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夜
045
虎跳澗下面是一片大溪谷,瀑布沖出河溝,向東部的腹地延伸。
深谷底部,冰冷的溪水拍打着臉頰,阮鯉從長久的昏迷中恢複意識,漸漸醒來。
頭頂,是兩山傍踞的一線天。日光正過頭頂,說明正是午時。流水聲潺潺而來,水源從瀑布高處流至此,将她沖到了一個窪地。
大難不死,她來不及欣喜,才挪動了一下,雙腿的劇痛立刻傳至。
看來這雙腿是摔斷了。
阮鯉依靠上身的力量,艱難地掙紮到岸邊,撕開褲腿查看傷勢。
情況十分不妙。她的腿傷很重,又加上失血而且若不能得到及時救治,恐怕後患無窮。
全身乏力,佩劍丢失。她心頭焦急,在這空無人煙的深谷中茫然四顧了一番,忽然猛地一怔。
溪水的另一邊站一人。他步伐搖晃,卻四肢健全無損,敵意的目光猶如針尖,更令阮鯉到芒刺在背的是,他手裏握着的,乃是一條金頭紅尾的浣火雷神鞭。
正是寧絕。
他怎麽也沒死?!
大顆的冷汗從頭上冒出來,阮鯉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喉頭。
現在她雙腿已折,手無寸鐵,筋脈肺腑都在摔落山谷的過程中受到嚴重損傷,斷無半點力氣可威脅他。
而寧絕看起來則幸運許多,他有深厚內功護體,然而在墜崖時被樹枝和潭水緩沖,竟然沒有什麽大礙。
他在溪岸上立着,瞪眼看向阮鯉,像個挾帶霜意的死神。
然而下一刻,他又轉過頭去了,臉上的表情十分茫然,甚至還走到溪水裏跌了一跤。
阮鯉驚訝地看着這一切。
寧絕這等一流高手,竟然在小溪裏掙紮了一會才坐起來,他的手不住在溪石間摸索。
他的行動仍然輕敏,四肢不像有傷,可是卻摸索了好一陣才找回浣火雷神鞭,他長舒一口氣把它系在腰間,彎腰鞠水飲了一口,又洗了洗手,這才擡起頭來,視線空洞茫然地掃過阮鯉,卻沒有任何反應,很快地從她身上掠過,以一種極為不安定的神情來回掃視着。
此時,阮鯉才明白過來——他瞎了。
真是報應啊!
下意識地,腦袋裏蹦出的只有這五個字。要不是腿斷了,她真想歡喜地跳起來。寧絕啊寧絕,像你這樣的壞蛋,竟然也有今天!有你給我陪葬,我阮鯉死也不枉了!
寧絕側過耳朵,似乎聽到了一點動靜:“誰,什麽人?”
“……”
“仲月言?你還想和我一戰嗎?來啊!”寧絕原地轉了一圈,他雙目已盲,只能靠聲音辨識着周圍環境。
阮鯉想離這個人遠點兒,她使盡了全身力氣想要往後爬行,可是一提起真氣,卻反而因為失血過多不斷洩氣,整個人癱倒在地,不住地喘息。
寧絕聽出了她的聲音:“阮鯉?”
她不敢回答,屏住呼吸,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的位置。可是方才寧絕已經從她的聲音裏分辨出了方位,一個箭步輕巧地躍至她跟前,半蹲下身,面孔剛好對着阮鯉的背部。
阮鯉只好翻過身來,無力地躺在地上,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阮鯉覺得自己死定了,就算寧絕不殺她,困在這懸崖絕嶺之中又折了雙腿,等待她的不是凍死餓死,就是淪為野獸果腹的盤中餐,他要是肯花這個力氣給自己一個痛快,反而倒好。
只是……很想念父親罷了。
看破生死的阮鯉,呼吸平靜了下來,對寧絕的種種恐懼,竟然一瞬間地煙消雲散了。
阮鯉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充滿恨意,聲音卻很歡快,眼神怨毒地望着寧絕。
寧絕沒有笑,他摸索着在阮鯉身邊坐了下來,等她笑夠了,聲音平靜地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悲?”
“是,你這個人真是一個天大的悲劇,天大的笑話,我不得不笑。”
現在,阮鯉怎麽說話能夠刺傷他,便使勁挑着說:“你看你忙活了這麽久,得到了什麽?沒有。你什麽也沒得到。反而你失去了一切,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你的目标都沒有達到,你費盡心機掠奪來的一切權力和地位,在這個谷底已經化為烏有。現在你還能支配誰,我嗎?你大可以殺了我,哈哈哈哈……”
阮鯉笑得很猙獰,這一刻,她像是把上上輩子在他面前忍的氣都發洩出來了。
“阮鯉,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不過我不殺你。”
“是,你想讓我慢慢死,自生自滅嘛。這樣更好,你會看見我是怎麽一點點死去的,我的骨肉血液都會腐爛陪伴着你,化作冤魂纏繞着你,就像被你背棄的家人一樣,他們的鬼魂是不是夜夜都會回來找你?我也一樣……哈哈。”
“阮鯉!”
阮鯉笑得有些癫狂了,她仰面癱倒在地上,眼淚流出了眼眶。
寧絕聲音稍稍穩了穩,和聲細語地說道:“阮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要想一想,如今你我都困在這深谷之中,既無救援也無方向,又各自受了傷;與其自相殘殺,何不先将個人恩怨放下,合作尋找出去的道路?”
阮鯉冷笑不理他。出去?她的腿已經這樣了,等死的結局,還妄想出去?
她一動不動,像一個死人,心裏打定主意無論對方說什麽都不搭理了,這時,卻被寧絕拉了起來。
“你要幹什麽?放開我!”她被他一陣亂摸,終于忍不住驚問。
“抱歉,我雙目已盲,找不到你正面。”寧絕說着蹲下背過身,把阮鯉背了起來。
“你想幹嗎?!”這個姿勢,阮鯉可以很輕易地勒住寧絕的脖頸咽喉要害。
“阮鯉,現在你也握着我的命,我們可以談合作了罷。”
“?”
“你的腿斷了,我眼睛看不見。你告訴我應該走哪條路,我背着你走出去。你要是怕我害你,随時可以取我性命。”
阮鯉霎時間怔住了。
這個提議,不能不說擊中了她的心。她雖然已經接受會死,但對于一個人來說,如果能活,誰不想活下去呢?
“阮司隸同仲元齋一起舉亂,此刻必已下獄,只有我才能助他脫罪。你難道不想見到你父親麽。”
她當然想,可是他說會救阮山虎,誰會信呢。
“阮鯉,你我只是立場不同,并無私怨對不對;既然都落到如此地步,自然是自己性命最為要緊。我是孑然一身了,你尚有親人健在,難道希望他們一生一世牽挂你,而你卻曝屍荒野,永遠不知所蹤嗎?”
想到父親,阮鯉的眼淚又落了下來,熱烘烘地滴在寧絕脖頸裏,他感覺到了談判将要達成的跡象,微微一笑,溫柔了語氣:“阮鯉,人都是一樣的。只要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都不應該放棄,你覺得呢。”
阮鯉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啞着嗓子冷冷道:“我腿都斷了,再不治療,性命都難保,還侈談什麽其他。”
“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問題,我倒是可以解決。”
……
阮鯉一直在想,寧絕這個人,即使他瞎了,也還能夠一眼看出你心裏面最需要的是什麽,正因為如此,他的話才會有蠱惑力;也因為如此,那麽多人的相信了他和他做交易,可是最後呢……
今天,她答應了和他交易,是不是也等于與虎謀皮?
她正走神,忽然視野颠簸了一下,寧絕攀附在一塊大石頭上停了下來,抓住崖壁上的藤蔓問道:“就在這個位置嗎?”
“嗯,進去一些。”
“抓穩了。”寧絕把背後的阮鯉向上托了一托,使得她緊緊攀住他的背,然後伸出手,從石縫裏面拔出數株小草,放在鼻子邊嗅了嗅,交給背後的阮鯉。
“花紫色的?”他問。
“嗯,紫花。”
“葉子尖還是圓的。”
阮鯉把草藥拿在手裏确認:“尖。”
“那好,下一個,”他的聲音顯得很欣悅,敏捷地沿着藤蔓爬下來,走向另一個草叢,“接下來我們要找仙鶴草,它的植株矮短,葉子羽狀,兩面有毛,頂端有鈎刺……”
寧絕正在帶着阮鯉采集消炎治傷的草藥,以遏制她的腿部外傷感染。寧絕口述草藥的外形,阮鯉用眼睛搜尋,發現疑似的植物便指給他方向。兩人如此合作下來,在谷裏轉到黃昏将近,差不多已經采集了四五種所需的草藥。
日落時分,谷中秋風瑟瑟,阮鯉和寧絕的衣衫都在溪水裏濕透過,被風一吹,更覺寒冷透體。寧絕又讓阮鯉指導他拾了一些柴火,搬到就近的一個岩洞裏。
夜晚的岩洞潮濕陰暗,鐘乳上還滴着水。暮色四合,洞外的天空很快暗了下來。
阮鯉負責鑽木取火,火生起來以後不一會兒,她便覺得雙手血液通暢了許多,可是膝蓋以下的部分依舊冰冷刺骨,稍稍一碰,便痛貫全身。
寧絕給她檢查了傷勢,先将傷口清洗了一番,然後将貼身的匕首取出,放在火上烤了烤。
他把刀遞給阮鯉:“先把腐肉刮了,可能會有點痛。”
阮鯉接過來,正欲下手,寧絕又扯下一截衣料,纏在一小段軟木枝上遞給她。
阮鯉将此物咬在口中,狠下心腸,用燙好的匕首刮了一片傷口的爛肉,登時,撕裂的痛感傳來,震得她周身微微發抖。
她吸了一口氣,沒多猶豫,繼續如此操作。很快便滿頭大汗,傷口的膿肉也去除得差不多了。
随後,寧絕把洗淨的草藥放在口中嚼爛,敷在阮鯉的傷處,替她進行了包紮。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啦,和大家聊幾句吧:
這文寫到現在特別感謝追文的和支持我的讀者們,雖然很冷門,不過大家給我了好多建議,讓我明白了自己的不足。我在文章的節奏、切入主題的速度方面的不足;對感情劇情的把控上,用筆太少;還有我沒有好好做好調研,而是一味的去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這也算是一種過度自信的傲慢吧。
前幾天我想了很多、很久,也努力地去研究大家真正喜歡的是什麽,希望能夠修正自己的不足,呈現更好的文,給大家更愉快的閱讀體驗。這篇文,從下一章開始就進入主人公感情快速發展的階段了,我也會抓緊碼字,保證更新量。另外,我根據之前自己思考的,和大家給我提的意見,挖了一個新坑,有興趣的可以先收藏着,12月底才會開始日更。
嗯,然後,本月重心還是放在老文上,會抓緊完結。
順便預告下新文吧:《國師,你丫閉嘴》,超高冷超毒舌的國師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