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天早晨起床,看到屋外是許久不見的陰霾天空,白澤就有着些微不祥的預感。

陰天的低氣壓讓他有些不舒服,沉重的身體又進一步阻礙了日常活動,他抱着被子側躺在床上,忽然聽到了手機的鈴聲。

來電顯示是妲己。

“妲己醬!怎麽,有空想我了嗎?一年多沒見是不是變得更漂亮了啊?過陣子我就回去看你喔!”

“白澤大人,您知道鬼燈大人要轉生的事情麽?”妲己有些不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據說兩天前鬼燈大人去了趟中國,回來後忽然就着手轉生的事情,我在想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手機從掌中滑落,只聽到那個詞他就像是懷裏被塞了個即将爆炸的炸彈,五髒六腑都緊張的抽搐在一起。

“喂!我在門口發現了這個!”剛剛出去打理院子的獬豸推門進來,手上拿着一個藏藍色的小盒子和一束已經有點枯萎的金魚草。

鬼燈來過。

有些顫抖的接過那個小盒子,打開,不算耀眼的金屬還是晃了他的眼。

那家夥,原本是打算求婚麽。

他低頭看了看隆起的腹部,心下一片冰涼。

之前曾經說過那樣子的話拒絕,那天,鬼燈一定是看到了這副模樣的自己,還把這孩子當成了他與獬豸的,才會有備而來,敗興而歸。千算萬算沒想到那個自尊心極強的家夥會再次登門,且兩只神獸居然都毫無察覺。不知道是否可以理解成那惡鬼是愛着自己的?所以,才會心灰意冷到選擇轉生來忘記?

來不及為這種猜測欣喜,白澤臉色慘白,趕緊拾起掉落的電話,“妲己醬,鬼燈現在在哪?”

“……啊?剛剛好像在三途川……小檎你說什麽?……現在大概去往轉輪王那裏了。……你知道的吧,一旦上了醧忘臺就無法回頭了……”

喝杯忘川水煮,今生有緣無分。

仿佛被灑了一把沙子的蚌,白澤覺得體內被某種情緒硌得生疼。粗糙的沙礫磨破皮肉,也磨過他一直掩藏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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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妲己醬。”他第一次主動挂了女孩子的電話,拿過旁邊的衣服草草套在身上,就急惶惶的往門外走。

聽到對話內容的獬豸也有些懵,正要跟上去卻被喝住了,“你就不要跟來了,誤會更大怎麽辦。”

“可是……”獬豸看了一眼白澤的肚子,還是有些不放心,“你這種狀态……”

“我沒事,放心吧。”其實胃裏宛如吞了生冷的活泥鳅,已經開始惡心的翻湧,腹中的胎兒也持續躁動不安,白澤依舊強笑着拒絕了陪伴。

誤會已經産生,面對醋意十足的鬼神,還是撇清關系好一點。

他化了形就飛速的往日本地獄飛去。

一定,要趕上。

拜托,等着我。

——沃燋石外,醧忘臺。

“這個配方和分量沒錯吧。”鬼燈看着手裏朱紅色的酒盞,向着面前的轉輪王輔佐官問道。

“是的,在下還特意咨詢了中國的孟婆,不會有問題的。”恭敬的拱了拱手,對面的人回答。

透明的液體無色無味,卻可以消弭記憶。

“你就先下去吧,最後的時間,我想獨自靜靜。”鬼燈擺了擺手。

“是。鬼燈大人一路走好。”

腳步漸漸遠去,最終偌大的高臺上只剩下他自己。

舉起酒盞放到嘴邊,又有些猶豫。

閉上眼,腦海裏還是那只愚蠢的神獸。

初次遇見的樣子,本體毛茸茸的樣子,躺在桃樹上喝酒的樣子,和漢大會穿正裝的樣子,在桃源鄉開藥店當醫生的樣子……

笑着看向他的樣子,生氣時朝他發火的樣子,臉上挂着鼻血的樣子,在他身下承歡的樣子……

雖然确實打定了主意只是守望就好,鬼燈悲哀的發現,唯獨有一種情況他接受不了——白澤靠在別人懷裏的樣子。

明明是自己一手造就的現狀,明明從一開始就有所覺悟,可當真看那人得到幸福,他卻覺得如堕阿鼻地獄。

既然是惡鬼就不要妄圖當什麽善人,以為可以無動于衷的祝福,卻發現內心自私又狹隘。繼續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不管不顧的占有欲如業障如夢魇盤踞在心裏,即使動用武力也想把人搶回來,即使監禁也想把人留在身邊的念頭叫嚣着,自己不消失,大概真的會引發外交矛盾和兩國沖突吧。

自嘲的嘆着氣,他狠狠地甩了甩頭,仰頭把容器裏的東西一飲而盡。

“啪……”沒了支撐物,酒盞從半空中落下,在石臺上摔得粉碎,發出刺耳的聲響。

黑色的袍子失去人形的輪廓,軟軟的滑落到地上。徒留背後的刺繡植物提醒着,曾經這裏,存在過一個名為鬼燈的地獄輔佐官。

白澤趕到的時候已是這樣的場景。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化了人形撲到地上,緊緊抱起依然還留有淡淡體溫的和服。

衣服的前襟裏掉出一抹紅色。

是彼岸花。

鮮紅的花瓣和花蕊宛如滴落又飛濺開來的血液,白澤摸了摸胸前,那裏沒有傷口,他卻有種心頭血流了一地的錯覺。

草莫見花莫見,花語是悲傷回憶,亦是思念。

明明再過一陣子就可以安排好一切,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命中注定,居然就此錯過。

預知夢裏起碼還有過相守的幾千年,現實卻是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不敢相信這事實,白澤愕然的跪坐在地上。

大概自己真的是個沒用的神,連在意的人都守不住,甚至還把一切搞得更糟。胸口堵的無法呼吸,好似肺葉全部罷了工,徒留一個軀殼,在地獄裏慢慢腐爛。

“吶,你走了,那我怎麽辦?……咱們的孩子又怎麽辦?”聞着衣服上漸漸消逝的熟悉味道,他忍不住喃喃出聲。

一直以來苦苦保持的距離算什麽?早知如此,哪怕只有一瞬,也想飛蛾撲火般相擁。

白澤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如同天地伊始,混沌未分,生靈誕生前那種寂靜無聲無邊無垠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才把他的意識拉回些許。機械的接起電話,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空洞又絕望,“他……已經走了……”

“……”電話那邊傳來抽氣和屏息聲。

“你還好嗎?”許久,獬豸才小心翼翼的問。

如何能好?心髒好像被一塊堅硬的水泥外殼包裹住,無法跳動也無法逃脫,眼淚慢慢的從臉上滑落,直至決堤。

“……我……呃啊……”忽然的疼痛讓白澤忍不住呼出聲來。手機被摔到地上,他皺緊眉頭捂住腹部大口的喘着氣,腰斬般的劇痛讓他不知道此時此刻,究竟是心裏更難受還是身體。

“你可真會挑時候……”苦笑着感受着肚子裏的小家夥急切的想要來到世上,心力交瘁的白澤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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