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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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完畢,阮鯉的疼痛稍稍減緩了一些,因為衣服潮濕而受到的冷感卻更加明顯了,另外因為她沒有襪履着腳,趾頭也凍得發紅。
她向篝火湊近了些,饑腸辘辘的感覺和腹中咕嚕聲傳來。寧絕從邊上伸過來一只手:“吃這個。”
他遞過來的是一把草。阮鯉接過來,拿在手裏聞得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折耳根,可以吃。”他道。
阮鯉吃過這玩意。早在前一世她和雪鷹等人徹夜出任務,潛伏在荒野半道上截殺目标時,也挖過野草果腹。那時,她也忍受不了折耳根的氣味,雪鷹便道:“不吃,便無力氣,不是餓死便是被人殺死。”
只有活着,才有機會和親人團聚。阮鯉忍住氣味,将它塞進嘴裏,慢慢的吃起來。
味同嚼蠟。
一旁,寧絕很快吃完自己的那部分折耳根,然後脫掉上衣放在火堆邊上烘烤。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看起來卻比阮鯉輕松得多。
他拿了一根枯樹枝,摸索着撥弄了一下火堆,大概是聽見了阮鯉艱難咽食的聲音,抿起嘴唇,微笑道:“我小的時候,飲食起居的規格在洛陽城中除了皇宮,怕是沒有別家可比;我記得有一年曾祖大壽,家慈命人擺了三日的流水宴,賓客絡繹不絕,皆贊我家的後廚堪比禦膳,但那些菜色我自小吃到膩煩,并不覺得有甚特別。”
阮鯉完全沒有搭理他的心思,自顧自地咀嚼着草根。
寧絕也不在乎有沒有回應,托起腮,一個人慢慢回憶下去:
“後來家裏的宅子垮了,還吃過一陣子的牢飯,那段時間,我和雪鷹食不果腹,過了一段遭人嫌棄的日子。”
聽到雪鷹這兩個字,阮鯉看了他一眼。
“那時候我們也偶爾挖一挖草根。他是我父親舊部的兒子,随我一起錦衣玉食長大,他同你一樣,吃不下這折耳根,我就對他說:想要贏了別人,先要贏得自己。不吃便沒有力氣,不是餓死便是被人殺死,就再也沒有贏的機會了。”
原來雪鷹這句話,是從他這裏來的。她想。
他所說的“宅子垮了”和吃牢飯,應該就是承平之禍當中寧家被誅的那件事。
他想告訴自己的意思大概就是,要吃不下這些,就會沒有力氣,傷好得慢,便很難走出去。
阮鯉一咬牙,将剩下的草根全部嚼了咽下。寧絕道:“我到暗一點的地方去休息了,明日一早還要繼續尋找草藥,等你恢複一些,我們便開始尋找出路。”
他忽然停了停,又道:“你要是覺得冷,就将衣裳脫了烘幹再歇,受寒更不利恢複。”他說完,拿起自己的衣服便往洞穴深處一點的地方走去。
阮鯉脫口而出:“你眼睛不是看不見嗎?”
“能感覺到光,但分辨不出輪廓。我想,應該是在懸崖上糾纏的時候被你踢到目窗和神庭,才會導致淤血在頭,一時致盲的罷。這個你不用擔心,等我出去找到人,還是有救的。”
寧絕說罷,将衣服甩起來披在健碩赤~裸~的背上,找了遠處一塊較為幹燥的岩壁,挨着坐下來,雙目一垂,入定似的養起神來。
阮鯉松了一口氣。
她倒不是擔心寧絕的眼睛看不見,而是希望他的眼睛一直看不見。這樣兩人的合作才會有基礎,一旦寧絕視力恢複,那麽他自己能夠找到出路,便極有可能抛棄她。
洞口外面,夜幕已降,深秋的山谷夜晚林梢呼響,夾雜着野獸的嚎鳴。
風從洞口灌進來,她瑟縮了身子,掖緊濕衣,挨着洞壁側頭睡去。
因為腿傷疼痛,阮鯉睡得不□□定,夜裏醒來了數次,每次她都需要先看一眼寧絕所在的位置,當确認他仍閉目睡在原來的位置、并無任何異動,阮鯉才能夠稍稍消減警惕,松懈一點繃緊的神經繼續睡去。
對于這個人的戒備之心,非但不能夠因為暫時性的合作而消除,反而更加深了起來。
第二日,阮鯉醒過來,發現寧絕已經不在洞口深處,她不由得驚了一驚,感覺到腰背一陣很強烈的酸痛,伴随着頭部陣陣眩暈。
她把手搭在額頭上,觸感滾燙,卻是發燒了。
定是昨夜穿着濕衣服睡着,受了風寒;她感到陣陣無力和難受,加上腿部傷痛,整個人不适應到了極點。
阮鯉坐起來以後,發現自己身下墊着一大片幹草。原本光着的雙腳上面蓋了一件揉皺的白綢披風,她拿起來在手裏看,是很好的宮緞質料。
身邊的火堆仍然在燒着,柴灰積了不少,看來又被添過一次幹草;和昨晚不同的是在火堆旁邊,有一個低矮的,用石塊搭建出來的簡易竈臺。
竈臺上面擺了一塊形狀奇特的凹陷石頭,下面墊着老樹皮,裏頭不知煮了什麽東西,發出陣陣難聞的味道。
這時,寧絕從洞外回來了:“醒了?正好,将小竈上的藥喝了,我再去拾些柴。”
他把一摞枯枝放在阮鯉腳邊,又轉身出去了,走得非常熟門熟路,看來,昨天他只是背着阮鯉走了一次,就把阮鯉告訴他的道路和方向全都記在了腦中。
阮鯉爬起來靠近竈臺,石鍋裏面真的煮着湯藥,很燙手,她用衣物隔着端下來放在一邊等涼。
等的過程中,沒一會兒寧絕又回來了,這次他手裏除了拿了柴禾,更拿了一截新砍的竹竿回來。
“你腿上的藥我已經換洗過了,內服的藥是祛風寒的,趁熱喝掉吧。”
寧絕在阮鯉身邊坐下來,阮鯉下意識地往離他遠些的方向靠了靠。
他并不在意地拾起那段竹竿,阮鯉看着他從靴筒裏摸出匕首,削尖了竹子的一頭放在火上烤。
“阮鯉,如果你真的想出去,你應該完全地信任我;至少在這個地方,我們必須合作。”
她正在喝他煎的藥,聽見這話,停在嘴邊冷笑了下:“我這副田地,就算想背叛也很難吧。”
“我并非說你會背叛我,只是你不相信我。否則為何昨晚你不聽我之言,将衣裳烤幹了再歇息,導致染上風寒。你仍然怕我,是不是?”
阮鯉啞然。确實,雖然寧絕說自己眼睛瞎了,但是和他共處一個洞穴,她還是不能夠心無戒備地把衣服脫掉……她不能不防。
他搖頭嘆道:“如果我想傷害你,我随時都能夠做到。”
阮鯉一窒。
他說的話,也對。
“知道了。”她悶聲應道。
“藥喝完了麽,”他将烤幹的竹竿放一邊,轉身過來背她,“那上來,我們去抓魚。”
“什麽,抓魚?”
寧絕一路背她來到昨天的溪徑邊上,正午的晴空爽瑟,日光微涼地照下,溪水清澈見底,下面果然有一條條魚影沉浮。
他的眼睛看不見,捉魚的任務就留給了阮鯉,阮鯉坐在溪水中間冒起來的一塊大石頭上,看準從腳邊蹭過去的一條魚背,掠起竹竿向下猛刺,卻刺了個空。
寧絕道:“對準魚尾,魚叉要斜,出手要快。”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試了幾次,均不能成功,看着一條大魚歡快地從腿邊游過,惱了伸手去捉,那魚何其機警,一碰到便滑不丢手地游走。
寧絕知她懊惱,溫言道:“是我的魚叉沒有做好,往常地至少需要四齒,這才兩齒。我來吧。”
阮鯉心想,我一視力正常的人尚且捉不得魚,他一個瞎子又捉得了?将信将疑地把竹竿遞給他,寧絕卻沒有接,而是涉水到了溪中間,紮馬運功起來。
他真氣一提,彙聚雙掌,兩手從空中拍擊水面,瞬間以他為中心的三尺內水花四濺,那股渾厚真氣化作巨大沖力擊向水底,又大力反彈回來,将水底的魚兒盡數震向兩岸。
阮鯉有些驚喜,寧絕扶她到岸邊,果然溪岸上彈跳着不少魚,竟然還有兩只肥螃蟹翻着肚皮。秋天正是魚肉肥美的時節,大魚阮鯉一條條用草繩穿起來,小魚則放回水裏。
寧絕聽見她往水裏丢小魚,問道:“怎麽了?”
“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你也是讀過書的人。”
“出自《禮記王制》,”寧絕微微一笑,雖然他看不見,卻還是朝着阮鯉的方向轉過頭來,俊朗的容顏像是一瞬間溫柔了起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來阮姑娘尤甚。”
阮鯉沒說什麽,她把一條小魚放回水中,看着它從掌心游走,一瞬間重獲自由。
夜裏,寧絕用白天搭成的石竈煲了一鍋魚湯,當然,做法由他口述,具體的操作全部交給了可以看得見的阮鯉。說來也怪,過去在家中阮鯉從來不沾庖廚,即使有心學着做也做不好,但也許是在野外求生本能的緣故,或是寧絕教得淺顯易懂,他說了一遍要領,阮鯉就真的像模像樣地剖魚、切片、烹饪;把魚湯按照他的說法做出來了,半個時辰不到,山洞裏彌漫着濃郁鮮美的香氣。
阮鯉喝過魚湯,身體暖了許多,感覺氣力也恢複了。這時候聽得黑漆漆的山洞外面傳來野狼的嚎叫。開始只是一兩聲,但似乎頭狼一叫,其他不同位置的狼也開始相繼應和,不一會狼嚎聲此起彼伏,聲音充滿了夜晚的山谷。
她聽得寒毛直豎,腿剛剛換過藥,還是僵硬不能移動,她下意識地朝寧絕挪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