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唇齒留香

明城青山沃野氣候養人,是個适合告老隐居的好地方,近些年來文人雅士致仕後常會選擇來在此一隅偏安,倒是那些靠種地養家糊口的莊戶人日子不太好過了……

介澤明面上雖然被推崇為明城主,但自從明城人口達到鼎盛後他便不再管明城的大小事務了,接管明城事務的大多是一些有權勢的商戶老爺,這些老狐貍沆瀣一氣互相幫襯,若是無權無勢的百姓得罪了這其中的一位老爺,便沒辦法在明城呆下去了。

幾個百姓因為沖撞了王老爺家的管事,随後幾個月內被百般刁難,就連初來明城時得到的土地都沒能保住,這些百姓無地可種就只能拖家帶口的離開明城。

他們喪氣地走出城門,街上的人對這種現象已經麻木了,倒是有幾個莊稼漢歇下來時圪蹴在隴上談論起這些事兒來:

“明城比不上以前了啊……世道變了,哪有什麽地方真的會容得下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

“可又能怎麽辦?去向明城主伸冤嗎?明城主的實際權力已經沒了,只是白白挂着一個名號,說不定哪天這些老爺們看他不順眼,明城主也會被趕走。”

“可憐的明主啊,讓這些惡人奪了權……”

“明主當初就不該救這些人回來。現在明主老了,自然被他們哄得團團轉。”

“明主不老啊……我家小女說明主是個年輕人啊?”

“怎麽可能,過去多少年了,老了。小孩子的話你也信。”

……

被衆人稱作又老又可憐的明城主介澤在此時打了個噴嚏,他慢吞吞的起床,在屋子裏無所事事地晃悠了幾圈,最後再次無所事事地晃悠到院落裏尋找後恒。

這年,介澤二百八十光景,後恒十六。

後恒初長成少年模樣,眉眼青澀明朗,習武時一絲不茍,不笑時那面容又像是入冬初雪那般涼薄,不過這薄雪很快被介澤一句話暖化了。

“北北,剛剛是不是想我了。”介澤沒個正形的打斷了正在舞劍的後恒。

“大人。”後恒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嘴角微乎其微的揚起,喚了介澤一聲,将劍收于身側插上劍鞘。

介澤随意坐在石凳上,瞄到了桌面上擺的一籃荔枝,嬌俏的荔枝殼如紅缯乖巧的放在籃裏。“北北,這是哪裏來的?”介澤捏起一枚荔枝,那蔥玉般的手指摸着這粗粝的殼。

“李老爺派人送來的,說是南地的産物,我沒問過您的意見,就放這裏了。”後恒将劍擱置在桌上,挨着介澤坐下來。

介澤一向不愛收受明城達官貴人的財物,後來這些老爺們便送一些特産玩物,介澤若是一個人住在明府自然不會接受。如今家裏添了後恒,介澤便開始收下了這些特産。

“好,收下吧,這個很甜的,嘗嘗看。”介澤将手裏的荔枝遞給後恒。

後恒接過,靈活地剝開紅殼,只見殼內膜如紫绡,瓤肉瑩白,漿液豐盈,很新鮮。後恒知道介澤嗜甜物,于是将剝好的荔枝呈給介澤。

“我不……吃。”介澤話還沒說完,很不應景地咽了咽口水,他馬上改口:“看在你這麽孝順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嘗一嘗。”

後恒手還在半空中舉着,介澤一手拉過後恒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垂落的發絲,就着後恒的手飛快地咬了一口果肉,漿液甘甜四處飛濺,一股醇美的香甜在唇齒間漫延。果汁順着後恒指根流下來,介澤像是個沒吃過甜食的小孩子,節儉又貪婪地順着後恒的指縫吮下去。

“明主大人,你……”後恒愣住了,雖然知道介澤沒心沒肺不拘小節,但還是有些意外。

介澤聞言擡頭,眨巴着一雙無辜的眼眸,抿回嘴角的甜汁,咂了咂嘴:“怎麽了?”

後恒看着介澤明豔的面容,果真拿他沒有辦法:“大人,覺得好吃嗎?”

“好吃,好吃,比糖畫都好吃。荔枝生南國,運來北地大多不甚新鮮了,若産地久旱饑荒,果肉便不會這般豐盈可口。這籃荔枝既新鮮可口又果肉飽滿,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介澤找了一塊帕子,拿在手裏。

後恒斂目低眉細致溫柔地品嘗着介澤吃剩下的半顆荔枝,還不忘調侃介澤一句:“是很甜,不過大人吃剩的東西都特別甜。”

這次介澤終于覺得不好意思了,他将帕子遞過去,道:“淨和我貧嘴,擦擦手,給我看看你劍法掌握成什麽樣了,要是不能讓我滿意,我就……”

“就怎麽樣?”後恒偏頭看着介澤,言語中竟然有一種挑釁的味道。

介澤感覺這小子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眉梢一挑:“不服我管教了嗎?還是說劍法練好了?”

“我什麽都聽大人的,不敢忤逆您的意思,如果沒練習好劍法,您可以随意處置懲罰我。”後恒不自知已經在忤逆介澤的路上越走越遠……

介澤心裏已經在準備想方設法地挑後恒劍法的毛病,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地坐着放狠話吓唬道:“好,不要讓我失望,不然免不了一頓揍。”

後恒不置一詞流利地脫去劍鞘,娴熟地開始舞劍,起勢轉折身形閃轉騰挪一氣呵成,哪裏能讓介澤挑得出毛病?

介澤沒想到後恒劍法如此嚴謹,誇贊可以堆砌,但面子不能被駁掉,于是介澤心念一動,想了一個很損的招,保準後恒挫敗。他一閃身加入後恒的劍圈中去,見招拆招步步淩厲,介澤這打法甚至不顧己,擦着後恒的劍鋒走險招。

後恒察覺形勢不對,害怕傷了介澤,立刻準備收手。介澤喝到:“別收手,繼續出招。”後恒聽了這話,雖然沒有立刻收手,但是劍招明顯剝去了利刃變得沒有任何攻勢,就如同被拔去利齒尖爪的兇獸,空空有一個駭人的皮囊。

介澤當然察覺了這份變化,有些不悅。于是專門游走在劍刃處,幾次擦到了衣衽,險些劃破裏膚。後恒抽劍偏移鋒刃,躲開介澤這不要命的攻勢,介澤又仗着自己武藝不凡朝着劍鋒向前攻去……

“咣當”一聲脆響,寶劍落地,後恒怕傷到介澤,直接抛開了手中的劍,生生受了介澤一掌。介澤勝之不武,後悔打到了後恒,但是也不好意思明說自己心疼,只能拐彎抹角地挑刺:“作戰時武器不能抛開,刀劍丢掉了就相當于投降戰敗。”

介澤這樣說着,自己覺得剛剛的行為的确很過分,是不是待後恒有些苛刻了?介澤僵硬的伸出手臂想知道剛剛那一掌将後恒打疼了沒,後恒卻将介澤的胳膊撥開,扭頭不看他。

“嘶……氣性怎麽這麽大?”介澤理虧還不講理的埋怨後恒。

介澤無理取鬧地将胳膊搭在後恒肩上,就是不肯道錯。後恒再次将他的胳膊撥開,緊接着上前一步覆身貼住介澤将他緊緊抱住了。

“這麽還跟個孩子一樣缺愛?”介澤無奈地回摟後恒。

“我不缺愛,缺你。”後恒個子已經長到介澤下巴那兒了,他低頭正好埋在介澤脖頸裏,說話時氣息惹得介澤有點癢。

介澤習慣性的想要摸一摸後恒的腦袋,像以前那樣。這才發現後恒個頭已經快要趕上自己了,後恒——長大了,這樣摟摟抱抱實在不成樣子,介澤思慮後道:“既然已經長大了就不該如此粘人,我記得你以前也沒這麽纏人啊。”

“以前小,不懂事。”後恒松開抱着介澤的手臂,退半步道:“大人,不要這樣為難我了,我對你拿不起劍來。”

介澤聽着這隐晦暧昧的話感覺怪別扭的,揉亂了後恒的頭發嫌棄道:“等你什麽時候比我厲害了,你也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的欺負我啊。”

“好,我答應你。”後恒很認真的答應了,手指鬼使神差地沾染了介澤的袖口,更欲探入薄霧重紗尋找袖中的軟玉細腕。

介澤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小動作,心說孩子對自己的孺慕之情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介澤目光望進後恒眼眸深處:“你會老去,我一直是這副模樣。北北,既然你說自己懂事了,那你說說你現在如何看我,成年後如何看我,年老時又将我看作如何?”

經介澤一問,後恒也意識到了自己逾越了什麽,他收回手,有些茫然。

介澤耐心地開導:“加冠以後,你也該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了,生而為人不容易,所以不能學我,孤孤單單的,不值。我為你改了命格,你也要不負厚望,要活得精彩啊。”

這還不是要趕他走嗎?可是,加冠以後,他還有什麽理由留在明府?

後恒情緒低落,凍結在原地,介澤再次心軟了:“不是趕你走,你要是實在想留也可以,只是世間繁華,你不想去瞧瞧嗎?”

“你不陪我走,就不想。”後恒眉眼初長開,像是青澀的果子,那般酸甜勾人,看着介澤時,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勾得介澤老心都跳慢了。

“混賬家夥,要是他想,不知道得勾走多少姑娘的魂。”介澤心裏想着,拿手指戳下後恒的腦門:“出息,就跟我貧嘴。”

後恒抓住介澤伸出的手指然後得寸進尺地望着介澤,眼裏心底的孺慕不言而喻。

介澤收回手,檀唇微啓,正欲說些什麽。忽聽得門外傳來馬的嘶鳴聲。他忘了一眼遠處對後恒道:“北北,西極回來了,你去給它開門。”

後恒起身對介澤笑了笑,打算去開門,介澤叫住他:“對了,你別把那驢子慣壞了,它每次回來弄一身泥污你都要親自給它刷毛,現在它都懶得自己下河洗幹淨再回來了。”

後恒遲疑片刻,忍不住說了一句:“大人,放心,我不會被慣壞的,無論你對我多好。”

介澤快速向後恒砸了一顆荔枝,笑罵:“你天天腦袋瓜裏想啥呢?我肯定是把你慣壞了。”

後恒接住荔枝捧在手心裏同時還不忘回嘴:“大人,沒慣壞,你就是拿荔枝砸死我,我都會愛你的。”

畢竟後恒長大了,不似小孩子那般可以童言無忌,這種暧昧不清的話一說出來,介澤居然很可恥的半羞半喜起來。

介澤耳廓開始發紅,他掩飾性地驅趕後恒:“快去開門,一天天瞎說什麽呢!”

“大人,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謊?果真句句屬實啊~我真的很……”後恒不管不顧地直抒胸臆,直到看見介澤又拿起了一顆碩大荔枝,在手裏掂着。

“還不快去?”介澤手裏的武器就要瞄準後恒,後恒忙不疊地溜了。

直到後恒消失在介澤視線裏,介澤才放下手裏粗砺的荔枝。可憐的荔枝被介澤握在手心裏,介澤無知覺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恒:好吃嗎?

介澤:好吃。

後恒:哈哈,你只能吃一口,開心嗎?

介澤:泥揍開!

明夷待訪:寫這一段時,一邊留口水,一邊幻想荔枝肉,一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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