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畫師

商陸眸中浮光細細:“奴沒什麽見識,不知道好不好,不過是畫署裏的大人,又被挑來給太後繪千秋畫像,想必是頂尖的。”

步長悠有些不解:“怎麽,一幅像竟要繪這麽久,十來天了吧?”

商陸道:“夏日炎炎,太後身子乏,不願久坐,上次才繪了一點就厭了,叫大人們回去,隔了七八天才有興致,又将大人們招來,現正在重華堂呢,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繪完。”頓了頓,“他說想見見公主,讓我替他傳個話,問公主願不願意見?”

步長悠将那幅畫舉到自己眼前,看了半天,又道:“這景和人畫得都有功夫,只是畫得不太像。”她把畫翻過去讓商陸看,“你瞧瞧,把人摳出來,你能認出這是我麽?”

商陸趴過去看了看,笑道:“那日奴才和公主才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他就能畫得這樣像,簡直稱得上過目不忘了,公主怎麽還說不像?”

步長悠将畫翻回自己眼前,繼續研究:“他是畫師,如果連這點本領都沒有,還怎麽畫?”

商陸央求道:“好公主,你就說吧,到底見不見,倘若不見,我就回了他去,倘若見,我趕緊回了他去。”

流雲醒了,邊揉眼睛邊晃到步長悠身後,她發現畫中竟然有她,以為看花了眼,将畫從步長悠手中取過來,細細的看。

步長悠坐回吊床上,以腳蹬地,蕩了起來,邊蕩邊道:“他是誰我還不知道,你就把我賣了,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商陸哭喪着臉叫屈:“倘若是什麽不正經人,奴肯定不幹這昧良心的事,但這位大人可是正經大戶人家出身,會畫畫不說,還長得儀表堂堂。倘若是奴這麽覺得,那也就算了,奴沒見識,可能會将魚目當珍珠,可在重華堂侍候太後的姐姐們見多識廣,都在背後說他長得好,奴是真心覺得好,才答應給他傳話的。”

流雲的胃口被吊起來了,聽商陸在那一套一套的,她有些不耐煩,将畫啪的一合,哎喲喲的逼近商陸:“你小子才去了幾天,就變得這麽會說話,果然是在大人物跟前得了鍛煉,就是不一樣,竟敢吊姑奶奶的胃口了哈?”

商陸被迫得連連後退,邊退邊求饒:“好姐姐,我哪敢吊您胃口,您老見多識廣,沒進宮之前肯定聽說過咱們丞相大人,他就是相府裏的小公子。”

流雲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她拉開那畫,邊看邊質疑:“你是說這畫是他送的,他送公主畫做什麽?”

流雲是半道插進來的,的确不知前因,商陸只好跟她解釋了一遍,等他解釋完,流雲心中就有數了,畢竟她是有過經歷的人,她道:“他不是看上公主了罷?”

商陸瞧一眼步長悠,步長悠從吊床上下來,将流雲手裏的畫取走,邊看邊道:“他興許是想讓我品品他的畫。”

商陸見步長悠的心思有些活絡,立即道:“大約申時,他會在雲樹亭等公主。”說着将裝畫的盒子塞給流雲,沿着牆根溜走了。

步長悠把卷好的畫軸擱在盒中,又躺進吊床中,閉目養神,流雲把盒子合好,靠在樹根上,順便将掉在地上的黑折扇拾起來,低眼瞧着她:“公主去嗎?”

步長悠沒有睜眼,而是問:“你說呢?”

流雲想了想,認真道:“公主一直待在宮裏,可能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都中最有權勢的兩家,就是丞相府和武平君府,再說他還是長公主的兒子,也就是公主的表哥,不為別的,就為這個,公主也該去看看,怎麽說都是一門親,萬一将來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呢?”

良久,步長悠從袖袋中摸出一方帕子,拉開,對着往上,樹影透過紗帕在她臉上來回晃,她道:“親哥都沒用,表哥算什麽?”

流雲愣了一下,道:“諾。”

其實步長悠原本是想去見一見這個年輕的畫師的,可被流雲那麽一說,她又不想去了。她的處境是不好,可不至于就山窮水盡,要賣笑接客吧。但步長悠很快就發現她錯估計自己的處境,她早已山窮水盡了,一直以來的平靜不過是在茍延殘喘罷了。

六月下旬,三伏天,整個夏日最熱的時候,穆國的使臣到了琮安城。

使臣進了琮安城後,由職司邦交的大行署負責安排接待,後來大行署向監國太子轉達了穆國使臣此行的目的,聯姻。

穆國和鄢國是相鄰的兩個國家,歷史上曾有聯姻,且不止一次,但那已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穆鄢最近這五十年都不怎麽睦。

鄢穆兩國從姻親變為仇敵,是在鄢武王和穆威王的時代。

鄢武王是個野心極大的烈主,在位二十多年,鄢國大戰小戰不斷,就數跟穆國打得最多。也是恰巧,那段時間穆國剛好有位明君在位,烈主碰上明君,誰都不讓,兩國一開打,周邊小國就跟着站隊,大鄭的北方就烏煙瘴氣,不得安寧。這不得安寧一直持續到兩位國君相繼去世,北方雙霸主的時代結束,戰争才得以停了下來。

鄢國現如今這位王是鄢武王的三兒子。老三是個可憐的,八歲時他爹為了聯合周邊國家打穆國,将他送到沈國為質,他在沈國做了十多年人質。後來老爹死于征途,同母的大哥繼位,卻只在王位上待了一年就被異母的老二給篡了。老二暴戾,國中很多人不滿,于是宗親聯合幾位重臣将老二誅殺,這才輪到了他。

老三背井離鄉十多年,時來運轉,被宗親們從沈國迎回國中,名正言順的做了國君。老三繼位前幾年忙着穩定國內,因為鄢國經過兩次劇烈內鬥,內耗太大。等國內穩定下來後,他就聯合東北邊的沈、虞兩國,共同伐祁。

祁國本是鄢國的屬國,在鄢的西北。老二的母親是祁國公主,老二篡位,祁國暗中出了不少力。老三伐祁,一是報仇,二是教訓,三是示威。其主要用意就是告訴周邊諸國,鄢國雖改朝換代了,可你爹還是你爹。

祁是小國,別說三國聯軍,一國都受不住,在三面被圍的情況下,它向周邊唯一一個沒有參與伐祁之戰的穆國求救。

鄢、穆好戰的兩位先王俱已離世,可兩國的關系依然很緊張,是誰看誰都不順眼,再加上祁國使臣的游說,就下場了。

大鄭北方十幾個諸侯國,能獨擋一面的就鄢、譚、穆三個。正所謂鄢國富庶、譚國兵勇,穆國最大。穆祁對鄢沈虞,其實是穆鄢之戰,本來是有勝算的,但穆國西邊的譚國趁機偷襲了穆國,穆國腹背受敵,為了自保,就撤軍了,之後祁滅,鄢沈虞三國分而食之。

祁滅後,周邊唯一能與鄢國抗衡的穆國又元氣大傷,南邊的夏、沛、黎三國又隔得遠,打不着,沒了外患,鄢王開始專心發展國內,因為他明白,鄢國雖富,可他爹已經把鄢國揮霍的差不多了,是時候休養生息了。鄢國休養生息時,穆國也在休。而最西邊的被鄢、穆兩國壓制已久的譚國趁勢崛起,向外猛烈擴張。

鄢國跟譚國中間隔了穆國,離得遠,暫時沒感覺到威脅,但跟譚國接壤的穆國可是大大的察覺到了。為了壓制譚國的擴張,穆國跟南邊的夏國聯過盟。譚國就想了個辦法,娶了夏國公主,與夏國成了姻親,化解了穆夏聯盟。西邊和南邊成了盟國,北邊又是外族,根本指望不上,穆國能選擇的,也就只有東邊的鄢國和東南的晁、衛。

但晁、衛都是小國,小國是牆頭草,風往那邊刮就往那邊倒,根本指望不了。

穆國若不聯鄢國,讓譚國跟鄢國聯了,穆國會重蹈腹背受敵的覆轍。

只是穆國想到了,譚國也想到了,在穆國使臣到達琮安城兩日後,譚國的使臣也到了,同樣是由大行署接待的。

留守琮安城監國的鄢太子跟大臣們讨論了一圈,朝臣們自然就分作兩派,聯譚和聯穆。

跟穆國結盟,就意味是鄢穆兩國共同轄制譚國。不贊成朝臣認為,譚國離鄢國太遠,壓制他對譚國的利處比對鄢國大,鄢國是為他人做嫁衣。不如聯譚國共同轄制中間的穆國,穆國才是對鄢國有直接威脅的國家。贊同的朝臣則認為譚國現在太盛,但因身旁有個同等的穆國,不敢太放肆,倘若鄢和譚聯盟,将穆壓下去,等于間接為譚國除了一個對手,穆國一旦不能壓制譚國,譚國的擴張會非常迅速,雖然兩國相距遠,暫時不會對鄢國有什麽影響,可遲早會輪到鄢國。

其實說白了,就是要眼前利益還是長遠利益。

通常情況下,大家覺得考慮長遠利益的人有大智慧,可那是在盛世,在國家能穩步發展,這個考量長遠利益帶有預測的性質,而且預測準的幾率也大。可現如今在亂世,天下局勢一天一個樣,別說考慮長遠了,明年怎麽樣誰都不敢說,這時候講長遠,未免有假大空的嫌疑。

但無論是聯穆還是聯譚,都是聯姻,鄢國要嫁過去一個公主,這是鐵板釘釘的事。

不過這樣的廟堂大事,步長悠是不知道,即便後來裴蓁在閑聊時告訴了她,她也沒放在心上,就連裴蓁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她們都理所應當的以為要嫁過去的是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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