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6)
蒙蒙,轉眼變為茫茫大雨。
他冷冷:“傳令下去,虎贲營和白鳥營,一炷香之內,城東集結。”
雪鷹心中一慌,私調屯兵已是重罪,如果是為了沖擊中尉府,那更是罪加一等,皇帝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兩名重臣用他的兵來解決私怨。
“主上,不可啊!”
寧絕一把揪住雪鷹的衣領,順勢抽出了他腰間佩劍,雪亮的光芒一閃——
映着他顯得有些扭曲猙獰的俊容,寧絕聲嘶力竭:“不去我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結局~搓手
☆、大結局(下)
065
天空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而至,沸沸湯湯地砸落下來。文竹的哭聲更大了:“主上,都是奴婢的錯,要殺就殺奴婢吧,求您別責罰雪護衛……”
“我回來了。”
一道霹靂閃過,遮蓋住她輕軟的聲音。寧絕還是聽見了,震驚地回過頭去。
阮鯉拿着一把黑傘,鞋子濕透地站在庭院門口。
寧絕沖了過去,一個打滑站到她跟前。
她看了一眼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輕輕移開目光:“餓了嗎,我還沒煮飯。”
她繞過他,朝後廚走去:“我弄吃的給你。”
他死死地跟着她,像是怕她随時飛走。
她平緩緩地進入後廚,拿東西,取食材,擦竈臺,他就這樣寸步不離地跟着,像一個小氣的農人守着他的一畝三分地。
下人們看見這陣仗,都不敢過來幫手,雪鷹來把他們攆了出去。
她在小爐上熬一罐幹貝粥,下了點海參和香菇在裏頭,撒上姜絲,坐在一旁用蒲扇扇火,一下一下,幽幽地搖晃着。
他就蹲在一邊看,越看眼睛越紅,死死地凝望着她,像個犯了錯的小孩,處于無窮的恐懼之中。
“寧絕。”
“嗯。”他抖着喉嚨應她。
阮鯉的執拗他知道,他這個謊扯得太大了,大到他不曉得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宮變那一天,他從她眼睛裏看出了求死之心,為了讓她活下去,他給了她一個虛無的希望,騙她父親還活着。他一直在找機會,找時間,希望能夠撫平她內心的傷痛。
現在,他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支撐得下去。
他只知道,如果她倒下了,他也活不成了。
阮鯉緩緩轉向他,她的眼裏有一絲寧靜的哀傷。
他的心被千刀萬剮,吊在懸崖上。
“我想嫁你了,你娶我吧。”
粥開了,噗噗地冒着熱泡。
他瞬間一窒,沖擊心髒的震撼。
她重複:“你娶我吧。”
他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她。
她的身體又軟又輕柔。
他喃喃,熱淚滾了出來:“我欠你的。”
她顫顫地答:“是,你欠我的。”
瓦罐的蓋子在噗噗地跳,粥從縫隙裏淌出來,流了一地。
她把着他衣領口,拉到眼前,對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你欠我的,這輩子你都還不清。”
“是。”
“你說過,你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他喃喃而道,如受蠱惑。
她捧起他的臉,湊近,深深一吻:“那就娶我啊。”
他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好。”
“你把我爹葬哪裏了,明天帶我去祭拜他。”
“好。”
她拿起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脖子上。
在他為她冒險從師玉闕手中奪下她的時候,在她看到他為她畫的小像的時候,在他寧可服用五石散也不肯傷害她的時候,她就已經隐隐約約明白,他對她懷着的感情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
他對薛绾說,我是刻骨銘心地愛着她。
那一瞬間,她終于明白自己對于這份感情的回應。
上輩子,她就這樣死在他手上;這輩子,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出來。
他的心激烈地顫抖着,是後悔,是情意,是痛苦,是欣喜;捧住她的脖頸,輕柔地摩挲,輕柔地吻。
脖頸,是她最脆弱的地方。她仰起頭了,微微閉上眼,聽見瓦蓋在沸騰的粥上磕碰的響聲。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小鯉。”
“嗯。”
“我的藥瘾,好像戒掉了。”這些天五石散再沒發作。
“嗯。”
“我是你的。”
“嗯。”
“我愛你。”
“嗯。”
瓦罐裏的粥燒幹了,咕吱咕吱冒熱氣。
……
二月,寧府的婚宴辦得既隆重又簡單,簡單是因為寧侯爺和他的夫人都不喜歡熱鬧,只請了十六桌;熱鬧是因為前來道賀的賓客踏破了門檻——皇帝主婚,朝中的官員沒有不想來湊熱鬧的。所以當日,不請自來的人特別多。
譬如白玉沉和他的新婚妻子明小刀,譬如禦史大夫師玉闕,譬如北軍中尉明月光。
白侍郎攜妻子新婚燕爾,照理說應當正熱絡,不曉得為何卻在婚宴上醉了酒,儒雅的白侍郎當朝發酒瘋,非要來敬新娘子一杯酒,皇帝就在那看着他發瘋,臉都冷了。倒是新郎官寧侯爺大度,替新娘子跟白侍郎喝了一杯,兩個人都一口悶。
寧侯爺含笑款款,雍容高貴,說這杯酒有特別的含義。白玉沉醉醺醺地問他什麽含義。
“感謝白侍郎的不娶之恩。”
衆人嘩笑,均曉得那白侍郎曾經悔婚阮家的事情,如今看來,這阮家的小姐已經嫁給了侯爺,皇上親政以來,寧侯爺乃是頭號功臣,皇帝曉得他大婚,特地封他的夫人為一品诰命,追封他的岳父阮山虎為忠肅侯,又在東萊老家給他們夫婦劃了一塊封地,着實給足了裏子和面子。
而白家形勢卻今非昔比,自從皇上親政以來,記恨白家曾經在太後和自己之間三不沾的明哲保身态度,三天兩頭找白太傅的岔,看來太傅這個位置也坐不久了。
朝中人氏何其敏銳,趨炎附勢之輩比比皆是,自然捧着寧侯爺,踩着白侍郎,話裏話外都是對白玉沉的奚落調侃。
明小刀無心關注自己的丈夫出醜,她在酒席上看的是明月光。
明月光做了中尉以後,為了感激養父明景漱的栽培和養育之恩,沒有再改回原來的姓氏,對于明小刀的稱呼,也永遠是那恭恭敬敬的一句“阿姐”。
這一句阿姐,像一把斬斷前塵的鍘刀,在她心上劃出了鴻溝。明小刀傷心不已,最終選擇嫁給了白玉沉。可是時光磨人,當初的深情和熱愛經不起折騰,她嫁入白家之後,才發現丈夫看自己的眼神已經變了。
白玉沉染上酒瘾,常常一人獨酌,醉了以後,念念叨叨的卻是他曾經棄如敝屣的青梅竹馬:“是我對不起她……” 妻子明小刀在一邊冷眼相看。
今夜明月光滴酒未沾,看着新娘子的紅蓋頭,眼神卻似已經醉了。
前塵往事,哀莫大于心死。
這場婚禮因為有皇帝坐鎮,所以格外熱鬧。二拜高堂的時候,寧侯夫婦牽着手,拜的就是皇帝。
皇帝新納的陳美人給兩人送了一對如意喜佩,真心誠意地祝福:“早生貴子啊。”陳美人的姐姐是皇後,最近姐妹兩雙雙有喜,都懷上了龍種。
宴席的尾聲,明中尉終于站起來,主動敬了寧侯一杯,他端着酒盅:“寧侯,祝你夫婦二人白首齊眉,永俦偕老。”
後來據文竹的口述,當時的情形,她很害怕自家主子跟客人打起來。
不過還好,侯爺颀長鋒利的眉毛皺了半天,沖中尉大人挑了挑眉,心高氣傲地回敬:“一定。”
婚宴歡鬧直至深夜,賓客陸續散去。
……
洞房裏,紅鸾帳內,她和他溫存到後半夜。寧絕陪客人喝了太多酒,又被她壓榨體力,事後沉沉睡去。她卻思緒萬千,一時沒有睡着。
她看着他的側臉,線條鋒利,輪廓清朗,沒有前一世的陰霾和孤冷。他在熟睡之中,露出他生平最安寧不設防的姿态,雙手無意識地摟着她。
她才意識到,他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她挨着他緊實健壯的胸膛,吻了吻他的鼻尖,也慢慢睡去。
這一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寧絕和父親兄弟們站在一起,容光清澈:“阮鯉,我們去東萊。”
這個夢很寧靜,她醒來以後只字未提。
……
四月份,寧絕正式跟皇帝辭官歸鄉。
皇帝很不舍得,還有點納悶:寧愛卿老家不是在颍川嗎?怎麽非要往東萊去,即使東萊是他妻子的故鄉,也不至于他如此眷戀吧。
寧絕笑,私底下沒人的時候,他敢攬着皇帝的肩膀,悄聲地說:“陛下,東海有珍珠,潤膚明目,待臣去了給您和皇後娘娘弄些回來。”
皇帝想起最近皇後老為臉上的起斑發愁,連聲道:“好啊好啊。愛卿有心了。”
五月,酉陽亭侯寧絕的車隊就滿載辎重,浩浩蕩蕩開出了府邸。
那一天桃花開得正絢爛,阮鯉起了個大早指揮仆婢們裝填東西,訓誡家将們一路上不要驚擾百姓,說得口幹舌燥,一回頭,看見丈夫來尋她。
寧絕來了,鉛華洗盡,他換回了少年時的一身白衣,微微笑着,站在風裏:“阮鯉,我們去東萊。”
一束陽光照在他身上,夢想變成了現實。
她泫然,緊緊抿唇——她的丈夫,永遠知道她需要什麽。
……
晨風清冽,馬車在路上颠簸,她趴在車窗口看沿途風景,正值春光绮麗的時候,一路上的景色如同畫卷,怎麽也看不厭。
“當心着涼。”寧絕瞧她看得出神,伸出手探了探車窗口的風。現在是五月,風也是暖的,他稍稍放了心。
見她仍然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他也不禁湊過來,從背後抱住她,把下巴枕在她的左肩膀上朝外看,只見綠水青山,沒甚新意,便湊在她耳邊輕輕問道:
“卿卿,那天你在相國寺同明子寒談了些什麽?”
阮鯉被他吹氣吹得癢癢的,有些心浮氣躁,扭了扭肩膀:“怎麽,好奇啊。”
“就問問。”
“不告訴你。”她托腮,換了個姿勢看風景。
他擰眉瞅她,小狐貍……算了,反正,她人都已經是他的了,現在他正挾持着她往天涯海角的方向去,誰都追不上來。
馬車車隊經過碧綠的長河,沿岸綠草青青,宛若一條蜿蜒的青絲縧。煙鎖重樓,春華秋池,沿岸的柳樹随風搖擺,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春光了。
阮鯉眼裏看的是風景,心裏想的是心事:
那天,在相國寺——
她甩了明月光一個耳光:“明大人,我是寧絕的女人,請你自重!”
明月光受到巨大沖擊:“阿鯉,你這是怎麽了?你倒底有什麽苦衷,你告訴我,我會保護你,你不必再害怕他了,沒有他,你一樣可以很安全地活着。”
他來拉扯她,她力氣不如,拗不過,急得沖他虎吼起來:“放開我!沒有他,我會死的。”
明月光怔然望着她,目光好似陌生。
她氣喘籲籲:“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離不開他,我沒法不回到他身邊去。”
“那你的心呢?”明月光痛苦地看着她,流露出最後一絲希冀。
“沒有你了。”她指着胸口,慢慢地揪住衣服,緊緊地揪着,再一次确認心跳,閉眼,落淚:“這裏面,全是他。”
就算他有黑暗的過去,就算他沒有光明的未來,就算他寧負天下人,只要他不負我,我不負他。
……
阮鯉收了思緒,回頭去瞧寧絕在幹什麽,他低着頭正翻看一封洛陽傳來的信箋——霍明沖寫給他的,陳超升了五官中郎将,和中尉明月光結成一黨,同太尉範友達、禦史大夫師玉闕的陣營均勢抗衡,皇上平衡其中,維持皇朝的均勢。白太傅貪污,白家已經被抄家了,白玉沉随妻子明小刀投靠中尉明月光,得他求情,方才保住侍郎職位。
洛陽還是跟從前一樣亂,政治從來就複雜不簡單,渾濁不清澈,再清白無暇混跡其中,也會落得滿身鏽蝕。他在其中浸淫太久,雖然游刃有餘,但心早就倦了。
“雪護衛,咱們侯爺帶的銀子夠了,去那邊做什麽營生呀。”馬車前頭,是文竹甜甜的嗓音。
雪鷹駕着馬車,難得臉上挂着微笑:“東萊不是臨海麽,海裏不是有珍珠麽,咱們做海珠生意去。”
文竹驚訝:“啊?真的呀。”做生意這回事,哪有說的那麽容易。
“不信你問侯爺。”
寧絕在皇帝給他的封地裏,他要了東萊的幾塊鹽場,一大片港口碼頭,拿來曬鹽出産海貨,飼養珍珠正合适。
阮鯉在車裏聽到,心裏軟得跟桂花糕一樣,又甜又酥,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把頭靠在他手臂上,他順勢環繞過來,将她摟在懷裏。
他貼着她的額頭,攬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出車窗,将那封信一揉一展,無數的碎末吹散在風裏。
讓那些波詭雲谲勾心鬥角随風遠去。
忽然,她擡起頭,輕輕地道:
“東萊有山,山下有水,水邊有寨,爹年輕的時候,是山寨裏的大王。他常說那裏風景美,特別是紫霞山的第一道晨光,像血一樣紅。”
他答:“那就去東萊,去水寨,去紫霞山。”
馬車在路邊停下,車上的人下來小憩。
迎着風,阮鯉仰起頭,一抹胭脂霞光,紅得像火,濃得似血,豔豔地照着她年輕的容顏。
晨曦的倒影裏,男人俯下身,吻了吻他心愛的姑娘。
滄海晨曦,我陪你看。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結了,這文因為我前期很多情節沒處理好的原因,一直挺冷的,即使這樣還有小夥伴願意一直追文,那種感動就像是踽踽獨行的流浪漢路上被好心人喂了幾個熱饅頭一樣,雪中送炭。
很感謝你們一直以來的支持和建議,成長的道路上遇到你們很幸運。
給了男女主一個“閱盡千帆,歸屬此岸”的結局,自己覺得對他們兩個而言,見過的人情冷暖和世事變幻太多了,到最後對于感情的追求反而是返璞歸真的,名和利都不重要了。可能不能讓每個人都滿意,不過盡力了。
關于番外,我應該會在過年的時候抽空寫,最近還是忙于另一篇古言。
12月的新文《國師,你丫閉嘴》更新中,是一篇非常歡脫的寵文,男主國師是一個十項全能、外表高冷、看似完美無缺,但其實內心住着一個吐槽怪的毒舌青年。如果對胃口的話可以收藏一下,不勝感激。
月底應該會同時開一個現言,管家題材,暫時想寫女主人撲倒忠犬禁~欲系男管家的故事(不确定,題材考慮中),所以想問問大家意見,關于雙潔人設的看法,是不是非得雙潔才可以接受。(對手指,因為我總是不喜歡寫處~男,捂臉)
這篇文就到這裏完結了,跟大家相逢很有緣,希望能在寫出下一篇令你們喜歡的文時再相見,揮手~
——2016.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