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在歡歌笑語間,忽然來了好大一支隊伍,要衆人緊急撤退,但那運送的馬車數量有限,皇上和百官皆先後趕上了車,剩下她們這等家眷婦人多出來沒有位置,張氏急得啼哭,揪住丈夫的袖子:“郎君,救救妾身,救救妾身……”
白玉謹正忙于安排父親白廷淵的車位,不耐煩甩開她:“你且等等,我安頓了父親,便來接你!”
她便只能和其他的家眷婦人一樣,被生生抛下,驚慌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此刻被仲月言這樣一個魁梧之将用刀逼着,張氏吓得魂不附體,遍身汗濕,早已話不成句:“往北、北邊去了……”
仲月言一把将張氏放開,他身邊甘宏驚疑不定,問道:“将軍,咱們現在怎麽辦?”
現在抓不到薛氏,時間拖延得越久,就越會給薛氏一黨時間調集外部援兵,十分不利。如果不能盡早殺死薛太後,将此事蓋棺定論,那麽薛黨黨人得到喘息之機,便會以謀反罪號召外敵軍隊名正言順地來圍剿北軍!
現在,找到皇上、太後的位置最為關鍵。仲月言緊張飛速地思考着。
他的部将顧群進言道:“方才寧絕那厮闖出來拖延,定是為了給薛氏一黨争取撤退時機,他們都往北邊去了,将軍,必須當機立斷,咱們追上去!”
甘宏反對道:“北上乃是懸崖絕嶺,妖後軍隊以寡敵衆,怎會犯這等兵家大忌,往絕路上逃跑?寧絕方才定是疑兵之計,引我等往北追趕。依末将之見,當往南下的退路上一路快馬追趕搜尋。”
顧群又道:“南部出入獵場的山口均由我北軍把守,已成鐵桶陣勢;他們只有二千兵,不可能闖得出去。”
仲月言聽二将争論,問屯騎校尉潘成:“山口通道确保沒有消息通報,說皇上、太後出關?”
“回禀将軍,沒有。”
仲月言點點頭,眯着眼睛盯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氏,心道:此婦驚惶之色絕非假裝,所言也非虛言。便撥轉馬頭,朝向那北部霧霭缭繞、深不可測的山群,舉起馬鞭:
“傳令下去,調頭向北,追擊!”
……
阮鯉被鎖在石丘這一處,遙望南部,從這邊距離太遠,又有很大一片森林遮擋,無法看到觀兵臺圍場的情況。
忽然傳來簌簌的聲響,一群飛鳥群驚起掠過森林上空。
阮鯉臉色變了,這可能意味着那邊已經發生交戰。她掙紮幾步站了起來,想要仰頭看清楚,卻弄響了鎖鏈。
背後立刻飛來一腳,踢得她跪在地上,雙膝磨在尖石上,疼得龇牙咧嘴。
“老實點!”把守的士兵以為她要逃跑,兩個人走了過來。
“兵大哥,林子裏好像打起來了,你們不派個人過去瞧一瞧情況嗎?”
“少啰嗦!”又被踢了一腳。
這兩個是斥候營轉進來的,十分的警覺,嘴巴嚴絲合縫密不透風。阮鯉無計可施,只能不再言語。
又等了一會兒,轟隆隆地馬蹄聲陣陣從北部傳來。這一回,幾個士兵都持槍站起身來張望了。
“不好了,快後撤!”三丈外,放哨的士兵一聲高喝,卻被一支穿雲利箭射中,戛然倒地。
來的軍隊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和北軍交過手,又從密林另一頭繞路北撤回來的寧絕軍隊。
寧絕換了一件更為鮮亮精致的白綢鬥篷,在風中被吹揚得如一片冷酷純粹的雪。
他看到阮鯉,先是微訝,眉頭皺了一皺,随即擡起手裏的東西指向阮鯉,笑着揶揄她:
“阮姑娘,你搬到救兵了嗎?”
沒有等阮鯉說話,他手裏拿着的東西便斜斜甩出,長似飄帶,強韌靈活,一下子纏住了阮鯉的腰身。
強悍的觸感隔着數層衣料清晰地傳來,阮鯉低頭,不由得一震,竟然是前世他傳給自己的那條浣火雷神鞭。
“這等美人,仲月言不知憐惜,那我要了!”
随着他一聲笑,浣火雷神鞭子一卷,鎖着阮鯉的那座囚車木栅欄被生生拉斷,阮鯉帶着兩根鐵鏈被他拉上了同一匹馬。
阮鯉的雙腳早已經被鐐铐磨得鞋襪破爛,又加上他方才這樣強行地一扯,腳踝處立刻多了兩道新傷,兩截小腿被褴褛下裾露在外頭,破皮之處血水緩慢地流淌下來,染紅了雪白的馬腹。
寧絕左手将阮鯉攬在身前,同乘一匹坐騎,一邊向右側過身打量她,朗聲笑道:
“這衣裳不要了!”
鞭子一收,在他手裏又折成短短的數截,他用鞭子卷曲處輕輕一勾,将阮鯉鞋襪盡數剝落,留下一雙雪白殷紅的玉足懸在馬上。
阮鯉掙紮了一下,被寧絕反剪雙手,用柔韌無比的浣火雷神鞭綁了起來。
“阮姑娘,請你配合一點,”耳後,寧絕聲輕若無地道,“原來照我的安排,你已經死了;現在你的死活,全看你們父女的配合。”
“那邊情況如何了?”寧絕做完這些,問身後雪鷹。
雪鷹剛剛同接到哨報的裨将處回來:“北軍主力正在向北追趕,仲月言很快便會到達此處。”
“很好,那我們就去前面等他一等。”
騎兵隊伍再次啓動,一路人馬風馳電掣向北奔去。
寧絕隊伍剛走不久,阮山虎就帶着他的二百親信部隊趕到了石丘。
只見道路上馬蹄印記雜亂,随地丢着一些北軍的兵盔将甲。
阮山虎跳下馬,從地上撿起一雙染血的繡鞋。
看清楚的一瞬,他全身的血液登時凝固——這是女兒的鞋襪!還有她貼身佩戴的一塊小玉!
再見地上血跡斑斑,又拾起幾件女子的衣物碎片,他凍結的血液幾乎瞬間又要噴發出來了,鯉兒人呢?她不是去向元齋兄求救了嗎?怎麽既不見到北軍的援兵,也不見到我的女兒?
阮山虎驚疑不定,他的親信問道:“将軍,這朝南朝北皆有馬蹄印,咱們該往哪個方向去?”
按照計劃,應該向南去觀兵臺和仲月言的主力彙合,但是路面上最新的馬蹄印向着北部去的,女兒襪履上的血跡也是新鮮未幹的……
阮山虎陷入了煎熬,沉吟片刻,他咬牙作出了選擇:“去觀兵臺!”
鯉兒,爹對不住你,私情和大義,爹只能選一個!
阮山虎剛剛上馬下了坡,就迎面地遇上了仲月言追來的軍隊。
“元齋兄!”阮山虎一時欣慰,單騎拍馬趕上前去,“怎麽朝此處趕回來了,觀兵臺情況如何?”
他所指的,是問仲月言是否已經拿下薛氏一黨。
然而仲月言面色冷冷,對他的話仿佛聽若不聞。倒是身邊的顧群大喝一聲:“來人,将叛賊拿下!”
阮山虎的戰馬一聲哀鳴,被士兵用長戟挑翻馬腿,阮山虎摔在地上,任由那些小卒将他押住,不解地問:“元齋,你這是為何啊?”
“阮嘯天,我待你如兄弟手足,你卻陰通寧絕,串謀起來加害于我!我問你,妖後現在何處?”
阮山虎驚呆了,仲月言這個老兄弟今天變得他完全不認識,他的話阮山虎一句也聽不懂。
“元齋,我怎可能和寧絕串謀?他扣押我女兒,我正欲殺之而後快啊!”阮山虎想起女兒,連忙追問,“我女兒人呢,她不是給你捎口信來了嗎?”
“奸賊父女,合該當死,死有餘辜!”顧群罵了一聲,卻激得阮山虎怒目圓睜:“你說什麽,你将我鯉兒如何了?”
顧群道:“将軍,休要讓他在此為薛氏拖延時間,快北上追擊!”
仲月言一點頭,阮山虎被押了下去,大軍馬蹄滾滾,魚貫向北。
他們沿着寧絕部隊留下來的馬蹄印沿路追擊,終于繞過盤桓山道,來到一處山谷口。
只見青山合圍,靜谧無聲,連一只飛鳥都不經過,只剩山林中的樹葉沙沙響動。
仲月言心知再向裏面行進,極有可能中埋伏。但是他已經被逼到這個關頭,離成功只差一步,如果此刻退縮,那就是必死無疑的結果。他只能進取,不能後退。
甘宏看見地形險隘,易守難攻,不由得道了一聲:“将軍。”
仲月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手握的兵比寧絕的郎中騎多,也精銳得多,加上,他內心中根本不相信寧絕這樣的黃毛小兒會用兵。
于是,他下令:“進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學校網路有問題,我先發文防止當機,然後去找樓上的沒道德掐架,昨天上去吵了一架,今天變本加厲往我廚房窗臺扔香煙頭了,真想報警了
☆、虎跳澗
043
長水校尉甘宏和越騎校尉顧群打頭,率領前部探路,剛進山谷,只見兩邊頭頂山上草木枯黃,谷中風聲漸疾,十分的不妙。
“仲伯伯——仲伯伯——”風裏好像傳來女孩子嬌嫩的喊聲。
北軍衆将聽到聲音從上方來,均擡起頭看,卻見右側頭頂,阮鯉赤腳站在高處,雙手被綁,頭被壓得很低,正俯身朝這邊大喊。
她喊的是:“快走——此處有埋伏!”
話音未落,她身後又走出一人,搖着羽扇笑容款款,豐神玉立,正是左署中郎将寧絕。
寧絕居高臨下,聲音磁沉清銳,在山谷中響徹:
“仲将軍,你身經百戰,怎會犯孤軍深入此等大忌?勝敗已定,不若及早歸降,以免手下人多受苦難。”
他的聲音素來深沉,此刻卻高高昂揚,在山谷中盤旋不止,聽起來還帶有一點輕松愉快的笑音,更令人惱怒。
仲月言大罵:“無恥小人,速速下來與我決戰!”
寧絕在上面和他對話,哈哈大笑:“将軍為何不上來呢?放箭。”
說罷一轉身,消失在那高處,取而代之的是數百名□□手,從兩側高處的山道上探頭而出,頭上均有僞裝,手中弓箭上均帶着引火的箭枝。
霎時間,成百上千枝火箭從天而降,一時間山谷宛若流星火海,所過之處,草木紅光。
仲月言大怒,他看準了寧絕往山高處去了,立刻撥馬回轉,往他的方向追去。
長水校尉甘宏擔心主将安危,急忙喝道:“咱們先撤出去,和仲将軍一起……呃啊!”
他話音甫落,一把尖刀就從背後□□了他的胸膛。甘宏捂住左胸,震驚無比地回過頭,卻只見到戰友顧群冰冷無情的臉龐。
“顧群,你?!”
顧群再用力深入一些,刀直接從左胸穿出,釘穿了甘宏的手掌,鮮血順着他的手汩汩而下。
“仲月言一死,我就是北軍中尉了。只怪你太愚忠,陪着他一起發瘋。”
顧群說罷大力收劍,血水噴濺,染紅半邊長空。甘宏身子一斜,從馬上栽了下去。
阮鯉在高處看得一清二楚,顧群臨陣反戈一擊,殺了甘宏,他的部曲越騎營也聽他的指揮,配合寧絕的軍隊在山谷中大肆掩殺北軍将士。一時間谷內火光沖天,殺聲震天,成了人間煉獄。
阮鯉看得心驚肉跳,忽然想起寧絕說的那句“按照安排,你已經死了”,又想起之前在仲月言面前,顧群多次舉刀要殺自己,這才幡然大悟——顧群早就投靠了寧絕,潛伏在仲月言的身邊,他有此舉動正是為了挑撥仲月言和父親的關系,以分裂北軍!
那父親呢,父親此刻在哪裏?她焦急地觀望着,突然,她搜尋到了父親的蹤影!
阮山虎在亂軍中脫身,搶了一匹馬來,這時候北軍自相踐踏殘殺,根本無暇顧及他。
阮山虎也撥馬朝往高處的山路上趕,一面大叫:“鯉兒別怕,等爹來救你!”
“爹,女兒很好,女兒不怕!你和仲伯伯要小心,這裏他們設了埋伏!啊!”
阮鯉話沒有說完,突然背後被一股強力狠狠一拉,她跌到寧絕身邊。
寧絕牽着鞭子的另一頭,就像牽着阮鯉這只盡在掌握的羊羔:“你不是想要活命嗎,我給你一次機會,跟我來。”
阮鯉被寧絕帶到了虎跳澗上的絕壁。
這座山峰在邙山山群中并不算高,三面有更高的山巒環抱,西邊乃是剛剛發生交戰的山谷;而東面則面臨一片平斫的絕壁。
絕壁對面是一座直入雲霄的料峭險峰,那險峰上挂着長似白練的大瀑布群,中間隔着十丈寬的懸崖。
傳說有神獸白虎為了飲啜清泉,從此間躍向對面的山峰,所以這一帶又名虎跳澗。
虎跳崖頂雖然平坦,卻并不寬敞,而且上山的道路崎岖,并不能騎馬行進,也不能夠埋伏大軍。
阮鯉看寧絕帶她走的路越走越險隘,心裏越來越不安:“你要帶我去哪裏,你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嗎?”
“為了皇上、太後的安危,我須将仲元齋引得遠些,辛苦姑娘了。”
阮鯉不禁問:“你把皇上、太後藏哪裏去了?”
寧絕聽了,停頓下來,微微一笑:“又想替仲元齋通風報信了?告訴你也無妨,此刻皇上和太後的銮駕,怕是已經進入洛陽城了。”
阮鯉大吃一驚。
寧絕在北軍中有人,他早就策反了負責北軍南部戰線,封鎖獵場的軍将,故而在仲月言大軍趕到官兵臺前,他早已把皇帝、太後送出邙山獵場,并能夠通過關口暢行無阻。
并且,為了拖延仲月言騎兵部隊追趕的時間,他還耍了一個心機,讓皇帝的車駕先朝北行去了森林中,森林中馬蹄紛亂,隊伍行進的方向便被掩蓋,然後再讓皇帝太後大臣們把車駕換成馬匹,由人輕裝快馬繞路向南出關。
最後在空空如也的銮駕衆裝上石塊,派士兵向北行駛,留下車轍誤導仲月言。
阮鯉心想,他為什麽對太後這麽忠心,難道他不憎恨孝太後的滅門之仇嗎?竟然寧肯用生命交換引開仲月言,去走一條沒有退路的懸崖?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寧絕神秘地一笑,提拉了一下鞭子的另一端:“阮姑娘,你須知曉,此刻你拖延我的時間,便是在拖延自己的生機。”
他很知道什麽人需要什麽,阮鯉的确還非常渴望着再見到父親,她不敢造次,可是這個關頭,她不能不多作幾分考慮。
到了山頂,阮鯉一眼望去,大樹後,草叢中,岩石底下果然布置了□□手和死士伏兵。
寧絕也不遮掩,笑眯眯地還給阮鯉解釋:“我打算活捉仲元齋。”
寧絕用鑰匙打開了阮鯉腳上的鎖鏈,此刻阮鯉已經雙腳疼得難以站立,寧絕用鞭子将她反綁挂在懸崖邊的一顆歪脖子樹上,另一頭繞過樹枝一圈拉向地面,命人用一塊百斤大石壓住。
等仲月言和阮山虎上得山頂時,寧絕便立在那棵大樹之下,衣帶當風,宛若君子般謙謙微笑着:
“阮司隸,你想救你女兒,就用這反賊的項上人頭交換吧。”
他對阮山虎說這話時,腳正對着樹下那塊百斤大石。
阮山虎憤怒和震驚交織,冷汗滾滾,他緊張地看了一眼仲月言。仲月言此刻也正以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阮鯉道:“爹,別被他的話騙了,女兒掉不下去。你小心後面的強弩手。”事實上,只要寧絕此刻運功飛起一腳踢動石頭,鞭子就會瞬間松脫,阮鯉也會随之掉下山崖,命喪黃泉!
但是阮鯉不想讓父親因此被寧絕掣肘。
阮山虎手裏沒有兵器,他估摸着此地埋伏的人數——擒賊先擒王,自己和元齋兄一起上,将寧絕擒伏,這樣還有機會!“元齋,一起上!”
仲月言率領一支親信小隊殺出重圍,上了這虎跳崖,也是知道自己大勢已去,要活捉寧絕,作最後的一搏。
“好。”
阮山虎話音甫落,正要躍起,只聽阮鯉一聲尖利的嘶喊:“不——”
阮山虎背後受了重重一掌,整個人騰空撲出去,跌出三尺開外。
發那一掌的人,正是仲月言。阮山虎不敢置信地吐了一口血在黃土裏,抹了抹嘴唇,爬起來回頭看他——為什麽?
仲月言面沉如鐵。顧群都會背叛,你怎麽不會?你女兒在他手裏,要是給我突然來個反戈一擊,我命安能得保?“嘯天老弟,對不住了!不要你幫忙,只在旁邊不插手即可。”
說罷,仲月言和部将們一同攻殺向寧絕,而此時暗處的箭矢齊發,伏兵皆出,和仲月言的人混戰在一起。
所謂人心,還真是瞬息萬變啊。寧絕微笑旁觀,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秋風勁掃,殺聲陣陣,自相殘殺和偷襲搏殺的人群們,配上邙山蒼涼壯闊的背景,如一曲荒誕緩慢的哀歌。
他正怡然地欣賞這一切,突然,草叢忽動,星芒陡閃,七八個光點從暗悄然飛來。
寧絕聽得風聲異動,輕巧側身,廣袖當風揮舞數下,只聽叮叮當當幾聲清脆響聲,幾枚暗器順着他的袍袖掉落下來。
“狗賊,交出妖後,饒你不死!”
數名蒙面死士突然冒出,他們穿着跟寧絕安排的強弩手一樣的衣服,但是很明顯,他們沖着寧絕而來。
雪鷹立刻上前護住寧絕,拔劍攻向這幾人。
寧絕臉色一沉,他的安排竟然出現了這種疏漏,這是他不能原諒的。
“有意思,”他微笑得很優雅,很溫柔,實則代表他很生氣,“有膽活着前來,是否還能有幸活着離去?”
他的右手此刻藏在闊袖裏,肌肉正微微地收緊,食指和中指指尖,夾着一枚毒蒺藜——正是剛剛打向它的幾枚暗器,都淬過劇毒,見血封喉;他打落了六個,接了一個悄悄藏在袖子裏預備反擊。
“為虎作伥,我等取了你的狗命,自當離去!”
而精疲力竭的阮鯉,此時聽到這個中年人的聲音,卻覺得有一些熟悉,在哪裏聽過?她強打起精神,睜開眼睛去看,卻見父親阮山虎也正扶着胸口坐在地上,以無比震驚的眼神看向那人。
☆、同歸于盡
044
那為首的刺客不是別人,正是謀劃已久,潛伏而來的明景漱。
自從薛氏把持朝政以來,大興土木勞役百姓,人民怨聲載道,民間許多反對組織應運而生,明景漱正是其中這樣一個組織的骨幹,他聯絡成員,蓄謀暗殺薛氏為民除害已久,把行刺的時間定在秋獵。
于是當皇家軍隊駛入邙山,明景漱等人便一直喬裝潛伏在南軍中,但是始終無法接近皇駕,當範友達一行人遇到襲擊時,他們就悄悄退了出來,四處搜尋薛太後的銮駕蹤跡,可是沒有找到,反而倒是跟着被寧絕的軍隊當做南軍殘部救回了本隊。
此時,他們圍攻寧絕,正是要逼迫他說出孝太後薛氏的下落。
阮山虎一眼就認出了明景漱,這個人他化成灰都認得!當年他深愛的妻子蘇華,心心念念就想要跟這個男人一起走,然而明景漱卻抛下了她,使得她一生傷悲郁郁而終,阮山虎對他充滿了怨恨。自從知曉他來到洛陽,阮山虎更是心情複雜,可是現在,他們卻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拿下寧絕。
阮山虎剛剛中了仲月言一掌,受了很重的內傷,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搖晃了幾下。沒有霸王槍在手的他威力大減,只能從地上拾起一把佩刀。
明景漱等人連連向寧絕發射暗器,完全不顧旁人死活,那些暗器寧絕可以輕易躲開,但吊在樹上的阮鯉卻不能動彈,被數枚流星镖打中肩膀。
阮山虎原本看見寧絕的護衛雪鷹率人和明景漱交戰,原本打算幫明景漱一把,卻見女兒中了暗器,不由得急得來打這些刺客,一團人混戰在一起。
仲月言不曉得其中原委,只見阮山虎竟然幫着寧絕,心想果然阮嘯天背叛了我!他怒火之下,殺氣大漲,找到一個空檔縱躍向前,甩刀心随意動地向寧絕揮去。
寧絕原本立在樹下觀看明景漱等人的劍招,腦海中正在思考出自何門何派是何來歷,忽然一股勁風斜掃,仲月言奔襲而來,上臉就是三招。
寧絕立刻收斂神思,同仲月言過起招來。阮鯉掉在樹上疲憊已極,但是此時仍然忍不住睜開眼睛來看,只見仲月言長刀近身使用并不方便,而寧絕身法鬼魅輕快靈活,好像略占一點上風。
仲月言也知道長刀只适合陣前騎馬作戰,于是将刀一扔,拔出佩劍換手來攻,這一下頓時招式敏捷淩厲了許多,一招快過一招,招式并不華麗,但每一劍都目的明确地直指對方要害。
寧絕手裏沒有兵器,兩個手指壓住仲月言的劍身,不斷向後退讓:“退一步成仁,進一步沉淪,仲将軍三思!”臉上還挂着點笑容,很是刺激仲月言的勝負心。
仲月言雖占上風,但寧絕的打法是你進我退,你走我追,這打法又堅韌又纏人,反而使得他卻久攻不得,正在焦灼間,只聽仲月言的斥候兵跑上山來報:
“将軍,三郡的援兵到了,咱們的人都在山下被擒伏了!将軍快逃吧!”
仲月言分神去看,果然上山的道路上均飄揚着外郡尉官的軍幟,心知最後的機會已經失去,大局塵埃落定,他再也沒有生機了,不由得心感悲哀。這時,他回頭盯住寧絕,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既然不能夠成功,那便和此賊同歸于盡!
寧絕還在笑:“将軍大勢已去,快快投降吧。”
仲月言不回答他的話,一劍劈來,寧絕向左躲開,還在他背上還了一掌,仲月言口吐鮮血丢掉佩劍,卻反而攔腰抱住了寧絕。
寧絕登時臉色一變,又是兔起鹘落的一掌打在仲月言左耳上,仲月言滿頭滿臉的鮮血,染濕了寧絕的綢袍,卻死死不松開手,他本來就力大無窮,這時口中發出一聲撼天動地的狂嘯,用上身的力量大力将寧絕向懸崖頂去!
寧絕雖然武功高,但體重和身體力量遠不及仲月言,一旦被他拼死纏住,竟然無法脫身。
阮鯉看得心驚肉跳,只見仲月言頂着寧絕一路俯沖數步,堪堪到了自己腳邊的懸崖。不料這個時候寧絕突然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一下子伸手來抓她的雙腳。
阮鯉急忙收腿想要逃避,卻已經被他牢牢抓住一條右腿,而仲月言已經身子一縱,抱着寧絕頂出懸崖。霎時間,三個人連成一串,挂在懸崖上的樹枝上!
“滾開,滾開啊!”阮鯉又驚又急,用左腳死踩寧絕的頭部和胸部,一腳踢得比一腳狠。
但無論她如何用力,對方都死不放手,仲月言也為求同歸于盡,抱住寧絕毫不松懈。
樹枝承載不了三個人的重量,咔咔作響,搖搖欲墜。
“鯉兒!”阮山虎在人群中激戰,這時看見阮鯉,驚呼起來。他一刀砍翻對手,箭步沖向懸崖。
“爹——”
轟然一聲,不是樹枝折斷了,卻是那塊壓住鞭子另一頭的大石頭受不住力,松動了。
浣火雷神鞭像一條飛速滾動的蛇,窸窸窣窣地穿過石縫和樹枝,向懸崖處滑去。
阮山虎飛身一撲,那鞭子滑不丢手,眼睜睜地從一個指頭的距離處縮走,阮鯉、寧絕、仲月言三個人瞬間從懸崖上沒了蹤影!
“鯉兒!”阮山虎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主上!”雪鷹也脫身趕來,他殺得戰甲皆被血浸透,步伐踉跄地走到懸崖邊。
只見萬丈深淵,雲山霧罩,望之不見其底,一片染紅的白綢披風被風吹上來,雪鷹接了握在手裏,那冰冷無情的眼瞳中竟已泛光。
天空炸雷響過,大雨茫茫而至。
阮山虎在旁邊張大了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兩個人都呆呆的愣住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渾然不覺。直到南軍和郎中騎的部隊率領三郡援兵趕到,陳超大叫一聲:“我無後兄弟呢?”抓住雪鷹肩膀。
“主上墜崖了,”雪鷹轉過身,當機立斷,“你們去追捕方才的刺客,其他人随我來,封山搜救!”
陳超震驚無地,這虎跳澗的莫測深淵,下去九死一生,那無後兄他的命……“無後,無後!”他的悲聲呼喚沒有得到懸崖的任何回音,空蕩蕩的風從深澗吹上來,倒是妹妹陳青芙縮緊了身子,俊俏的杏眼裏透着不可置信——
寧絕,他已經力挽狂瀾拯救皇駕,平息了叛亂,那樣的一個人,為什麽就這般輕易地死了呢?
……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