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盂蘭節後的地獄是最忙碌的時候,轉眼兩周過去了,白澤還是沒有回來。
嘁,明明說的只是“離開幾天”,鬼燈手上不自覺的用力,捏斷了今天的第三根金魚草原子筆。
“鬼燈君,最近你的筆消耗的很快啊。”閻魔大王循聲擡了下頭。
原來他這位脾氣暴躁的副手就常常不小心捏斷筆,最近更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看了看鬼燈面前桌上筆筒裏插着的整整一盒備用筆,就像是一捧金魚草花束。
“這跟您沒有關系,請好好工作!”輔佐官一擡手,一根新的原子筆就從他耳邊飛過,擊碎了石頭,深深的插進身後的牆裏。
閻魔大王哆嗦了一下,把換更結實材料的建議咽了回去。
任何東西在鬼燈手裏都是兇器,更別說百分之六十以上概率都是用在自己這個每天跟他一起共事的上司身上。
剩下的,大概都給了那個天國的神獸吧,雖然他強烈的相信自己概率更高的原因是鬼燈無法天天看見那個死對頭,如此一想,仿佛成了什麽出氣桶和替罪羊。
閻魔大王無奈的搓了搓手,從旁邊擺滿了待閱材料的小車上拿起一個新的卷軸。
“怎麽天國的申請書又送到這裏來了,都說多少次了這不歸我管……”雖然嘴裏抱怨着,他還是打開卷軸瞅了一眼,“鬼燈君,你知道白澤桑去了哪裏嗎?”
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地獄輔佐官寫字的手不由得頓了一下,緊接着又繼續專注于面前的文案,“不知道,那家夥跟我沒有關系。”
“這就頭痛了啊。”閻魔大王拍了拍腦袋,“桃太郎君所學有限,好多人等着找白澤大夫拿藥呢。”
不想接話,鬼燈默不做聲繼續審閱着那份關于八寒地獄改革的草案,卻發現好不容易集中起的注意力全被打亂,腦子裏滿滿都是剛剛聽到的那個名字,材料上的字一個都讀不下去了。
他定了定神,捏了下眉心,重新專注于文件,眼前的字卻好像化了形,一個個變得模糊,再看,分明是那人彎着眉毛笑眼盈盈的樣子。
撂下手裏的筆,鬼燈拎起狼牙棒就往閻魔大殿的正門走去。
“你要去哪裏啊,鬼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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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那個不務正業的白豬。既然是公事,就沒有辦法了。”
昆侖山,八隅之岩——
白澤站在鏡子面前,掀起衣服,打量着已經微微有些鼓起的小腹。
很新鮮。
他也算是化形過許多次,但如今這樣身體不受自己主觀意願變化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怔怔的看着鏡子裏有些陌生的人,右手輕輕的撫摸過略有弧度的肚子,一種充實的幸福感滿溢在心間。
這裏面有他和鬼燈的孩子。
雖然在預知夢裏也什麽都經歷過了,真的身體裏有了喜歡的人的骨血,感覺還是不一樣。
他還記得夢裏的鬼燈得知他們有孩子的時候眉宇間難掩的欣喜,也沒忘每一次難受的孕期都被無微不至的照顧着。
這樣就足夠了,即便是被他親手毀掉的未來,也說明在某種契機下,那惡鬼可以做到如此的程度。
只是抱着這樣的認知,此刻,也能夠獨自一人承擔所有的苦楚。
不過,獬豸的話讓他心裏鼓起一種躁動的不安,某種期待随着劇烈跳動的心髒激發出的血流沖向四肢百骸。
活了這麽多年,早該學會對任何事情都無悲無喜無動于衷,卻在那一剎那潰敗,即便清楚失望的概率更大,也不由自主的懷抱希望。
白澤拉下衣服,重新懶懶的趴回床上。最近總是犯困,嗜睡和身體不适讓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迷迷糊糊正要陷入夢鄉,忽然一陣熟悉的地獄湛濁出現在氣息清明的昆侖。
是鬼燈。那家夥怎麽會找到這裏,又是來做什麽?
白澤頓時困意全消,忽然慌亂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素色薄衣下依然明顯的腹部,化了獸形趴在床上,警惕的望着門口。
想象中砸門而入的場景并沒有出現,卻傳來了規矩的敲門聲。
僵持了一陣子,正當他思考着到底是回答“家裏沒人”還是繼續默不作聲會讓對方更生氣,不料旁邊沒上鎖的窗戶被打開,一個穿黑色和服的身影直接從窗棂上跳了進來。
“你……不會走門麽!”白澤吓了一跳,又有些底氣不足,“地獄的事情是不夠多嗎,你跑到這裏幹什麽?”
“你會開門?”鬼燈拍拍身上的灰,把狼牙棒靠在牆上,沉着臉逼近白澤,“這怪誰?撂下攤子就跑的人可是你,桃太郎一個人忙不過來,找你的申請書都送到地獄來了。我為此耽誤的工作時間,白豬你可要好好的償還。”
來之前他的滿腔怒火和想要暴揍白澤一頓的心情在看到那個毛色雪白柔軟的動物時早已煙消雲散。只想把那只瑞獸圈在懷裏,不管是溫柔的撫摸還是禁锢的擁抱,都不想放手。
“我……我是真的有事情……”白澤面色猶豫,艱難的說,“能先拜托芥子小姐去極樂滿月幫忙麽?”
“你所謂的有事情,就是躲在這裏睡覺嗎?”沒有看到獬豸的身影讓鬼燈心裏舒服了不少,他更進一步的逼向白澤,把神獸堵在靠牆的一角。
“你……別過來……我……”
床上的動物瑟縮着身體的樣子讓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伸手過去,一拉一拽,就把白澤壓在身下,“這麽怕我麽?那天晚上你的表現可熱情多了。”
鬼燈決定把話挑明白,如果這偶蹄動物識趣,就好好的把他帶回去,如果不識趣,綁也要把他綁回去,再掙紮的話,就算打暈了也要扛回去。
微微有些紅了臉,白澤偏過頭去閉上眼。這樣被壓制的姿勢讓那天的記憶更加鮮明,他拼命把腦海裏的畫面趕出去以免身體起了不該起的反應。
天知道他有多想紮進面前這個胸膛,抱着鬼燈委屈的哭訴他兒子的劣跡,也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擁吻對方的心情,可如今除了冷淡的趕人走,他別無選擇。
“那天是個意外……我也喝的有點多,就不跟你計較了,畢竟強……強要了天朝神獸可是重罪,你是公務員,不知道破壞兩國關系的嚴重性嗎?”
“既然你擔心的是這個,那麽結婚就可以了吧。跟自己的伴侶發生關系,就不會引起外交矛盾了。”
白澤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也震驚于那個家夥的邏輯運作方式,“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正常人會跟自己的死敵講這種話嗎?我可是最讨厭你了!”
“哦?”鬼燈威脅般的皺了皺眉,露出“和善的表情”,“那再好不過了,不跟自己的仇人結婚,難道要看他開開心心的跟別人交往嗎?老色鬼,我也最讨厭你了,不如就這麽互相折磨,一起走進婚姻的墳墓吧!”說着就從懷裏掏出一根繩子,要把神獸五花大綁。
白澤發誓他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愉悅和笑意,掙紮着想躲開,可鬼燈的怪力實在是大,又要護着肚子以免傷了胎兒,沒兩下便被捆成了個粽子。
“這副樣子,倒也沒有平常那麽難看了。”鬼燈扛起“粽子”拿上狼牙棒就準備往外走,突然,門被推開,正好撞上了剛回來的獬豸。
“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面色陰郁的鬼神和拼命掙紮的神獸,獬豸竟不知該上去幫忙還是讓出一條路。
“愣着幹什麽!救我啊!”白澤吐出嘴裏的布條,沖司法之獸吼道。
“還請您不要介入,這是我和這白豬之間的家事。”鬼燈的語氣彬彬有禮,身上的煞氣卻分毫未減,甚至在看向獬豸的時候還有一瞬的暴漲。
“誰跟你家事!我可沒有答應!還有你這惡鬼能不能先把求婚和綁架搞清楚再說!!!”
“是你自己說那天的事情後果很嚴重暗示我負責的,為了兩國的大義,我就勉強娶了你吧。極樂滿月那邊也需要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我喜歡的是獬豸!不會跟你結婚的!”情急之下白澤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鬼燈,跟依舊呆立當場的另一只神獸使了個眼色就喊了出來。
一直壓制着他的那股巨大力量忽然消失,掙紮中白澤一下摔到了地上,痛得蜷着身子直哼哼。
“沒事吧。”獬豸關心的連忙沖上前去扶起地上的瑞獸。
“……嗯……還好……”白澤皺着臉忍過腹內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卻發現鬼燈出奇的安靜。
“我說,我喜歡獬豸,你聽到了吧!聽到就快走,極樂滿月暫時交由芥子小姐照看,等我辦完了事會回去的。”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鬼神,他有些不耐煩的催促對方離開,還特意往漢服男人的懷裏蹭了蹭。
“你可以看着我再說一遍麽?”鬼燈的語氣很平靜,眼裏卻閃着八寒地獄一樣的溫度,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修羅的氣場。
白澤咽了咽口水,看向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堅冰般的目光背後,仿佛有什麽東西碎裂開的影子,帶着微小的旋渦,緩緩沉入不可見的深海。他張了張嘴,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結上下翻滾,卻什麽都說不出。
“夠了吧!還需要解釋更多嗎?”獬豸解開白澤身上的繩子,把神獸打橫抱起,冷冷的盯着鬼燈,“私闖民宅加上綁架未遂,要不要跟上次的賬一起算啊?日本地獄的二把手居然是個知法犯法的角色,傳出去會很難聽吧。”
把依然渾身顫抖的吉兆象征放到床上,他用身體擋在鬼燈與白澤之間,針鋒相對的怒視着不速之客。
視線被阻礙的鬼神惡狠狠的瞪了獬豸一眼,看着白澤的方向動了動唇,卻最終什麽話也沒說,轉身走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