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收藏五百加更)

除夕正旦前,桃江縣下了幾場小雪,相較于北方的鵝毛大雪,這兒的雪下得還是溫柔了許多。

除夕夜,不管是浮丘村還是桃江縣,四處皆洋溢着喜慶的氣氛。孩童們吃完年夜飯、從長輩處領了壓歲錢後便坐在爐火旁守歲,而大人則是放了爆竹後,早早地歇息了。

大年初一這日調皮搗蛋的孩童因昨夜守夜,如今還在睡夢中,沒了孩童的嬉鬧,大人們也能好好地招待來賀年的客人。

安家依舊十分熱鬧,佃農們紛紛上門賀年,順便和安裏正談一下接下來的租佃問題。一般的佃戶都是簽了五年、十年的租佃契約,有的則只簽了一年,他們見安家厚道,便想繼續簽下去。

安家的租佃方式有分成和定額兩種,分成一般是勞力不足、農器、耕具也不足的佃戶采取的方式,因為若是收成不好,安家收上來的租稅也就少了,故而安家會介入其中。

用定額的方式的佃戶多一些,安家不會管他們的勞作方式,且不會讓他們到安家幫忙幹活。這些有妻兒子女的佃戶便可以讓妻兒子女找別的活以補貼家用。

而安家這些年的田産也在增加,可是佃戶卻沒有增加多少,一直都只有二十多戶。這就滋生出一些佃戶把部分地再度租佃給別人,而自己當起了“二地主”的現象。

于是安裏正和李錦繡決定,調整佃戶的租佃土地畝數,再接納了近三十多戶想租安家的田地的客戶。如此一來,安家的佃戶和雇戶便有近六十戶,不過比起許多地方動辄上百戶佃戶的大戶人家,還是少了許多。

有些佃戶便因安家的此舉動而産生不滿情緒,雖說他們有權因不滿主家的租課而退租。可他們的主要目的卻不在于退租,而是安家這麽做,使得他們損失了當“二地主”的利益。

消息傳到了縣衙。安家這麽做可以說是沒問題的,畢竟書面契約只能幫佃戶約束主戶不加以欺壓他們。

安家既沒有趁機提高租稅,也沒有逼迫他們為奴為仆,只是重新考慮了佃戶能否處理那麽多田地,而做出的維護自己的利益的決定罷了。

不過江縣尉到安家做客時,仍舊向安裏正提了此事,畢竟記錄在冊的佃戶一下子增多,會影響官吏的政績。

安裏正對江縣尉道:“道芳兄請放心,這些人都是從衢州來的,他們落戶在此,有些只是被我雇來打理田地,仍舊算是主戶。桃江縣雖說客戶增多了,可戶數、丁數也在增加。加上稅收增多了,朝廷總不會只盯着一處不放的。”

江縣尉見勸不動安裏正,只能作罷。

而女眷相聚時,江高氏也在李錦繡的面前提了此事。李錦繡倒沒有安裏正那麽客氣了,她佯裝不清楚那麽多門道,道:“官人這麽做是因為族內發生了一些事。”

江高氏試探道:“哦?發生了什麽事,嚴重嗎?為何不報官呢?興許我們能幫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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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錦繡道:“只是族內之事,也不好勞煩江家。官人是安家的族長,他自己便處理了此事,可也正因為此事,他才決定多租一些地出去。”

江高氏笑道:“妹妹你這便不把我當姐姐看了不是?到底發生了何事呀?”

李錦繡這才佯裝為難地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便是族內有人将家中的地租佃出去後,那佃戶又租給了別人,還收七成租稅。那佃戶什麽都不必做,便收了那麽多租稅。可田是我們安家,出了事被埋怨的也是我們安家。你也知道我們安家一向看重名聲,豈能允許此等事發生呢?”

江高氏道:“哦,那有什麽?不管底下的人如何搗鼓田地,安家都得到了該得的不是?”

李錦繡搖頭:“可事情那有這般簡單?官人發現那租了安家的田地的佃戶其實是受了別人的指使。那人倒是得了好處,可罵名全是安家背了!”

江高氏訝然:“竟然還有這等事?可查出是什麽人在背後指使?”

“那人太狡猾,找的是嘴巴嚴實的代理之人。若是找出來了,官人也不會為此而決定把安家的地分得小一些,多招一些佃戶了。”

江高氏面上一松,安慰道:“那還是得小心些。”

江晟安和安桐走了過來,她們才止住此話題。江高氏見安桐在這等喜慶的日子裏,穿着打扮依舊如從前般簡樸,便道:“大娘也已經十七了,還是得多謝打扮才合适。”

“在這鄉下地方,濃妝豔抹怕是不妥。”安桐道。

江高氏一臉不贊成,眼看着安桐也要到了和她兒子談婚論嫁的時候,若是打扮還是如此簡樸,走出去豈非遭人笑話?他們江家也會丢了臉面。

江晟安看出江高氏的不滿,但是在安家的地盤,他也不能說安桐的不是,便對安桐道:“小桐不必擔心裝扮後無人欣賞,你本就長得閉月羞花,若是再加些粉黛,怕是能當得桃江第一美人之稱……下回我給你帶些胭脂水粉來。”

安桐有些詫異地看着江晟安,要知道以前想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誇她的話,那簡直難如登天。可如今他竟然也學會了油嘴滑舌、哄女人了嗎?

“看來是跟許相如說多了!”她摸了摸放在小腹上的手指,暗想着。

江高氏調笑江晟安這是開竅了,惹得江晟安跟安桐都很是尴尬,只是兩人一個面上風輕雲淡,另一個則裝嬌羞,沒讓長輩瞧出異樣來。

待江家離去,安桐仿佛卸下了一層僞裝,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還把一條腿擱在了扶手上。

安裏正和李錦繡見她如此,當即拍了她的腿一巴掌。李錦繡訓斥道:“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這是什麽坐姿?”

安桐委屈巴巴地按摩着被李錦繡拍打的腿,道:“阿娘,若有外人在,我定然不會如此,我知道分寸的!”

安裏正也道:“是呀,有無外人,這些都是安家自家人,不會對外胡說的。再說了,你好好說便行,何必打她!”

李錦繡連安裏正都要教訓,被安裏正以新年不宜動手為由而躲了過去。一家三口熱鬧了一會兒,李錦繡才與安裏正說起了正事。

若在以往,夫妻倆必然是回書房躲着說的,不過考慮到安桐也該學習打理安家的內務了,便也不避着她了。

安桐把他們的對話一聽,初時還稀裏糊塗的,不過她好歹也是經常與佃戶打交道的,很快她便捋清楚了:

原來指使安氏一族的佃戶把田地以七成租稅租佃出去的人竟然是江家的人!

安桐的心裏頓時便緊張了起來,原來安家和江家還有這等大事!這是江家有意為之,那目的何在?而安家破壞了江家的計劃,又會如何?

安裏正無奈地對安桐道:“這也是近來才發現的事情了,應該說有些年頭了。”

“那為何……”

李錦繡道:“我們知道後也假裝不知,一來是沒拿到什麽證據不能跟江家撕破臉,二來也是想試探一下江家。”

“安家與江家,竟已經到如此地步了嗎?”安桐愕然,又有些惋惜,畢竟十幾年前,兩家還算是友好往來的世交。

安裏正道:“再好的關系也抵不住利益的誘惑。江家已經漸漸沒落,但是平日又有不少花銷,而安家能給的好處十分多,可他們又不能明着要,幹脆利用職務之便,賺取二次租佃的租稅。”

李錦繡接話:“安家在桃江縣光是良田便占了全部良田的近一成,更別說還有一些山林、下等田。如此多田地,租佃出去後,要打理也難,便容易被他們鑽了漏子。”

“那江家從中獲利多少?”

“他們也不敢做得太明顯,所以一年也就大概三千貫錢吧。”

安桐倒抽了一口冷氣,安家一年的租稅也不過六千貫錢,整個安氏一族也就四萬貫左右。江家這做還算是“不明顯”,那“明顯”的話,豈非要更過分?

“不僅僅是安家,還有別的人家也有此等情況,不過是大家都不想惹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家如此下去,只有更多的佃戶生活得水深火熱,近些年風調雨順倒也罷了,若是有天災人禍,佃戶變成災民。江家可以從中摘出去,承受災民的怒火的卻是這些把地租佃出去的大戶人家。

安裏正的叔公那一脈那兒便發生的佃戶鬧事之事,讓安裏正無法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他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後,對自家的田地也做出了調整。

即使江家知道了,也不能與安裏正當面對峙,反正他們認為只要安桐和江晟安的婚約尚且存在,江家将來得到的好處也不會少的。

“那爹和阿娘想試探江家什麽?”安桐問。

安裏正和李錦繡對視一眼,道:“安家與江家是世交,但是安家與安家才是一家人。與江家可以相交,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人心會變,江家的人也會變。為了安家,我們不得不有些抉擇。朋友的信任與家族的利益之間,我們也只能選擇家族。”

若仔細說來,安裏正這麽做有不信任朋友的嫌疑,若是旁人知曉此事,也會說他不仗義。可他不是迂腐之人,不會為了所謂的“仗義”而眼睜睜地看着更多的人受欺壓。

他容忍江家行事這麽多年,已經算是仁義了,可偏偏江道芳并無江老的手腕,卻越來越貪婪。

知道這些真相的安桐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安裏正和李錦繡看見她這模樣便有些後悔跟她說太多了,怕她暫時還無法接受這樣的沖擊。

不過他們顯然多慮了。

如今的安桐已經非前世的安桐,她比起前世想過無憂的日子,經歷了被殺,和讓爹娘承受她死去和種種污蔑的名聲所帶來的痛苦後,她更在意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和安家。

她也可以很自私。

為了這些目的,她可以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所以安裏正和李錦繡與她說江家之事時,她也并沒有受到多少沖擊。

她揚起了一個笑容,道:“爹、阿娘,此事出了這個門後我就會忘記,不會洩露出半句的。至于和江家日後該如何相處,只要兩家還未撕破臉,又或者我們還沒有把握能置身事外,那就還和從前一樣吧!”

安裏正有些錯愕:這還是他那個天真無憂,被許相如欺負得哭鼻子跑回家的女兒嗎?

李錦繡則道:“嗯,理應如此。桐兒,爹娘本也不想讓你這麽小便承受這麽多,只是你若還是跟從前一樣,将來怕是要吃大虧,為此爹娘不能不狠心告訴你這些事情,讓你日後做好心理準備。”

“若爹娘不告訴我,我才苦惱呢!”

“你苦惱什麽?”安裏正問。

“苦惱該如何跟爹娘說,我不想嫁到江家的事情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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