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世失真

難得受閣主大人傳喚,六位長老以平生最快的腳速趕來主閣。

六位長老是由六座分閣內術法造詣最深的弟子擔任,大多是些耄耋老人。

長老們平日裏教授弟子們一些醜閣術法忙得焦頭爛額,而閣主大人不喜喧鬧不常來這些人聲鼎沸的閣子中。

長老們以為平生是再難見到閣主了。

“諸位八年前可有為一凡俗之人改身世?”介澤開門見山地問道。

長老們面面相觑紛紛失笑。

“那是初習術法的弟子玩的小花樣,我們這些人玩不動了。”

“一些沒出息的年輕弟子偶爾也為凡世之人改身世。”

介澤補充一句:“若用尋常術法改個身世就不叫你們來了,那人用的是神谕。”

幾位長老神色變了,笑意頓無。

為首的長老以目示意旁邊站着的另一位長老,出聲道:“閣主,神谕術晦澀難習,而用處不是很大。故長老中只有我二人習過此法。”

另一位長老道:“我二人雖學得不精,但也不會為一凡夫俗子改身份。”

介澤認同道:“這樣做确實有些牛鼎烹雞……”

“諸位看這改過的身世有什麽疑點,時隔多年記得不太清楚也不無可能。”介澤将那改後的身世展現在衆長老面前。

“這人幼兒失怙實在可憐。”

“為人正直清白,憑一己之力拿下斌臣的職位,是個良才。”

更有甚者,滿面紅光,大手一揮,人到中年氣血旺地說道:“我就看好這樣的人,我要招他為關門弟子。”

“你把醜閣門關了試試?”介澤看到先前習過神谕的長老也受了法術的影響,有些鬧心。

在場的長老如夢初醒,皆是感慨學術不精。

“好了,施法者術法深于諸位。諸位退下吧。”介澤揮手屏退衆長老,支頤閉目在塌上小憩。

“醜子你說,是不是你幹的。”介澤擡眼見閣靈乖巧又讨好地立侍身旁,忽然想拿它說笑。

閣靈被吓了一跳,可憐兮兮道:“大人,醜子沒有,真不是我做的。”

“逗你玩呢。”介澤輕笑,取出袖中小半臂長的刀輕輕擦拭着,片刻後他又道:“白馬西極在哪個野坡上吃草呢,叫它洗幹淨回醜閣來見我。”

“閣主,西極日行兩千裏,不是凡馬能比的,它畢竟也是閣主養大的……”閣靈看着介澤手裏的刀,慫慫地說道:“這樣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介澤心道這兇煞的醜閣能孕育出這樣傻氣的閣靈也是個奇跡。他收刀于袖,笑罵:“蠢東西,想什麽呢,我讓西極回來陪我見個人辦件事情,沒想要把它切了,它想讓我吃,我都嫌苦。”

閣靈還是杵那兒不動。

介澤問:“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嗎?”

閣靈小聲嗡嗡道:“大人……那個,後恒在您閉門謝客的期間曾多次前來拜訪您。我見您心情不好就沒有上報。”

介澤思考這其中的緣由,沒有吭聲。

閣靈見介澤不語,以為他生氣了,弱弱地賠罪:“大人,後恒每次南下出征前總會來醜閣,班師回朝後也會來主閣拜訪,我覺得也沒什麽要緊事,就……大人,您責罰我吧。”

“不怪你,說起來也巧。八年前我魔怔般把自己關在這黑室裏,天天晚上做着噩夢,也不知道是發什麽瘋。”介澤故作輕松道。

醜子雖然也不知道閣主大人受了什麽刺激,但是它親眼目睹過閣主八年前回到閣中的樣子。

那時閣主回到閣中後口不能言,神志不清,毀瘠過度,不似人樣,把自己關在不見光的黑室裏關了整整三年。

後來閣主神智清明了,卻忘記了以前的事情。醜子知道,這是因為閣主是不死之身,七醜珠為了防止閣主郁結身亡,強行清除了他的記憶。

閣靈有些心疼它的閣主,道:“大人,您以前最讨厭這黑閣子了,從來也不回主閣來看人家。”

“哦?是嗎?人老了記不清楚了,我以後盡量好好對你。”介澤聽着閣靈的話,好像在聽一個冷宮棄婦抱怨。

“可能是習慣了吧。”介澤挑開一塊遮光簾,長身鶴立望向天南:“七月流火,是個打獵的好時節,醜子你去找幾個醜閣弟子,明日同我去白濟山。”

………………………………

高山争相軒邈。

白濟山林深獸繁是個打獵的好去處,又因為距離京都頗近,被定為皇家貴胄的秋獵場。

介澤策立白馬,立于一處陡崖上,據高勢極目遠眺。

一般術士耳力眼力超出常人,而他是閣中最高深的術士,因此分外耳聰目明。

處于凡塵,人言碎語,萬物聲息皆入得了耳。這山林之中太清之氣充裕,可以清心養腦,也算是個讓人得大自在的好地方。

正想着,忽然間林葉翻飛,一股強風迎面而來。

介澤揮袖,山野之風的張狂之力被溫柔地化解開。

“西極,你說,後恒這個人怎麽樣。”介澤百無聊賴中同西極講話。

白馬極通人性,但終究是畜,不能口吐人言,只是低頭默默吃着地上的嫩草。

介澤惜才愛才,先前在簽血契時,刻意換了個說辭。

“人世除名,以後就讓他跟了我吧。”畢竟削了後恒的軍功爵祿算是欺人在先。

“這幫人怎麽還沒來。”介澤無聊中薅着白馬的馬毛。

白馬西極是匹千裏馬,雖有井渫之潔,卻長了一副驢子臭脾氣。

“咦?你洗幹淨沒?”介澤又薅了一根馬毛。

白馬感覺到介澤的小動作,不滿地向前踱了幾步。

“別鬧,前面是山崖,你是想人仰馬翻還是人馬俱亡?”介澤扯住缰繩。白馬不滿地“哼哧”一聲,開始在原地打轉。

“驢子,停下,你是要造反嗎?”介澤斥道。

終于這一人一馬犟了半天形成了短暫的和平共處。林中也漸漸有了人跡。

今日的秋獵人數不多,但都是一些朝中新貴。當然介澤也派了一些醜閣弟子前來待價而沽,便于讓他混入其中。

介澤心中挂念着後恒,不知不覺中一股期待慢慢濃了起來。

臨行前,醜子告訴他後恒很好辨認。反正介澤聽醜子唧唧歪歪半天,只總結出一句:“文臣武将中最出衆的是他了。”

起初,介澤以為是傻白甜的閣靈誇大事實,後來……

“看來近年來風不調雨不順啊,這世人長得真是磕碜。”介澤感慨。

這些人或是肥頭大耳滿面生油,或是尖嘴豆眼面露精光,當然也有相貌平平一臉忠臣相的官員。

于是在這些歪瓜裂棗的襯托下,一身玄黑細铠甲,補靫攢白羽的後恒的确十分出衆。

遠看如此俊朗,近看不知如何?

介澤拉轉馬辔,一夾馬腹,道:“醜子,我原諒你了。西極,走,辦正事去。”

介澤在密林深處作法,讓一白斑花鹿引後恒前來,然後坐等“獵物”上鈎。

介澤騎乘白馬,閉眼仔細聽着身後小鹿驚慌地奔跑、駿馬疾馳、拉弓引箭的聲音。

小鹿頃刻間蹿到了介澤眼前,介澤引箭而射,獵物驀地倒地,顫了一下,死絕了。

介澤下馬俯身查看,假裝沒有發現身後來人,即使他凝神聽着,也再沒有捕捉到一絲動靜。

“該不會是發現獵物被搶,回去了吧?”介澤心道。

真走了?介澤起身回頭,結果被擁了個滿懷。

來人行步無聲,突如其來的親近将介澤吓得深吸一口氣。

後恒一手擁着介澤肩臂一手摟了腰身,這一擁,仿佛用盡了平生氣力。

他低聲道:“大人,肯見我了。”

介澤一時被這真摯的情感鎮住了,隔着一層冰冷的軟甲,還是感受到了後恒胸膛內跳動的心。

後恒松開摟在介澤腰間的手,摸了摸介澤散在身後的青絲,又道:“想你了。”

介澤默默地掙開他,整饬衣襟,作了一個深揖道:“在下介明,字澤,醜閣弟子,閣下識錯人了。”

後恒深邃的目光盯着介澤,怔愣片刻,将那濃稠不化的感情壓了下去。

“某是定遠将軍後恒,林深迷眼冒犯閣下,請閣下恕罪。”

後恒雖然致歉誠懇,但介澤總感覺自己仍然被當做故人,後恒看似并不在意他的真實身份。

“久聞将軍雅名,仰慕良久,幸得一見。能與将軍故人身形相似,也是介澤的福氣。”

介澤态度謙恭如入世公子,言辭懇切如不二臣子,他發現自己在稱臣做下方面真是天資卓越。

“澤公子此行也是為了出仕?”後恒牽過缰繩,同介澤緩辔同行于林中。

“正是,皇恩浩蕩,福澤百姓,澤欲投身朝廷,為陛下解憂,為生民立命,為天下求太平。”介澤發現自己的天賦後,一時間有些侈侈不休。

“為天下求太平?那随我從戎如何?”後恒似在說笑,卻停下來看着介澤。

介澤有恃無恐間甚至玩起了欲擒故縱:“我一文弱書生去不得那腥風血雨的戰場,還是留在朝中為百姓謀些福祉吧。”

後恒不予置評,淡淡道:“我會全力向陛下引薦你的。”

見後恒沒做任何挽留,介澤發現自己玩過頭了,竟然有些來氣。

他毫無誠意地來了句“多謝将軍”,上鞍先行,把後恒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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