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喬遷

一夜北風吹襲後,天徹底冷了下來。

安桐比以往更加畏寒,不僅穿了三層上襦,在裙子底下也穿了厚厚的褲子。她若在家中,煤炭必然燒得很旺。幸好安家底蘊豐厚,有足夠的煤炭供她揮霍。

安二叔在縣城的新宅邸也修葺和打掃完畢,并在十二這一日辦了喬遷新居的入宅宴席,邀請了不少親友。饒是不想出門的安桐都被安裏正和李錦繡帶去了縣城給安二叔慶賀。

安岚見安桐來了,便帶她到新宅邸逛,并且給她留了一間屋子作為她日後進城的落腳之處。

安桐佯裝哀怨,道:“妹妹果然長大了,都不興與我同床共枕、促膝長談了。”

安岚道:“阿姊,将來與你同床共枕的人可不能是我了!”

安桐想到了安岚始終将江晟安當成未來的姐夫,她便有些無力,總不能告訴安岚,她與江晟安是必然要退婚的吧?

不過與江晟安退婚後她的終身大事該如何呢?她似乎從未想過。

“那你也幫我把這兒裝扮得好看些呀!如此空蕩,不會我來了後連一床被子都蓋不上吧?”安桐道。

“阿姊急什麽,你今夜不要回去了,與我同住。正好爹說要沾點人氣旺一旺宅子。”

安桐一個激靈,她可是死過的人,別到時候沒讓屋子沾了人氣,反而沾了她的晦氣。于是忙道:“不了,我今夜會與爹娘一同回去,我的豆苗一日不看着都不行!”

安岚氣呼呼地看着她:“阿姊,我若是回去了,我定把你的豆苗拔了,瞧你都魔怔了。”

“你把我的豆苗拔了,我把你牙齒拔了,讓你天天喝粥糜!”

安岚捂着嘴巴,語焉不詳地兇安桐。安桐只聽清楚了“好狠”二字,氣得她都笑了,戳了戳安岚的腦袋:“把你牙拔了,不僅只是只能喝粥糜,還得跟個老媪似得……”

安岚一陣風似地跑了,她家阿姊瘋了!

安桐樂得在後頭追她:“哎,別跑呀,你是這兒的主人家,不好好招呼我等怎麽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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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岚在拐角處忽然停了下來,随即用安桐能聽見的聲音叫了一聲:“江大哥!”

安桐也猛地停了下來,旋即嘆了一口氣,江晟安會來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她早該做好了心理準備,有何可不自在的!

江晟安一身月牙白的襕衫,身上披着暖白的狐裘,腰間挂着圓潤的玉佩,整體的氣質也如他的形象,當如世人所評價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江晟安的目光在安桐的身後掃過,旋即落在安桐的身上,他面露微笑:“你果然在這兒。”

“江大哥也來這花園走走?”安桐問。

“我随爹娘來祝賀安二世叔喬遷之喜,聽說你們在此,我便來瞧瞧。”

“江大哥你随意。”安岚嘻嘻一笑,看向安桐的目光有些促狹,“不過我已經帶阿姊熟悉了這兒,眼下我沒空,不如讓阿姊帶江大哥四處看看?”

江晟安卻擡手指了指安桐的身後,道:“我娘許久都未見過小桐了,我想小桐不若先去見一見我娘,至于游園……讓那兩位娘子中的其中一位代勞便行了。”

安桐和安岚回頭看了一下任翠柔與邵茹。為了今日不給安家丢臉,她們二人都換了一身安家新發的襦裙,任翠柔一身翠綠,如她活潑的性子。邵茹卻是一身粉衣,襯得她面若桃花、嬌豔欲滴。

安岚皺眉:“這兩個是阿姊的婢女,得跟着我阿姊端茶遞水,我還是讓家中的仆役代勞吧!”

江晟安的眉頭也皺了一下,看向安桐的目光有些不滿:“婢女?”

安桐不知道江晟安為何忽然變臉,她道:“江大哥見過她們的,有何不妥嗎?”

“你上次身邊不是只有一個婢女麽,為何又多了一個?”

聽出了江晟安的質問之意,安桐也很是不悅,而邵茹見狀忙上前解釋:“婢子本該早些到安家伺候小娘子的,只是秋收之事耽擱了些許時日,幸得裏正和小娘子不計較,婢子于半個月前才入安家做事。”

江晟安看見邵茹的兩只手凍得通紅,心中一陣酸澀,忍不住扭頭問安桐:“你向來都不帶婢女在身側,何以忽然要雇婢女了,且一雇便是兩個?”

安桐覺得江晟安有些莫名其妙,她也帶了一些怒氣,道:“江大哥這是覺得我不該有丫頭跟着了?”

江晟安的眉頭擰得更厲害,安桐竟然還敢沖他發火?當真沒有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涵養!

“你變了。”江晟安道,“以前的你從不會使喚婢女,也總是喜歡與百姓們親近。何以忽然變得驕奢淫逸了?”

安岚先安桐一步咋呼道:“江大哥,你怎能這麽說阿姊,不過就是帶了兩個婢女,何以見得是驕奢淫逸了?如此說來,江大哥你身邊有書童、仆役也不只是兩人,你便也是驕奢淫逸了?”

江晟安語塞,良久才道:“罷了!”

安岚還跟江晟安較勁上了,她不管從前有多麽敬重江晟安,反正在她的眼中,誰也不能欺負她阿姊!

“她們既然賣身到安家便是安家的婢女,你們都到廚院去幫忙!”安岚指揮起了任翠柔和邵茹來。

任翠柔看了一眼安桐,見安桐沒別的反應,便打算離去:“婢子知道了。”

邵茹則是看了安桐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江晟安。她的一雙眼睛如盈盈秋水,令人錯不開半分。江晟安橫出來攔住了任翠柔,對安桐道:“如此做,是否太過分了?她們是你的婢女,你卻讓人将她們趕去廚院幹活?也不知這是你的婢女,還是安二世叔家的婢女!”

安桐自方才生了氣,出言頂撞了江晟安後便沉默了下來,她一直在沉思,今日的江晟安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仿佛像撕開了一層面具,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他分明就不想娶她,可待她時仿佛早已将她當成了他的歸屬物,對她的事情都已經幹涉了起來,俨然一副她已經是江家的新婦的姿态。

許相如不在此,他何以會有如此變化?

還未琢磨透這其中的緣由,她的思緒便被江晟安打斷。聞言,她不禁對任翠柔與邵茹道:“看來我帶你們過來是做錯了。”

任翠柔心中一緊,忙不疊上前道:“婢子覺得小娘子并沒有做錯甚麽!若非小娘子,婢子一家的日子怕是得過的艱難了。”

她又以有所指地瞥了江晟安一眼,繼續道:“婢子出身獵戶,爹常常得冒着生命危險進山打獵,有時候一日都打不到一頭獵物,有時候則會遇到猛虎、豺狼和豹子,好幾次都命懸一線。可他除了打獵,也什麽都不會,家中沒田沒地,不打獵便只能餓死。”

任翠柔的話發自肺腑,連安岚這等任性的小娘子聽了她的話後,都動了恻隐之心。而任翠柔繼而道:“婢子本有一個兄長,可兄長随爹進山打獵時不幸被野豬所傷,不出兩日便去了。就連婢子一個女兒家也得随爹進山。爹娘失去了兄長何以還要我也進山?是因為他們不疼婢子嗎?

不是!是因為這無從選擇,爹只有一人,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而婢子也自願去幫爹,這是孝道,也是為了生計!若不是小娘子,婢子如今還在深山老林中布置陷阱,等待着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獵物,也不知何時方能吃飽肚子……”

江晟安被她說得面上一片愧色,卻不是對安桐心存慚愧,而是道:“讓百姓過得如此幸苦,是朝廷的失職。”

邵茹聽了任翠柔的話,眼眶已經紅了,她對江晟安道:“裏正和小娘子是十分心善之人,因婢子到了安家後,恐婆婆無人照料,故而小娘子準我每日都回家一趟照料婆婆。”

這是安桐經許相如提醒後才想到的,雖然安家給的工錢足以讓邵茹和張婆婆祖孫倆改善生活,可畢竟張婆婆年邁,無人照料也不行。她幹脆讓邵茹每日在她出門巡田的空隙裏回去照料張婆婆。

江晟安自然不會知道這些,他只是暗暗懊惱上一回去見邵茹時,邵茹居然瞞着他。雖然可能是不想麻煩他或令他擔憂,可他明知邵茹的不易,應該早些将她安置妥當的。如今邵茹已經簽下了契約,說什麽也晚了。

邵茹不忍他誤會安桐,特意向他解釋,她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此處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正在附近的李錦繡和江高氏的主意,她們走了過來,便看見園中的各人的神色有些古怪,氣氛更是有些凝固。

江高氏見自家的兒子并沒有看着安桐,便知道是這兩人出了問題,再看任翠柔和邵茹又像是哭過的模樣。她揣測道:“是不是大娘訓斥婢女,被晟安阻撓而發生了不快?”

李錦繡面不改色,她可是很清楚安桐對兩個婢女如何好的,又怎會去訓斥她們呢?只是江高氏這般把她的女兒惡意揣測,卻把自家的兒子當成了一個心地善良、嫉惡如仇的謙謙君子,這讓她很是膈應。

“桐兒并非刁蠻任性之人,更不會把人訓斥到哭。”李錦繡道,就她這個女兒的性子,跟許相如較量的那些年,哭鼻子的次數倒是多!

“大伯娘、江伯娘!”安岚發現了二人,便開口喚了一聲。

李錦繡二人只好向她們走去,她的目光在衆人的臉上掃過,而江晟安面露尴尬,忙向她們行禮。

“晟安,這是怎麽了?”江高氏先聲奪人。

“沒事,不過是鬧了些誤會,小桐也不早些說明,我便多管閑事了。”

安岚正要開口,李錦繡瞥了她一眼,道:“岚兒,你娘在到處尋你。”

安岚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匆匆地跑了。李錦繡沒讓她開口,否則以她的脾性說出來的話定然會讓江高氏和江晟安的臉上不好看,也只會讓人覺得安岚不懂尊卑、不敬長老。

“既然是誤會,說清楚了便好。”江高氏道,又拉着李錦繡的手笑道,“這大娘與晟安是早就有婚約在身的,晟安幫她管一管事,也不算多管閑事吧?只能說他們的感情好啊!”

李錦繡微微一笑:“是呀!”

江高氏怕安家生氣,便又瞪了一眼江晟安:“晟安,你還愣在這兒做甚?大娘都來了這兒,你也不陪着她,四處走走?”

“我方才已經逛過了,且我出來這般久,被冷風吹得頭有些暈,所以我想到小岚的閨房中歇一歇。”安桐的臉上也是挂着笑,不過比起李錦繡游刃有餘的笑容,她的笑容便顯得僵硬多了。

“大娘還是得注意身子呀!”江高氏如此道,也沒昏了頭讓江晟安将她送到安岚的閨房中去。

安桐帶着任翠柔和邵茹離開了此處,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真是太愛這帶着寒意的空氣了,比在江晟安跟前呼吸的要清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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