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緣分

晌午過後,寒風漸起。浮丘村路旁的樹木青蔥依舊,只有一些夏秋季盛放的花已經呈頹敗之勢。

江晟安看了一段路的景致後,在一棵樹下吟出了他剛作的一首詞。

不遠處正在收衣裳的俏麗身影聽見這首詞,不由得發起呆來,直到他吟完詞後,炯炯有神地望向了她,她才回過神,面若桃花地喚了一聲:“恩人。”

江晟安走了過去,離那身影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了下來。

“一月不見,你我之間便如此生分了嗎?”江晟安皺了一下眉頭。

女子輕咬下唇,一番忸怩後,嬌聲叫道:“江家郎君……”

江晟安嘆了一口氣:“邵娘子,這裏沒有別人,你喚我晟安便成。”

邵茹拽着衣角道:“可你是這般喚我的。”

江晟安失神片刻,不禁笑着反省道:“是我糊塗了,茹娘!”

邵茹為江晟安的這一親昵的稱呼而再度羞紅了臉,江晟安看着她如桃花盛開的臉頰,失神了片刻。邵茹仙姿佚貌、妍姿豔質,品行上溫柔純良又堅強不屈,如此女子險些便被鄉野地方所埋沒。

遙想八月初,二人初識于城郊的廟前。邵茹當時帶着一些自家種的蔬菜果品去賣以補貼家用,卻不曾想遇見了尋釁滋事的潑皮無賴。

那潑皮無賴見她長得美豔動人,出言調戲。邵茹忠貞,絲毫不想虛與委蛇,疾言厲色地斥責了那些潑皮無賴。

她如此不屈、清白,令在旁的他很是欣賞,于是出手相助。

後來他們在浮丘村重逢,當他得知邵茹的身世時,內心更是十分動容。邵茹與張婆婆并無血緣關系,可邵茹卻謹記張婆婆的撫養之恩,她心裏把張婆婆當成了至親,即便張婆婆老了,她也不辭勞苦地照顧張婆婆的起居。

一直都過得很清貧的邵茹卻沒有被如此困難所折服,反而一直都自強不息,樂觀向上。與那些出身嬌貴,有錦衣玉食,可受一點小傷都要驚動全家上下、甚至讓人去探望的大家閨秀完全不同!

他能認識如此純粹的女子,便是天定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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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二叔對于江晟安推薦的宅邸十分滿意,當即便付了五百貫錢,準備先修葺一二,再擇一個吉日搬去。

安岚跑來告訴安桐,吉日便是下個月。她對于兩家要分隔幾十裏路感到難過,安桐則笑道:“你如今舍不得搬家,等你到了那兒,怕是舍不得回來了。”

安岚咋呼道:“不可能,那兒再好,也只是一座宅邸,絲毫不比祖宅這邊要來的輕松自在。”

安桐不以為意,前世安岚雖然也有回來,可次數随着時日的流逝而慢慢變少,而且她也不在浮丘村中留宿了,都是趕在日落前便坐上了回縣城的馬車。

因為她發現在縣城的生活比在浮丘村要有趣百倍,她在縣城結識了不少世家女子,她們帶她去廟會、參加游園會、看女相撲、蹴鞠、捶丸……她永遠也不會有孤單的時候。

比起在浮丘村的田野上追逐嬉鬧、圍觀佃戶和村民幹活,又或者聽安桐絮叨耕種之道,這些文雅又有趣的事情才合适她。這也是她曾經到縣城置辦什物時所體驗不到的樂趣。

她與安桐分享在縣城中的所見所聞,雖然安桐一直在聆聽,可卻不能跟那些世家女子一樣與她同等交流。她也不喜歡聽安桐說浮丘村的事情,漸漸地,她與安桐的話題便少了。

所以當安岚如今言之鑿鑿、依依不舍的時候,安桐并無多少感觸,只是想着,待她的生活能恢複平靜了,她也會到縣城中住上些許時日。

“我也常到縣城去,發覺也沒什麽好的,也不知爹為何要讓我也搬過去。反正祖宅空置着,讓我住着不就好了麽?”安岚嘀咕道。

安桐微微一笑:“二叔父怎麽可能獨留你在浮丘村?而且到了縣城,才能有更多門當戶對的郎君選擇不是?”

安岚紅了臉:“阿姊你怎麽這麽不害臊!”

“是我不害臊,還是你真的紅鸾星動了?”

安岚瞪着安桐,與之又嬉笑打罵到了一塊兒去。

臨回家前,安岚又拉着安桐叮咛她,對上許相如千萬不要心慈手軟,否則她只會一直吃虧下去。

安桐為重生之前的自己而感到一絲悲哀,她道:“連你也覺得一直吃虧的是我?”

“阿姊你有一次沒吃虧。”

“哪次?”

“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回。”

安桐沉默,她壓根沒打那一巴掌!

“你去了那兒得收斂一下你的脾性!”安桐反而叮咛道。

安岚得意地哼了哼:“阿姊,你問問浮丘村上下,何人會說我嬌縱呢?”

“你不嬌縱,你是有些任性。”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不是任性是什麽呢?

二叔父一家搬到縣城是既定之事,安桐雖然對于事情的發展依舊和前世一樣而矛盾着。可想到二叔父和安岚都遠離了浮丘村,遠離了女主,他們便能避免成為那些信箋所言的“炮灰”,她又釋然了。

許相如和江晟安這個大難題,還是得她留在此處解決呀!

秋收後的浮丘村四處可見蒼涼之景,廣袤的田野上,幾乎都是曝曬的稻草,只有一些種植了越冬作物的田裏依舊帶着一點綠意。

安桐的蠶豆依舊是豆苗的狀态,并沒有長高多少。而許家并沒有因此而閑下來,許相如不知打哪兒得到了一些落蘇種子,準備種植幾畝落蘇。

落蘇這種果蔬一直都是食桌上的常菜,除了以栽種落蘇為生的人家外,尋常的百姓家中也會趁着田地閑置而加以利用會種上一些,但并不會多種,畢竟和種稻、大豆不同,他們沒有多餘的勞力投入到其中去。

許家租了安家的牛和犁翻土深耕,本來許家一直都是租別人家的,但是許相如還錢給安裏正之時,安裏正被她如此執拗的舉動而惹得很是無奈。

安裏正收下了錢,但又想補償許家一二,只能順勢問許家是否要租借牛和農具。許相如見安裏正提出的租賃費用比別家低,便答應了。

安桐以監察許家是否善待她家的牛為由,跟在許相如的後頭晃悠,而任翠柔又記着她的吩咐而跟在左右,以至于在旁人看來,許相如反而才是那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

許三把許相如趕去陪安桐,他則親自驅使黃牛犁地。

許相如環顧安桐的左右,道:“怎麽只有翠柔跟着你?”

“哦,邵茹剛到安家,還未能熟悉安家的事務,所以我讓她留在安家跟着安心學習,有翠柔一人跟着我便足矣。”

許相如道:“那你又何必雇兩個婢女。”

“兩個婢女,她們能夠均分細活,另一個人才不會那麽累呀!”

“她倒好,去了安家,卻留張婆婆一人在家。”

許相如似乎對于邵茹給安桐當了婢女而有些不滿,安桐眼睛骨碌一轉:“許娘子,你是不是想代替邵茹當我的婢女?”

許相如不知道安桐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她道:“我腦子沒被驢踢。”

“哦,難怪浮丘村中有适齡女兒的人家都到安家填報了,偏偏沒有你。”

“看來安小娘子很想奴役我。”

安桐狗腿地湊過去給她錘肩膀,笑道:“怎麽會,我如此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美麗大方的人,怎會平白無故想奴役別人呢?”

許相如不禁低頭沉思,安桐何以會變得如此不要臉?

任翠柔也道:“小娘子可沒奴役我們。”

她在安桐身邊一個多月了,她除了平日跟在安桐的身邊有個照應,以及伺候一下她的洗漱外,粗重的活幾乎無需她來做,浣衣做飯這等事也有安家的老婢負責,可以說她在安家的日子過得比在任家時要輕松多了。

許相如對于安桐的殷勤而甚感懷疑,不動聲色地推開她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拳頭。

安桐不知許相如心中所想,她的目光放在了許三的身上,想着該如何提醒許相如關于許三沾賭之事。

先前她對于自己無法改變原來的事情、甚至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而耿耿于懷,再加上她也特意留意了一下許三,見他平日經過賭攤時目不斜視,說明他本不是一個好賭之人,目前也還未沾上賭。

如何才能令一個不好賭之人也陷入了賭局中?許三又是如何沾賭的呢?

安桐曾經問了安裏正和李錦繡,兩人答案幾乎驚人的一致:“只有好吃懶做,并想着不勞而獲的人才會沉迷蒱博。要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想靠運氣來扭轉乾坤的妄想之人,才會傾盡一切來賭。”

顯然,許三雖是一個渾人,可也并非好吃懶做之人,至少在農事上需要壯力的時候,他不會躲着不見人影。許家今年收成不錯,他也還未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安桐不禁頭疼,她可不記得前世的許家陷入了被逼的走投無路的地步呀!那許三又是因何而被逼的走投無路?

她最終只能拍了拍許相如的肩膀,鄭重其事道:“你日後有何難事,盡管來找我,我能幫得上忙的,定會盡力幫。”

“……”許相如凝視着她片刻,才道,“多謝,不過我希望我不要遇上什麽我解決不了的難事。”

安桐嘴上道:“是我失言!”實則已經苦惱不已,明知未來會如何,提醒的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真憋屈!

許相如翹起唇角,道:“安小娘子近來似乎心事重重,這可不像我認識的安家小娘子……安小娘子有什麽話可以明說。”

安桐想了想,問:“你與令堂便沒想過要讓令尊浪子回頭嗎?”

許相如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爹娘身上,她的眼神深了些:“子女不議爹娘的功過是非。不過我理解和感謝安小娘子的關心,我與我娘想過也嘗試令他收斂一些,可每逢此時,他又會讓我們看見希望,我娘心軟原諒了他,而我身為子女卻無法沖撞他。”

以前安桐只知許三是一個渾人,可再渾的人也是複雜的,他或許有好的一面會令人動容,足以令人去忽略他壞的一面。無疑許王氏便是如此看待他的,以至于她反複被許三所傷,卻依舊甘願原諒他。

安桐撇了撇嘴,對于許三這等人而言,不接受教訓,他是不會幡然醒悟的。與其一直憂心和提防他會沾賭,倒不如順其自然,免得因她的介入而使得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她只需在關鍵的時候幫許相如一把就成了。

若非他是許相如的爹,她恐怕連許三何時會死都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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