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美石為珂
清亮的晨光照拂着萬物蘇醒,用澄澈之光洗滌世間一切污垢,後恒罕見地起遲了,他在混沌中醒來悶了一身熱汗,心血仿佛在全身流轉燃起一陣燥熱。
後恒閉眼微微後仰,或許是那明黃色金釵太惹眼,或許是比劃金釵的人太明豔,或許……
可是任何理由都說服不了自己對介澤的亵渎,即使此事是在夢裏,即使此事不由己。後恒低頭看了看,夢中無序雜亂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介澤明眸皓齒金釵绾發,绛紅帳內的衣香鬓影,自己好像……擎起了他腰?
軟玉般的溫熱觸感還停留在手心,紅羅鬥帳,嗔語軟糯,暗香襲人,心猿不定,意馬四馳。
這叫什麽事?後恒自嘲地笑笑,收拾了不成樣子的亵褲,整理好着裝走出暗室門。绛紅帳內的人已經不在了,日常賴床到日上三竿的介澤今天居然早起了,後恒在睡榻前捋好亂成麻的心緒,出門去找尋介澤。
前殿裏,後恒推門而入,入眼只見一抹竹色身影守着介澤,後恒神色一冷咬緊了牙關,額頭青筋膽大妄為地顯露出來。
是他,醜閣大弟子來幹什麽?
後恒畢竟年紀尚小,城府不深,喜怒易形于色。他從來沒有這麽厭惡一個人,沒有什麽原因,二人就像方枘圓鑿一樣天生合不來,初見時便兩看生厭,時隔多年,後恒還是一見他的身影就生厭。
喬珂在衆弟子中地位甚高,幾乎所有同輩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喚一聲師兄,聽到動靜,喬珂倨傲地扭頭瞥了後恒一眼:“閣主,想好在府裏請小厮打掃了?”
介澤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茫然地點點頭繼而反問一句:“什麽?”
“哦,我忘了,這是閣主救回的那個孩子吧。”喬珂擡眼,把滿腔擠兌揉進眼神裏,很不友好地冷冷笑了一聲:“都這麽大了啊。”
介澤疑惑喬珂言語中對後恒的針對,多年相處自以為弟子喬珂性格平和寬容大度,為何會和一個孩子過不去?
“我這些年時刻陪着大人,而你很少來面見大人,相見這樣少自然記不住我。”後恒走近,肅穆立于介澤身側。
“大人總是很有興趣栽培新人,我還記得當年大人為我賜名授我功業之事,想來依稀有十年了。”喬珂平平淡淡一句閑談默示後恒:閣主對我亦曾如此栽培,你不是例外,更不是唯一。
後恒涼薄的目光緊緊地抓在喬珂身上,回道:“既然是大人賜名,那我有一疑惑大人能否幫我解答。”
介澤看好戲似地支着頭,笑着看後恒:“無妨,你問。”
後恒貌似很謙恭地低了下頭,極緩地閉眼:“美石名珂,但總歸不是玉,累玉的美石,在石中是算資質好的,但在玉中……珂不能和玉混為一談。大人為何取這個珂字?”
看好戲的介澤忽然被後恒的三言兩語扯進二人的争風中,好小子!損歸損,吵歸吵,扯我進來做甚!介澤被二人的視線鎖死在籠子裏,有些不适:當初起名真沒想這麽多,怎麽會料到後恒這般摳字眼?
介澤一攏衣袖開始正襟危坐地胡說八道:“莫怪珂聲碎,豈獨感恩知。姓名中帶有此字乃是陰陽五行的秘法之一。至于取珂這一字,便是希望他能常懷感恩,不忘師長父母,心如珂雪,純明無暇。”
這一聽就是介澤臨場發揮的胡話,也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引來的經據來的典,引用的內容還是老掉牙的上古情歌。
“不管閣主怎樣想,賜名之恩,永世難忘。”喬珂沒和後恒一般見識,他低首打開手裏的書卷雙手呈給介澤,書卷字跡分外隽逸輕快,“閣主,這是您要的明城地界錄。”
一句“永世難忘”點醒了介澤,喬珂入了醜閣哪有什麽永世輪回,恐怕只有永世不得超生了,介澤愧疚滿溢,他不走心地掃了眼書卷,随手将這卷書放下,“要的不是地界錄,是置地記錄。”
喬珂掩飾住詫異的神色,再問一遍:“閣主,确定是置地記錄?”
“對,有什麽問題嗎?”介澤在喬珂面前總是一派正襟危坐的樣子,一副傳說中的醜閣閣主樣。
驚異之色終于浮于面上,喬珂恭敬地低頭:“是弟子擅做主張了,可置地記錄龐雜,更何況這些年明城人口激增,置地記錄至少過百卷,閣主确定要親自查閱?”
喬珂溫聲問介澤,忽然想到了什麽擡眼看了看介澤身邊的後恒,又補充一句:“平日裏我身在醜閣處理事務,記錄農人田地的事情就交給明城的鄉紳去辦了。”
後恒在介澤耳邊輕哼一聲,喬珂意識到了不對勁,立刻站起來準備辭行:“閣主大人,弟子立即回去理一下最近的置地記錄,嚴查削尖腦袋鑽空子的人。”
“喬珂,不必勞煩了。”介澤頓了頓,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牽過後恒的一只手把地界錄放在後恒手裏。“你專心處理醜閣的事吧,不必這樣辛苦了,這件事先交給後恒去辦。”
“閣主,這……”喬珂話一出口,立刻噤聲。閣主此次傳喚自己前來明城,無非就是分一部分權力給他的這個後恒,自己說更多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徒然掙紮,自取其辱。
“喬珂,你心氣強,這些年把閣中瑣事處理得這般井然有序……辛苦了。”介澤對大弟子老是放不開,一派正經地說話,自己都覺得別扭,他快速地說完後話“以後明城的事暫且交給後恒接手吧,也好減輕你的負擔。”
喬珂像一尊石像一般,背若青竹,無盡孤獨。他聽完這話,應下後,恭恭敬敬地告退了,從始到終沒有回頭再看一眼介澤。
介澤總感覺與自己的大弟子有一層隔閡,而今,怕是兩人越來越遠了……
“大人,你偏心對嗎?”後恒看得出介澤在喬珂面前的拘謹,少年實在藏不住心事,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大人,你為何這樣偏愛我?”
“沒有吧,還好吧,是有點,我承認。”介澤慢慢地說着,越發覺得自己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不像話!介澤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單憑不允許後恒入醜閣這件事來說。”
“就賜名來說,大人賜的這個恒,久長之意,我很中意。”後恒站在介澤身後,低頭為介澤捏肩,介澤慵懶地靠着後恒,小聲嘟囔一句:“我賜名,你不喜歡也不由你,就是叫你後土,或者是後圪蛋,你都得接受。”
後恒笑着低頭說:“大人取乳名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呢,還不是叫我北北。”
“如你所願,那從今天開始改名叫狗剩吧。”介澤靠着後恒仰頭給了他一個白眼,“如何?”
後恒俯視着介澤,夢境的碎片翻湧攪起,他鬼使神差地俯身就要在介澤額頭落下一抹夢裏的碎片。介澤雖然意識到情況不對,但是一時間仰頭傻愣着,沒有躲開。氣息已經撲在介澤額心了,後恒及時收斂,他閉目皺眉,定住了心神。
“沒事吧,北北。”介澤啞着嗓子喚了後恒的小名,或許是昨夜睡眠不佳,後恒好不容易穩住的心神又亂了。
他忽然抛下介澤後退一步,低着頭不說話了。介澤失去靠背,直接來了個後仰摔倒,盡管如此,後恒也沒有上前扶介澤一把,介澤吃痛,從地上起來靠近後恒:“你怎麽回事,怎麽了今天?”
後恒還是不說話,往後退着,和介澤保持距離。介澤沒耐心道:“別退了,我不吃你,退什麽?躲我做什麽?”
“大人,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練習醜閣箭法時,我曾經出現過偏差。”後恒低眉,不敢擡頭看介澤。
“當然知道了,小事情,小孩子難免依賴大人,這不,等過了幾年就好了。”介澤扶着腰摸索着坐好,打趣道:“翻這舊事幹什麽,難不成直到現在你還有偏差?”
後恒噤若寒蟬。
介澤的笑盡數散去,不确定地問:“當真如我所言?”
“如此情況,我從來沒有走出來過。”後恒望向介澤:“大人,若是你,當如何?”
“廢了,再活一回。”介澤嚴肅的面具忽然化為了齑粉,他笑出一尖虎牙:“你自己看着辦,我希望這是個玩笑,那我就當它是玩笑話了,你也別較真,正常。過些年長大了就想通了。”
要是能想通,後恒也沒必要提給介澤聽,他看着介澤瓷玉似得虎牙,偏過頭去,喉結一動,“好,大人,給我點時間。”
“別在這裏耗着,去鄉紳那裏取來置地記錄,仔細查一下無主荒地和有主農田的轉接情況。不怕,盡管大刀闊斧地去辦,出了事情我給你扛着。”介澤沒把後恒的話放在心上,推推搡搡地把後恒請出了地盤,“不怕,你有我這個強大的關系戶,沒人敢欺負你。”
後恒對介澤這吊兒郎當的态度啞然失笑:“知道了,大人,我會好好去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