為衆目睽睽之下的焦點,他原本只想安靜地來參加一場秋獵,安靜地做好他這個本本分分的郎中令的,誰曉得被陳超這麽一同瞎胡搞,急得冷汗都出來了。他又想保持中庸,又不想被上頭當成蠢貨無能之輩,這一下,像是把他這輩子全部的勝負心都給激發出來了。
“你上,有把握麽?”史逸悄悄問霍明沖。
霍明沖微微一點頭,取下背上長弓,很愛惜地擦拭了一番。史逸本來被他這個娘裏娘氣的動作弄的心裏虛得不行,現在看到他的弓箭裝備與衆不同異常精致,頓時又回來一些希冀,給他打氣道:“莫緊張,一定要贏他。”
“末将盡力而為。”霍明沖說道,朝靶場走去。
這邊武将們的比試去向白熱化,上面搭建的臨時看臺上,文官和家眷們也争相圍觀。人群邊緣,沈素心尋了一個好位置,回頭招呼道:“芙妹妹,上這邊來,這邊瞧得清楚。”
陳青芙正在同安乾公主等人一同談天,這時她倒不想令人覺着她對霍明沖分外注意,便裝作沒有聽見。
沈素心怕她錯過觀看,踮起腳尖揮揮手:“你快一些呀,霍将軍要射箭了。”
陳青芙臉上頓時有了羞惱之色,這個沈素心,真是不會看場合,自己正同公主、縣主們一同談話,她竟然當面掃了自己的臉。更糟糕的是,如果別人因此誤會她看上了霍明沖,傳揚出去,那她這個将軍家的小姐面子往哪兒擱?
陳青芙并非讨厭霍明沖,只是因為自家哥哥陳超同霍明沖來往密切,故而見過幾次罷了。當然,她也覺得霍明沖樣貌、家世、本事都很好,可是她自個也不差。她從小被父親兄長們當做男子那樣調養長大,骨子裏十分地驕傲,很看不上沈素心那樣羞羞答答故作忸怩的小女兒作态;在她看來,她寧死都不會像沈素心那樣跌份兒地跟在二哥哥屁股後面死纏爛打,她要做一個讓男兒們都刮目相看的女郎。
再裝作聽不見,不知道沈素心又要喊出什麽惹人誤會的話來,陳青芙怕她再喊,連忙回過身,朝沈素心的方向走來。
那望臺本是士兵為了皇帝和大臣們觀看狩獵和演兵臨時搭建,但今年的秋獵,皇帝特別準許公卿大臣們攜帶家眷,人數倍增,而望臺還是按照歷年的規格建造,因此一下子顯得擁擠了起來。
陳青芙艱難地在人群裏擠了兩步,她認得前面站着的是白家的太傅夫人姜氏,得罪不起,就不敢往她身後亂擠;向左是兵馬太尉家的家眷,後邊又是安乾公主她們……真是寸步難行。
這時,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射箭了,射箭了!”
一個矮胖貴夫人激動得向上躍了一小步,卻重重踩到陳青芙的腳,陳青芙“嗳喲”一聲,一下子就被人潮推擠到了望臺邊緣。
她頓時失去了中心,身子向後仰去,徑自大吃一驚。“啊!”
這時,一只手從上邊伸出來,穩穩扣住了她的後腰,将她拉回臺上。
出手救她的将軍穿着郎中署的軍服,一雙漆黑孤冷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十分迷人。陳青芙愣住了。
“多……多謝。”然而歡呼聲太大,徹底淹沒了她小聲的道謝。
她産生了一種青年正在朝着自己微笑的錯覺,但事實上,不過是微風吹動了他将軍铠甲便邊的一絲頭發而已。
青年朝她微微點了一下頭,便消失在人群中。陳青芙醒過神來,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的名字。
“阿芙!你怎麽啦,快看呀,還有三箭霍将軍就要決出勝負來了!”沈素心走向後面,拉了她一把。
陳青芙收斂心神,和沈素心一起朝靶場眺望。
場中,霍明沖拈弓搭箭,神情專注;與他一起的還有的還有南軍派出的兩名射箭好手。
“也不曉得霍将軍能不能勝,聽我爹說,甘校尉他連着三年拿過大射頭獎呢。阿芙你瞧他們的把式,你覺得誰會贏?”
“我也不知呢。”陳青芙應和說着,觀賽的熱情,似乎沒有剛才那麽高了。
話音甫落,司射官龐平一聲令下,場中三将各自齊發四箭。
報靶的士兵疾疾奔來,三只箭靶上均插着四支羽箭。
新到的箭靶和原先甘宏、陳超的箭靶放在一起比對,龐平挨個走過去查看,經過最後一個時,顯然露出詫異的神色。
“回陛下、太後,勝出的是……”龐平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不甚熟悉的年輕人,“霍明沖霍将軍。”
此言一出,北軍中一片嘩然,甘宏的臉色微微發青,顧群緊鎖眉頭抱着手臂站在他身邊;而郎中署這邊,陳超和史逸面露喜色,一左一右地用胳膊撞了撞霍明沖。
太後大喜,不忘追問道:“何以看出霍愛卿勝了呢?”
“仍按五射之禮評判高下,這是甘校尉的四箭,”龐平左右手各拿一只箭靶舉到禦前,“這是霍将軍的四箭。”
皇帝和太後都在內侍官的攙扶下離開座位,親自觀看。
“甘校尉雖已做到五射中的四射,但這四支箭排列時,整體略微偏向靶心右側,是乃第一件定位之時位置稍有偏差,為了彌補,所以後發的三支箭也不得不随之偏移,以構成一‘井’字排雷;霍将軍的四支箭,井字排列絲毫不差,且在靶心中間位置毫無偏倚,故而按照‘井儀’,乃是霍将軍略勝一籌。”
太後點頭,皇帝便道:“北軍蟬聯射獎數年,今日終于到能與之抗衡的射箭高手,這還要靠史愛卿帶兵有方啊。來人,賞。”
參加射箭的将軍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獎,霍明沖得到的規格最高,乃是禦賜的白絹五十匹,錦緞十匹,獸皮袍料二張。他從領賞歸來,俨然成了郎中騎的英雄,史逸和陳超把他圍在中間。
陳超還不忘甘宏挑釁之仇,笑着沖那邊的北軍大聲道:“甘校尉,快把你的賞賜全數拿來做添頭吧,讓郎署的弟兄分一分!”氣得甘宏臉都綠了。
臺上,沈素心悄悄拉了拉陳青芙的衣袖:“霍将軍贏了。”
“我看見了,”陳青芙道,忽然她發現了什麽,立刻問道,“那是誰?”
沈素心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青年和陳超、霍明沖站在一起,談笑風生。
“這是左署中郎将寧絕,寧無後大人啊,”沈素心想起陳青芙昨日對寧絕這個人的唾罵之辭,很驚訝地問,“怎麽,阿芙你沒見過他本人嗎?”
寧絕?怎麽可能!
陳青芙雖然從別人口中聽過寧絕這個人,知道這是個十惡不赦的奸臣,可是卻從來未目睹過真顏。她也對這等卑鄙之人不屑一顧。
然而,他怎麽會是剛剛對自己出手相救的人?
心中的震驚不能自已,陳青芙望向遠處的寧絕。
他生得峻眉深目,氣宇沉篤,時而神态端凝地傾聽旁人說話,專注宛若入定;聊到愉悅處,也會偶爾點頭微笑,顯得精神煥發;整個人亦靜亦動,滿是儒将氣質。他正與陳超、霍明沖交流方才靶場賽射的內容,身上還穿着從四品朝服,左手抱着官帽,和部屬們站在一起,笑容迷人,談吐優雅。
☆、惡鬥
039
寧絕并沒有注意到高處的視線,他正和陳超、霍明沖愉快地讨論着方才霍明沖射箭的細節。陳超認為霍明沖出手慢了,如果在戰場千鈞一發的時刻,占一分先機就是多一分生機,也是取勝的戰機,所以霍明沖技藝雖精到,但實戰發揮如何效果還不一定。
相談甚歡之時,雪鷹忽然悄無聲息地來到寧絕身後,交給他一件東西。
是一把銅制的鑰匙。
寧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