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宵
安桐幫許相如把燈籠送回到許家,遇上穿着一身新衣回來的許三。他哼着明顯是從風月場所學來的曲調,顯得很是得意。
“爹。”許相如喚了他一聲。
許三扭頭看見許相如和安桐抱着一堆奇形怪狀的燈籠,恍然大悟:“快到燈節了呀!”
似乎想起這并不是重點,他方應了許相如一聲,又看着安桐笑嘻嘻地說道:“安小娘子別來無恙啊?”
誰跟你別來無恙了?!安桐腹诽。
她應了一下:“嗯。”
許相如放下燈籠,滿心疑惑:“爹,你何來的新衣?”
許三聞言,面上笑容更甚,擡起手自轉了一圈,笑道:“怎樣?爹這身衣裳好看吧?我給你們娘兒倆也各買了一身。”
“爹,我是問——”許相如的話還未說完,許三便着急地打斷她,“我沒找你娘要錢,也沒偷家裏的錢,這可是我賺來的!”
安桐和許相如頓覺不妙。尤其是安桐,心頭狂跳,不知道是該揍許三好,還是該怨今生發生的事情居然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發生了。
一股怨氣無處發洩,她最終憋得頭疼和氣短。
“爹,你去賭了?”許相如擰眉,也是一股怒氣憋在胸口,隐約要爆發。
許三近一個月來實在是□□份了,以至于誰也沒注意到他何時竟然沾了賭!可按照安桐所言,一般剛去賭的人手氣都十分好,若許三剛涉賭,那她還有辦法阻止他。
豈料許□□而很是驚訝,他道:“什麽賭?你以為你老子我去賭了?”
雖然他的話很是粗鄙,不過許相如稍感安心:“爹不是去賭了,那哪裏來的錢?”
“自然是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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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賺的?”
“許相如!我是你老子,你敢質問我?”
許相如一噎,抿唇不語。
安桐見許相如沒能問出什麽話來,當即氣勢洶洶地叫道:“許三!”
“……”許三看着安桐,下意識地眼神閃躲。
“安小娘子,這是許家的家事,莫非你想管許家的家事不成?”
安桐眼睛骨碌一轉,一板一眼地道:“我不想管你們的家事,但許相如欠了安家二十貫錢,你是她爹,應當替她還債!”
許相如瞥了安桐一眼,有些意味深長。
許三被安桐說出來的賬目吓了一跳,大聲道:“她何時欠了你們安家的錢,我如何不知?”
“你整日不着家,只會從家中拿錢,你還能知道什麽?”安桐反問。
許三無言以對,只能怒視許相如,險些便動了手。他恨恨地道:“你個敗家玩意兒,還不說借錢做甚了?”
許相如神情倔強:“爹總是從家中拿錢,一拿便是上百文。可我與娘要吃穿,地裏只靠我們是打理不過來的,也得雇人幫忙,還有交稅、村社錢……等諸多花銷。而家中除了那幾畝田地能賣錢,便只有我與娘編一些竹織品賣錢以補貼家用。可卻仍是不夠,故而問安家借了不少。”
安桐趁機道:“說來,安家有幾次向你讨要債款的,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許三臉上一變,頓時有些悻悻然,他見安家沒人來讨債,便以為許王氏已經把債給還了,卻沒想到……
“但那只是十貫錢,何以變二十貫了?”
“你以為只還本錢便可以了?”安桐冷笑。
“你這也欺人太甚了!”許三睜大了雙眼,滿目怒火。
“你不是賺了錢嗎?還了債,再去賺便成,何愁沒錢還?”安桐道。
許三“呸”了一聲:“我賺的再多也抗不住你們安家如此欺人!況且也不是每日都有蹴鞠比賽的!”
“蹴鞠與你何關?你莫要告訴我,你這樣還能去踢蹴鞠?”
許三笑了笑,神情傲然:“我還就告訴你安小娘子了,我還就是去踢蹴鞠了!這些錢,可都是我踢蹴鞠賺回來的!”
許三根本便不怎麽會踢蹴鞠,不過人家看中的就是他不會踢,所以讓他加入了一支由富商子弟出資組建的蹴鞠隊中。
蹴鞠隊只需在有需要的時候,按照那富商子弟的吩咐,選擇輸幾個球,那便馬到成功。若是有意外的效果,那更是好,這支蹴鞠隊便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這段時間以來,許三踢了五場,便得了四貫錢!
讓許三等故意輸球對富商子弟而言有何好處,許三這些人本就不會知道。
只是安桐記得前世安岚與她提過,不少世家子弟和富戶子弟會組建蹴鞠隊相互比賽。他們有的人會親自下場,也有的只是出錢而已。
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也有喜歡看蹴鞠的,她們會一起結伴到蹴鞠場去觀看比賽,偶爾也會下注押哪邊獲勝。
其實這也是一種博戲,只是對于這些大戶人家而言,輸贏一點小錢都無傷大雅,所以他們一向都不會将輸贏的錢財放在心上。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蹴鞠隊之間的利益往來,有些世家子弟會借助蹴鞠比賽來名正言順地收取富戶的賄賂。而富戶多數是商賈,給了好處,自然能得到一些便利。
可安桐想,其實操縱這一切的人,他才是最大的贏家!
“誰找你去踢蹴鞠的?”安桐又問。
許三警惕得很:“這與安小娘子無關!”
安桐想許三只是被人找去踢蹴鞠,賭的人也不是他,即使朝廷要查賄賂之事也不會牽扯到許三這等小人物的身上,應該沒什麽事的。
“哼,你若現在還錢,我可以不收息。”安桐說罷,真的向許三伸出了手。
“可一時之間,我哪來的十貫錢?!”
“先還你手上那些也行。”
許三滿心不願意,若是平日裏,他定然要再忽悠幾句。可他方才一時得意忘形,把自己賺了四貫錢的事情說了出來,便再也沒理由搪塞過去了。
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安桐,況且若能早些還了,便無需收息,總比拖得久了,要還的錢翻倍要好吧?于是不甘不願地掏出了還沒捂熱的交鈔來。
他依依不舍,試圖再掙紮一下:“安小娘子,這交鈔還得去兌成錢,你一個人也拿不動,不如我先去把錢兌了出來,再送到安宅去?”
“安家多的是人手!”安桐面不改色地奪了錢,又道,“餘下的七貫錢……”
“我一定盡快還上!”許三笑容勉強。
“其實慢慢還也可以。”安桐不希望把他逼得太緊,免得屆時真的跑去賭了,那她就真的罪過了。
“……”
許三心情很不好,盡管他知道許家欠了安家的錢,但想到一下子就沒了三貫私房錢,他如何能不心疼?
好在他也沒遷怒許相如,只是有些埋怨:“當時賣糧的錢怎麽不還?”
許相如很是無奈:“爹,那些錢只夠把欠七嬸她們的錢還上,以及冬至、臘八、正旦和即将的元宵,都得一大筆花銷。安家沒催,便……”
許三惱怒地把新衣裳扔給許相如:“夠了別與我說這些沒用的!把衣服拿走,一人一身。早知道今日這麽晦氣就不買了,還能省些錢吃酒去!”
怨天怨地地罵了一通,他就一頭紮回房中去了。
安桐把錢還給許相如。許相如早就把欠安家的錢還上了,今日不過是訛一訛許三。錢在他手中怕是沒多久便再度跑去找私窠子了,倒不如讓許相如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又道:“你爹忽然跑去踢蹴鞠,必然不是偶然。”
“我會留意的了。”
安桐正要離去,許相如忽然道:“安桐,謝謝你。”
這是許相如第一次直呼安桐的名諱。
在來浮丘村沒多久後,許相如便已經知道她不能直呼安桐的名字,所以只有在被惹毛了後,私底下念過安桐的名諱而已。
可如今,她在沒有怨念的情況下,第一次喚了安桐。
這意味着什麽?
安桐不管意味着什麽,只是覺得,她們的關系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謝我什麽?”
安桐神情頗不自然,心中也別扭。跟許相如的關系忽然這麽親近,她真的不習慣,明明兩人本來就是站在對立面的。
“其實不管許家會遭遇何等難事,都與你無關的,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和幫我們,難道不值得感激嗎?”
“這不是為了你們,只是為了我罷了。”安桐道。
許相如思索着安桐這話,卻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管如何,我似乎都未曾還過你恩情。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有恩報恩,有仇——”許相如一頓,在安桐的注視下,如實道,“報仇。”
安桐已經知道許相如的“小肚雞腸”了,也不意外,問道:“那你想如何還恩情?”
“那要看安小娘子希望我如何還了。”
安桐稍作思索,道:“陪我過燈節如何?”
許相如微微詫異:“如此而已?”
“難不成你想以身相許?”安桐說着又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看話本上寫的小娘子被救後,都是以身相許的!”
許相如顯然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她淡然地道:“你希望我以身相許,那也得你幫了我同等條件的忙,才是公平。”
“啧,許相如,你不僅小肚雞腸,你還斤斤計較吶!”
許相如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元宵佳節又稱為“燈節”,而在浮丘村,村民們沒什麽機會欣賞到縣城裏的熱鬧盛況。
不過安裏正聯合浮丘村的另外幾戶大戶人家,在村子中架了一座彩樓,在上面挂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
白天有傩神戲,讓村民們已經體驗了一次元宵佳節的喜樂,沒想到到了晚上,竟能看見這樣的盛景!
村民攜同妻兒紛紛圍在四周湊熱鬧,孩童們看着上百盞彩燈,也不想回家睡覺了。還有的人搬了一張椅子到彩燈樓的不遠處坐着,開始說起了與元宵佳節相關的故事來,把一批人都吸引了過去。
以往安裏正并沒有浪費人力和財力去做這些事情的心思,不過聽安桐描述把燈籠挂滿宅邸的想法後,為了宅邸的安全,他只能以此方法來轉移安桐的注意力。
安桐其實也不在意燈籠挂哪兒,只不過她和許相如紮的燈籠挂在了彩燈樓最顯眼處,她便十分歡喜,繞着彩燈樓走了好幾圈。
忽略那些說她的燈籠醜的聲音,安桐的心情可以說非常好,并不僅僅是因為燈籠的緣故,而是她十分确定此事在前世并未發生……她也是能改變執筆之人寫下的故事的。
看着許相如被燈籠映照的線條分明的臉龐,安桐心想:一切都是真實的,可以改變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