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溺亡

安桐從不信鬼神,幼年還常跑去摸土地公的頭,雖然被她爹教訓了一通,可她依舊毫無敬畏之心。

直至她的口鼻被污穢肮髒的河水灌入,河水混着泥沙充塞了所有可以呼吸的地方,她才忽然開始祈禱世上有鬼神。

并非是她希望有神跡可以救她——當意識漸漸遠去時,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再者這裏是不會有人來的死地,沒有人可以救她。所以她熱切地期盼自己能夠化身為厲鬼,向這些害死她的人尋仇。

未曾體驗過死亡的感覺之人很難言說死後會如何,世人皆說人死後會成神、上達天庭,成鬼、下落黃泉。可安桐相信人在死後其實什麽都不會想,什麽也沒有了。

意識的掙紮不過是那瞬息之事,安桐在一陣抽搐後,便沉入了河底,淤泥、泥沙攪得河水更加渾濁。

“是我看漏了嗎?那個叫安桐的死了?”

“嗯嗯,沒錯,那個叫安桐的死了,哈哈哈……”

一陣詭異的笑聲從四面八方鑽入安桐的耳中,讓她遍體生寒。

“誰?”安桐在混沌中奮力地掙紮着,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為何還能有思考的能力。

“安桐死了,晟安小哥哥就可以娶小茹了啊!”

晟安、小如?安桐覺得這名諱有些耳熟,可她的注意力被這些聲音吸引了去。到底是何人在說話?

她們說她死了?

安桐猛地回想起一切,她的确是死了,被人扔下河,每當她浮上來時總有人将她的腦袋往水裏按,一直到她窒息而亡。

想到這裏,那窒息的感覺再度将她包裹,冰冷的河水寒得她嘴唇都在抖。那死亡的過程太真實,她不認為自己還能活着,可死了的她為何還能有想法?而周圍的聲音從何而來?

黃泉?安桐想到自己死前似乎曾祈求自己能化身為厲鬼,回到人間去尋仇。可那也不過是一時氣惱所想,稍縱即逝便沒了。她不信鬼神,不認為自己可以變成鬼。

那如今又作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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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桐忽然有些心慌,她努力地撥開周圍的混沌,視野漸漸地清晰了起來,她看見了漫天飛舞的紙張和信箋,而那些詭異的聲音便是來源于那些巴掌大的信箋。

“這是什麽?”安桐伸手抓了一張在天上飛的紙,這種紙綠中透白,比她平常書寫的紙張還要小一些,上面的字小如指甲蓋,密密麻麻、也不工整。

琢磨了許久,安桐才明白這些字似乎不是從右至左、按豎列來組合的,而是從左至右一行一行地排列下來的。

突然,她的目光一凝,只見那紙張的最後幾段上寫着:

下放到诏獄的人即使能活着出來,也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更遑論一個弱女子。不過趙惟才從來都不認為那女人會屈服在這陰冷潮濕、肮髒的牢獄中,即便在遭受了這麽多酷刑後,她依舊能挺直了腰,用冷傲的眼神嘲諷着他。

這讓趙惟才怒不可遏,讓人準備将她的那雙眼挖下來,他認為既然酷刑不能讓她屈服,那就用更正确的手段。

何為正确的手段?

只要是他使用的手段,那便是正确的!

在那之前,趙惟才想最後再看一下她的眼神是否還能這麽銳利、冰冷。他冷笑着說:“你知道安桐嗎?”

黑暗中的人動了動,她身下的幹草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趙惟才愉悅了:“是本王糊塗了,你怎麽會不知道安桐呢?說來,你自小便生活在浮丘村,跟那個安桐自然認識。”

這些紙張上為何有我的名諱?安桐僵住了,她抓着紙張,很是茫然,想繼續往下看,可這張紙的字卻也只有這麽點了。

天空中那成千上萬的紙張還在漫天飛舞,安桐又伸手抓了一張,她急切地看下來,卻因看書的習慣而好幾次看岔了。不過這一張紙所寫的內容跟上一張紙似乎前言不搭後語,一看便知道這兩張紙本就不是連在一起的。

她又抓了好幾張紙,總算是找到了一段話是跟她的名諱相關的了:

月光皎潔地透過高高又狹窄的天窗,映照在趙惟才冷酷邪魅的臉龐上。那因痛苦而哀叫了許久的聲音終于消失,他的神情這才好了許多。在他看向身旁的女子時,眼眸如同那璀璨的星光,只為眼前人而閃耀着光芒。

“她死了,你可以安心了。”冷傲的郡王聲音溫柔而癡纏。

他只為一人而低下頭,他的笑容也只對一人盛放,而眼前的女子便是那萬中無一的存在。

“她早該死了。明明是安桐不守婦道,即将與晟安成親了,卻做出了那麽羞人的勾當。安桐還算知道廉恥,跳河自盡了,可卻連累了晟安。她便是為了那安桐才害死了晟安的。”女子的眼眶瞬間紅了,仿佛受盡了世上的冤屈,讓人看了能疼到心窩裏去。

趙惟才心疼地将她摟在懷裏,恨不得給她所有的溫暖,希望能熨帖她的心。

安桐不禁自我懷疑起來,這裏面寫的是她嗎?可她何時不守婦道了,而且她分明是被人所殺,哪裏是什麽跳河自盡?

不不不,這裏面說的必然不是我……

安桐否認着,可卻無法阻止那一張張信箋中的聲音“嗡嗡嗡”地傳了出來。

“當初看名字我還以為安桐會是出場次數很多的女配,卻沒想到那麽快就領便當了,我還挺喜歡這名字的說。”

“我看作者對單名的怨念很深啊,三十幾個女配,就有二十幾個是單名的。安桐的飯盒從名字上來看就已經預定了。”

“樓上你真有空,還去數有多少個女配,這幾百章下來,前面的人名我都快忘光了。沒想到作者留了這麽一手,這下子什麽都解釋得通了。”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忘了就忘了,只要記住她們只是嫉妒我們小茹,只是我們小茹前進的踏腳石就成了。”

“我做了個投票,各位快去選你們心目中最喜歡和最讨厭的女性角色呀!”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相如小姐姐,最讨厭嘛,安桐吧!”

“相如小姐姐+1。”

許相如?!安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若說她的名諱出現那只是巧合,在她想起江晟安是誰後,仍有一絲僥幸的心理,可許相如也出現了,這又作何解釋?

那些聲音還在繼續:

“為什麽讨厭安桐?”

“晟安小哥哥壓根就不喜歡安桐,他喜歡的只有小茹,本想退婚,但礙于安家在桃江的勢力,卻退不了婚。偏偏那安桐沒有自知之明,一直黏着晟安小哥哥,而且還欺負小茹。”

江晟安想退婚?安桐從未聽聞,如果他要退婚,她必然是贊成的。況且這樁婚事本是雙方的祖父定下的,她爹早就想退婚了,卻礙于擔心江家覺得失了臉面而刁難安家,便一直都沒有開口。

至于江家礙于安家的勢力?他們安家有什麽勢力嗎?她爹不過是浮丘村的一個裏正,而江晟安之父卻是桃江縣尉!

至于小如是誰,許相如嗎?本就是許相如招惹的她,她報複回來便成了她的錯了?

伴随着那些聲音,安桐覺得自己仿佛在無休止的歲月中待了許久,不知年月。只是在紛亂的聲音紛紛鑽入她的腦海中後,她的腦袋開始隐隐作痛。

疼痛一點點地加深,仿佛從腦中央開始,向外蔓延。又如毒-藥,慢慢地腐蝕着腦袋。她抱着腦袋痛苦地叫了起來。

這種痛甚至能讓她忘記窒息溺亡時的痛苦,她整個腦袋都混沌了起來,只隐約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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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明白的并非是她被溺死了的意義上的死亡,而是她、許相如、江晟安等人都是被創造出來的,用以取悅世人的傀儡。傀儡本就沒有生命,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部都是被安排好的。

這個想法讓她的痛苦加深了百倍。

她也曾想過是否有人窺視了他們的事情,并将之一一記在了紙上。可她發現時間不對,紙上甚至有她死後許多年的事情,如果是有人窺視,那如何能預知未來之事呢?

而且不僅自己死了,連江晟安似乎日後也會死,而且還跟她有所牽扯。可她已經死了,如何能害死江晟安?

不過安桐始終沒能完全贊同這一個想法,畢竟那太過荒唐、難以置信。她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浮丘村的所有人都是活的,有血有肉的,怎麽看都不像是被創造出來的假人。

況且那紙上所寫之事過于模糊,并未能将她所有經歷過的事情都寫出來。甚至有一些她沒做過的事情,是通過他人之口述說出來的,真僞便只有那人知曉。

安桐越想越痛苦。突然,所有詭異的笑聲和議論聲消失了,緊接着一道威嚴的聲音喝道:“安桐!”

安桐甚至感覺到一股壓力迎面撲來,她想起了村中的老人說的主掌凡人生死的閻王爺,似乎也是這般威嚴。

“安桐!”聲音再度如雷鳴般響起,震得她忘記了方才遇到的一切,忘記對生死的迷茫,而只有對這道聲音的敬畏。

“安桐,你可心存敬畏了?”

安桐心中咯噔,難不成是因為她不信鬼神、心無敬畏,故而被天譴了,才有如今這詭異的一幕幕?

“敬、敬畏了。”安桐的話不受她控制地蹦了出來。

“記住你今日所言,你可不信鬼神,卻不得亵渎神靈、需心存敬畏,方能入輪回之道。”

“我記住了。”安桐雖然心中還有許多疑惑,卻不敢問出口。

“去吧!”

安桐茫然地“啊”了一聲,去哪裏?

“你本非天地間孕育之人,你的生死不在生死簿,此處不接受你的神魂。你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吧!”

安桐更加茫然了:她并非天地間孕育之人,是因為她是筆下所寫出來的人物麽?她的生死不在生死簿上,也因她的生死由那執筆之人?可她已經死了,又能回哪兒去?

“我如何還回得去?我之生死不由我、不由天,由那執筆之人,哈哈……”安桐笑了,為何要讓她知道這一切呢?她就該像想象中那般死了便什麽都不知道了,沒有什麽鬼神、沒有什麽輪回之道。

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她的身子如墜入冰窖般徹骨寒,當她低頭看去,自己的身軀卻在慢慢變淡。

她猛然想起那聲音讓她心存敬畏,于是忙不疊地打消了自己方才的念頭,發生了這麽多詭異的事情,也由不得她不信這世上是真有鬼神的了。

許是她真的知道錯了,身體才沒有繼續變淡,可卻恢複不到原來的模樣了,她只好開口詢問:“閻君可還在?”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她不放棄又開了幾次口,可不但沒了那威嚴的聲音,連一開始的紙張和信箋都消失了,只有她一開始抓着的幾張紙仍然皺巴巴地被拽在她的手中。

突然,手中的紙張像被無形的力量拽住了一般,想要從她的手中拽離。她驚恐之下并未松手,反而越拽越緊。而那力量之大,足以将她拖着往前走。

腦海中天人交戰是否要松手之際,她的手已經松開了,而身體仿佛由高處墜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疼的她身子骨像被拆了一樣。

“哎喲……”

安桐的身體是真的疼,而且還帶着一股寒氣。她睜開眼,便見一面青石地磚與她的鼻尖僅有一指寬的距離。

青石地磚?安桐第一次留意到原來那個混沌的地方也是用青石地磚鋪設的。不過她怎麽看四周的亮度似乎跟之前不大一樣?

微微擡頭,一面面地磚的盡頭是一面牆,牆上開着一個窗,窗棂中糊着紙,白亮的晝光透過紙,将周圍照得透亮。窗棂下是一個架子,架子上端放着熟悉的銅盆……

“這兒很是熟悉呀!”安桐想。

側上方傳來木板咚咚的沉悶聲,安桐扭頭看去,只見雕花的木床上橫出一條腿來。她吓得從地上坐起來,卻因用力過猛而腦袋一陣昏沉,險些便昏厥了過去。

“我的腦袋怎會如此痛?”安桐嘀咕着,腦中仍舊十分混亂。

“阿姊,你怎麽睡地上去了?”床上忽然伸出一顆腦袋來。

安桐吓了一跳,忙不疊地拍着胸口以穩定心神。她怎麽覺得自己醒來後,膽小了許多?緩過神後,她定眼一看,這床上睡眼朦胧的嫩臉不正是她二叔父的女兒安岚麽!

“安岚,你怎麽又把我擠下床了?”安桐叫道,說完卻暗自納悶,“又?我為何說‘又’?”

突然,她抓着床上的被褥,十分驚詫:這不是她的房間嗎?她怎會回來了?她不是死了嗎?為何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而且自兩年前二叔父搬到縣城去住後,她便再也沒有跟安岚同床共枕了,為何安岚會在此?

“阿姊,分明是你睡相不好。”安岚道,卷着被褥連忙滾回了床內側。

安桐卻無暇理會她。忙不疊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也不管地磚的寒冷,光着腳便繞着房間走了一圈,随即又回到床上,對着安岚的臀部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後,安岚的叫聲也随即響起:“啊,安桐你打我?!”

“痛嗎?”安桐問。

“你要不要試一下?”安岚氣得張牙舞爪。

“這不是夢。”

安桐在茫然、驚詫、驚喜等種種情緒拂過心頭後,慢慢地冷靜了下來。那些混亂的記憶和想法也在慢慢地梳理中。

她垂眸沉思了許久,又攤開掌心,一支木簪橫在她的手心中。這是她及笄後一直簪着的木簪,後來江晟安說他們即将要成親了,她總是戴着這樣的簪子有失身份,便贈了她幾支珠玉簪和金簪,這樣的木簪卻是沒了。

可如今這木簪又出現了,是安岚帶來的?不,她簪了那麽多年,自然記得它的款式。它出現在此有些不合理。

可結合安岚出現在此處,她想,若是如今還只是成康三年,那一切就合理了。

成康三年,她才十六歲,離她死亡還有兩年。

“阿姊,你怎麽一覺睡醒便傻了呢?”安岚依舊是那副嘴巴欠收拾的模樣。

安桐望着窗棂,她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雖然死後大部分的事情仍舊記得,卻總覺得自己還忘記了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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