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發绾君心

故地重游,往日那些慘淡的回憶染舊了明城北地的田壟。

介澤陪着後恒走在田畔,後恒看着這舊景,對介澤道:“當年若不是大人相救,我說不定已經被流放在了哪個蒼涼的邊地,或死于戰亂,或流落市井,或……”

“也不一定,你要是能在流放中溜走,就可以來明城啊。”介澤頗為自豪地朝身側的田壟一揮手:“與天下二十八城相比,明城雖然乏善可陳,但土地還是有的,我們不似那些三山六水一份田的小城,多的就是肥沃的土地。你要是來了,一定會分得一畝三分地,也不至于餓死。”

後恒不走心地盲目吹捧介澤:“大人你是最好的城主,明城是個好地方,來者不拒包容萬物……”

介澤瞥了後恒一眼,對這個敷衍的誇贊很不滿:“你好歹把馬屁拍得好點,不要這麽假。”

後恒也頂嘴道:“大人,你真的确定每個外來人都能分到土地?這樣子你要我怎麽違心地誇你?”

“這的确是事實啊!”介澤聽着,很不樂意:“在明城,所有土地勻給大家,外人入城若是久居便可以墾田辟荒擁有自己的田産。”

後恒忽然嚴肅起來,不同介澤說笑了。

“怎麽了?哪裏不對嗎?”介澤也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偌大的田野放眼望去,僅有寥寥無幾的農夫。

“大人,眼下正是農忙之際,這阡陌之內為何農人如此少?”後恒查看了附近的農稼,回首對介澤道:“大人,這片地入春時還在耕種,大約夏至時抛荒,而今,野草甚至已經超過了農作物。”

介澤走近查看,凝神思慮:“為何百姓會中途抛荒,放棄這畝好地呢?”

後恒知他心中所想,沒有道明,只是在旁敲側擊暗示道:“大人,你可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有些地方流傳: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你可知道為何?”

介澤自然知道後恒舉的是土地兼并的例子,但是自己明确說過禁止明城進行土地兼并啊,總不可能還有人大着膽子去幹這些的事情吧?

盡管如此,介澤還是沒有往壞處想,他給了後恒一個茫然且不可置信的表情,後恒立刻明白了,恐怕還真有一些人揣度明城主面善可欺妄圖暗自吞并土地。

介澤凡事能少操心就少操心能少發火就少發火,即使發現底下人公然違背自己定下的規矩也最多氣一氣自己就算過去了,看樣子,他已經打算翻過土地兼并這個事情了。

後恒見過了太多這樣的事情,每次要為介澤出頭處理這些事兒時,介澤總會攔着後恒,最終也只能忍氣吞聲。可是如今,後恒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迫切想要整頓這些認為明城主性子軟好欺負的人,迫切地想要——保護他。

“大人,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吧。”後恒恭順地詢問介澤,當然,這次他不打算輕易被介澤攔住了,這樣下去,自家大人可真要被貓貓狗狗都欺負了。

介澤沒看出後恒的情緒,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心思深沉,自己已經不能把控他的舉動了,也該放開讓他去學一些待人接物的本領了。

“好,這件事你去辦,你也不要擔心後果,盡管放開手腳大刀闊斧地去執行,惹下亂子我替你兜着。我永遠是你的後盾。”介澤也不是沒有能力去管這些阿貓阿狗試試探探的小事,只是懶得,或許是習慣了妥協。

“大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該換我來為你辦事情了,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不會搞砸。”後恒認真地許下承諾,同時仗着與介澤相似的身高攏着介澤肩頭将他方向調回:“大人,我們回吧,去城裏鬧市轉轉。”

“鬧市?不想去!”介澤最受不了鬧騰,這些年向來蝸居在明府不願意出去接觸人聲,更何況是鬧市那麽人多的地方。他用眼角餘光悄悄觀察着後恒,後恒貌似很想去,罷了,後恒也不常提什麽要求,就陪他去一趟好了:“也不是不可以。”

“嗯,走吧。”後恒同介澤一起走着,十六歲的後恒身形體貌竟然與介澤有些相似,走在一起看不出年齡差距,像是一對同齡好友,介澤一身淺綠淡黃衣裳面色平和,再看後恒玄衣加身氣度高華,二人并立而行,像是好友,恍惚間更像一對璧人。

介澤未束青絲,二人走在鬧市中,從後方看,介澤如同那腰若流纨素纖纖作細步的未及笄女兒家,千人鬧市中,後恒百般護着介澤生怕他被人擠着了。

介澤耳聰目明,但是在鬧市喧嘩中就會顯露出耳力過人的弊端來。千人細碎的聲音熙熙攘攘地在介澤的腦子裏趕集。介澤耳朵直接撂下不幹活了,在一陣嗡鳴聲裏,介澤短暫性失聰了。

聽不見聲音倒也清淨,介澤無事人一樣跟着人流前進,忽然察覺腕部被人扣緊,回頭,後恒剛好說完閉嘴。介澤問:“剛剛說了什麽?”

“大人,這裏吵,我們馬上離開這裏吧。”後恒可能已經發覺了介澤的不對,準備帶他離開。

失聰的介澤勉強聽懂了“大人,我們”這幾個字,猜後恒無非想說去哪裏轉轉的話,于是介澤自作主張帶後恒找了一家人少利淨的店鋪走了進去,根本沒顧得上擡頭看店鋪的名字。

介澤總算逃離了喧鬧的地方,但是耳力還沒有恢複仍然是全聾一個,他定神一看,這店鋪人少得出奇,但寥寥無幾的幾位客人都衣着不凡,這,是一家珠寶閣。

“我帶一個男娃進來作甚?”介澤無奈地腹诽,正欲帶後恒離開。

後恒神色複雜地看着介澤,似乎不願過早離開。

“怎麽了?”介澤好奇問後恒,怎麽不願走了?難不成他喜歡這些女兒家的東西?

後恒又是一連串的發話,介澤完全沒有聽懂,也無從猜想這是句關于什麽的話語。

介澤不知,自己的身後正站着一個誤把自己當成姑娘家的小厮,那小厮手裏取來三支金釵,正動情地勸說介澤試試,奈何介澤根本沒聽到。後恒試探得知介澤失聰,也沒心思同那小厮解開誤會,一門心思牽挂介澤。

後恒:“大人,你為何忽然聽不見了,不說明白不許走。”

介澤估摸着後恒應該是想表達:“大人,你為何忽然要離開了,不買釵子不許走。”

介澤腹诽:“你怎麽還喜好這個,給你買就是了,還跟我鬧脾氣。”介澤轉身看到了身後的小厮手裏正好有三支釵,于是直接接過三根金釵遞給後恒。

後恒面色已經很不好了,忽然聽得身邊的小厮盲目誇贊:“公子,您夫人好眼光,這金釵和夫人很搭啊,你看夫人也不喜绾發,她遞給你金釵可不是長發绾君心之意嗎?”

這小厮是新來幫忙的夥計,由于年紀尚小所以眼力勁很差,他傻兮兮的站在介澤背後盲目誇贊,根本沒有站到前面去看一眼介澤。介澤也正巧耳背也沒聽到他在說什麽絢爛的屁話。

後恒眼皮跳了跳,很是介懷介澤已經聽不到還要隐瞞實情妄圖瞞天過海的事,“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他捏緊骨節,手中無辜的金釵也受到了牽連,後恒多年習武力道很大,這一牽連,後恒居然發現自己可以捏軟這金釵。

這釵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摻假,看起來同真金別無二樣,只要力道大的人使全力去掰便可以掰折,珠寶店的買家大多是一些姑娘和夫人,力氣小不說,就算是能把這釵子掰折了,誰沒事去掰金釵玩?黑心店家利用這一點,才放心大膽地去造假。

真當明城是人間福地,可以法外逍遙嗎?真以為明城無主無法嗎?

還有多少人在看不到的地方無法無天?

後恒咬牙,額頭青筋微顯,他盯着介澤,心道:“這就是你一直以為的民風淳樸安樂之鄉,先找到一例土地兼并,又遇上了珠寶造假。”

虎頭虎腦的店夥計終于發現有點不對勁:這個“夫人”自從進門便愣在原地沒說一句話,而且很不合常理地對這些金飾美物意興闌珊,那個黑衣公子則情緒不好更像是在和誰置氣。

介澤不明就裏,看看後恒複又扭頭看着身後的店夥計,終于對後恒說了一句話:“你喜歡就買了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心怡哪家姑娘。”

後恒心道:“還不告訴我你的事嗎?”于是他為了試探介澤的耳力,沒有發聲只用口型說了一個“好”字。

介澤得到回答果斷付賬走人打算離開這個店鋪,後恒沒空去追究假釵子的事情了,明城不知從什麽時候滋生出了這些不良的毒瘤,沉疴爛泥非一日可積,這些事日後再去處理。

店夥計傻兮兮地看着這個明麗的公子被自己認成姑娘家卻沒有反駁生氣,而那個俊朗的黑衣公子卻無由地沉着臉,店夥計虎摸了一把腦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更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前言不搭後語居然可以暢通無阻的交流,這是什麽人間知己之心?

店夥計呆立在原地思考起了人生:那位耳聾的公子竟有如此知心的人照顧,該說他可悲還是可幸?世事無常,人各有福啊。店夥計總結了一段感悟,像被大師指點人生那樣自我感動地點點頭,仿佛窺得了什麽宏大之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有話:此卷甜,不甜打我手,甜餅倒計時開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