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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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景漱和小刀的臉色都變了,一起看着明月光。他并沒有說什麽,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你哪裏吃飽了,你壓根兒就沒動過筷!”小刀生氣地道。但明月光未作回應,旋即便離開了堂屋。

留下明小刀瞪着那碗放涼的羹湯出神,半晌,她捂着臉,嘤嘤哭泣道:

“爹,您和女兒都這般關心他,您更是為了他冒上了性命的風險,這一切在他眼裏看來,竟然都還不如一個死人。”

“給他一些時間吧。”明景漱雖然從來沒有提過這些,但很多事情在他看中看得很清楚,女兒的天真無暇的個性是一種可貴之處,可是這種珍貴也給她帶來了短處,再深感情經不起任性的消磨,人不能永遠以任性回避成熟。“小刀,前些日我聽說你回絕了白侍郎,是不是?”

小刀抽噎答道:“是。”半響努了努嘴:“這還不都是為了……”

從一開始,明小刀抱着利用白玉沉的心思,想要通過他把明月光弄進東觀;在這過程中,她也不忘利用白玉沉報複曾經讓自己家庭破碎的阮家人,看到阮鯉被白玉沉悔婚,她原本應該高興,可是她卻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

白玉沉雖然懦弱,可是至少他對自己還是心意堅定,甘願為了自己豁出一切,何況他本身條件也堪稱優秀,面對這樣的翩翩佳郎,她多少還是猶豫了一點心意,然而不管假戲真做也好,過眼雲煙也好,白玉沉在她心目中遠遠夠不上托付終身的位置。

倒是明月光,這個小時候做她身後的跟屁蟲,長大了懶懶散散的兄弟,她原本不當一回事,将他的寵愛和照顧當做理所當然,可是當她發現他漸漸和自己疏遠,忽然才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

這算是那個姓阮的狐媚,留下來的報複之舉嗎?

她想起阮鯉,恨意地咬住嘴唇,眼裏沒了父親明景漱引以為傲的天真。

明景漱憂愁地皺起眉毛,摸了下明小刀的後腦:

“爹會同阿光他談一談的,不過你要答應爹,從今以後,再也不能由着性子胡來了,你終歸有一日也要像你娘那樣嫁作人婦的,是不是;你見過你娘那樣耍脾氣,使性子了嗎?”

明小刀卻忽然反駁道:“就是因為娘太通情達理,所以才會受了一輩子委屈,我明小刀要嫁的人,一定要最寵愛我,由得我耍性子,不讓我受委屈,不是這樣的人我不嫁給他。”說罷看了一眼明月光走掉的方向,又低頭擦淚。

“那麽你為什麽還要拒絕白侍郎呢?”

“我……”明小刀語塞了,她愈發地委屈,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明月光。

經過那麽多的事,她才發現明月光在自己心中是多麽的重要。

“小刀,阿光他跟白侍郎不一樣,如果你心裏向着他,便不能總這樣将他越推越遠,他不是能由着你耍性子的人。”

“他是的,他過去是的!”說完這話,明小刀自己也不由得一怔,望着窗外淡若秋水的月光,癡癡地想:他過去是的,為什麽現在不是了呢?

……

山谷裏的第五天。

在第五個白天,寧絕已經能夠記住走過所有的路,可以在沒有阮鯉的指引下,在活動範圍內自由行走了,他把狼皮背面的地形圖完善了很多。

阮鯉在山洞裏幫寧絕把衣服縫了一下,她跟寧絕學了一點編織,編了一雙歪歪扭扭的草鞋套在自己腳上。說來也奇怪,寧絕這個人,友善的時候看起來斯斯文文,惡意的時候看着邪佞萬分,但無論怎麽看,也看不出他像是會這些東西的人。像什麽烹饪啦,織補啦,甚至做耳環和挂件佩飾,都是女人家才研究的玩意。

她才這樣想着,寧絕就進了山洞,阮鯉一眼看見他腰間別了兩朵雪白的小花。

這個季節,哪來如此盛放的月季,阮鯉奇怪地望去,寧絕把其中一朵遞給她,笑着在她身旁坐下。

阮鯉定睛一看,手裏捧着的原來是一只野生的白蘿蔔,被他用刀一層層一片片雕刻成花型而已。不得不說他雖然眼盲,但這刀工真算得上細致精巧,那朵花捧在手心淨白剔透,栩栩如生,像真的月季花一般惹人憐愛。

這樣拿着它,阮鯉反倒有點舍不得吃了。寧絕已經吃掉了自己那顆蘿蔔花,聽見阮鯉猶猶豫豫,溫和地笑道:“吃吧,多得是。”

野蘿蔔,山谷裏長了很多;這樣的花,他也可以再為她雕刻。阮鯉看了一圈,還是沒有忍心吃,山谷裏長日無聊,難得有一個像樣的把件可以細細觀看。她把蘿蔔花從左手交到右手,玩味一陣,忍不住問他:“你還會些什麽?”

相處時間一長,她也敢和他閑談了。寧絕微微一笑,道:“你應該問,還有什麽是我不會的。”

阮鯉只不過随口一問,沒料到給他這麽一個吹大牛皮的機會,忍不住把臉一翻,心想,你能治好自己的眼瞎麽?

所幸他看不見阮鯉這等神情變化,待阮鯉小口小口地吃起了蘿蔔花,寧絕把随身攜帶的狼皮拿出來給她看:

“阮鯉,你瞧一瞧這張路觀圖,我今日補上了瀑布上游地段的地形,看看有什麽不準确之處,幫我參謀參謀。”

阮鯉咽下一口爽脆的蘿蔔,把狼皮搭在膝蓋上,看着看着,她的精神就不自覺集中了起來——

寧絕的這張地形圖畫得很準确清晰,更重要的是,他詳細地畫出了水流的流向。

根據地形,那瀑布落點正是一個半徑三丈有餘的深潭,也正是因為這一潭水的緩沖,兩人才能從懸崖墜落幸免于難。瀑布在落點彙聚成潭,潭水滿溢後,水流又向東部各處流去,彙聚成數條湍急溪流,他們正是被其中最大的一條沖到了下游。

之前,阮鯉和他都想到過,如果其中一條水流能夠像河流那樣穩定地向外流出去,那麽很可能沖擊出一條穩定的通道。兩人也挨個順着水流尋找,但是小溪最終還是化為山中的一條條細流,并未找到通道。

她又咬了一大口蘿蔔,向地圖左上方看去。

只見寧絕把瀑布地帶西面的地形,留出了一大塊空白,并且做了一個标記。

瀑布的上面是懸崖啊,為什麽會在這裏有标記?

一道靈光閃過腦際,阮鯉噎住了。

虎跳澗那面瀑布,平時看到的只是瀑布,那山崖中下段的部分卻未能看見是什麽,如果是懸空的山崖,甚至是多面山崖的組合,是不是會意味着其中會有路?

阮鯉一瞬間充滿興奮:“空白的部分是什麽?”

寧絕微微一笑:“那日我們捕魚,我發現有一種魚極其肥大,成群朝上游瀑布而去。河魚逆水上游,是為了回到出生地繁衍後代,那可能說明着那座瀑布只是河段的一部分,并不是它的起點。”

“你的意思是,瀑布的後面,存在着一條河流?”

“正是。瀑布下不可能成為魚群居之所,他們之所以奮力洄游,正是為了渡過那道瀑布,回到更上游的河道。”

阮鯉興奮得真想要跳起來,可惜沒有腳能動。“這件事為何你不早說?”

“我不确定那座瀑布下面潭水的深淺,想要潛渡過去,必須避開水流沖擊的漩渦地帶,這難度很大;而且,你的腿傷也需要時間恢複。”

他提到了阮鯉的腿,使得她瞬間又沮喪了起來。

即便潛水可以離開山谷,但是她現在這樣,也無法做到。

“你水性如何?”寧絕問。

“我水性将就,只能潛一小會,那水多深?”

寧絕一時沉默。

兩人都很清楚,阮鯉現在無法獨自潛水,如果由寧絕帶着她下潛,阮鯉在水下指導方向,萬一出現潛水潛至一半阮鯉暈了,那麽寧絕在水底也會失去方向。兩個人就徹底死在深潭底下了。

才看到一絲希望,又生生地被打壓了下去,阮鯉好不愁悶。

夜裏,阮鯉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白天寧絕那張路觀地形圖,寧絕在離她遠一些的地方自行運功抵禦五石散藥瘾的糾纏,他今日看起來狀态好了許多,只是偶爾的恍神,沒有再發瘋發狂。

“看來,脫離藥物的頭幾天的确痛苦,過了三日之後,便能緩解許多。”他道。

阮鯉爬起來,心裏也稍稍松一口氣:“這樣下去,是不是很快就能戒除藥瘾?”

“可能也跟這些日困在山中,心無雜念有關,”他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倒成了一樁運氣。”

她點點頭,忽又聽他用磁沉清雅的聲音道:“阮鯉,我剛剛作了個決定。”

“?”

“我還是背着你,從水底潛過去。可能有點風險,我打算賭一賭,你覺得呢?”

阮鯉吃了一驚,這何止是“有點風險”,簡直是冒着巨大的風險在賭命。她一下子仰頭看着寧絕。

只見淡淡的篝火紅光之下,他沉郁的面容挂着雍容的微笑,從容沉靜,破釜沉舟的堅定。

她想到自己,如果不能夠離開這裏,就不能再見到父親,不能達成夙願,人生還有什麽意義?至少在這一點上,她和他是相同的。

“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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