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江嶼。”
束蔭愣了下,随後反應過來他在自我介紹,也就介紹了下自己:“束蔭。”
“束小姐來這裏是有什麽困惑嗎?”江嶼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看着束蔭。
束蔭眼神躲閃着:“我……沒什麽困惑。”
“那……”
“是我媽讓我來的。”
江嶼沉眉,掃了眼桌上放着的資料,毋庸置疑,上面的信息也不是束蔭本人填寫的。
“束小姐覺得自己沒什麽要咨詢的?”
“嗯。”
江嶼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束蔭的面上,她回答時總有半秒的遲疑,眉目間也總有些不安。
“束小姐既然來了,那不妨做個咨詢再走。”江嶼看着她,“這樣也沒有壞處,你覺得呢?”
束蔭抿着嘴,眉頭微蹙,江嶼知道她在猶疑,于是又說:“束小姐不需要有負擔,心理咨詢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好吧。”束蔭勉強答道。
江嶼稍微直了下背脊,問:“束小姐現在的職業是?”
“我現在沒有工作。”
江嶼不意外,接着問:“束小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令你不愉快的事?”
束蔭眼睑動了一瞬,回答:“沒有。”
江嶼挑了下眉,自始至終都在觀察着她的表情。
“束小姐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是嗎?”束蔭勉力一笑,“可能是沒睡好。”
“失眠?”
“沒……”束蔭開口,又與江嶼對視了一眼,他的目光直視着她讓她無所遁逃,頓了下,唯有改口,“偶爾會。”
“什麽情況下會失眠?”
“白天睡太多?”
江嶼還是看着她:“這麽說束小姐好像沒什麽煩惱。”
束蔭一噎,喃喃開口:“算是吧。”
“這樣很好。”
“嗯。”
江嶼沒有再開口,束蔭坐如針氈,眼神也不敢看他,只低着腦袋扒拉着自己的指尖。
一會兒,江嶼松開交握的手,右手搭在左手上輕輕敲打着:“束小姐的性格以前就這樣嗎?”
束蔭不解:“怎樣?”
“內向,不愛說話。”
束蔭點了點頭:“嗯。”
江嶼突然站起身來,束蔭眼前一暗,有些驚恐的擡起頭。
江嶼解釋:“我去給你倒杯水。”
束蔭忙掩飾自己的失态,道了聲:“謝謝。”
江嶼走到飲水機前,拿出一個一次性的紙杯,裝了杯水,走到束蔭身邊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同時說:“喝點水。”
江嶼說完掃了眼她的手,她的雙手絞的緊緊的有些泛白。
“束小姐覺得自己會有些自卑嗎?”江嶼站在她的身邊突然問了個比較犀利的問題。
束蔭一愣,擡頭看着她,似是不能理解這個問題。
江嶼輕笑:“換個問法,束小姐覺得自己足夠自信嗎?”
束蔭将江嶼的問題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有些晃神。
曾幾何時,她身邊的人都說舞臺上的她身姿輕盈,體态優美,她的每一次旋轉,每一次躍步就像一只美麗自信的白天鵝,而那時的她也的确是把自己活成一只天鵝的,自信,驕傲,甚至是有些恃才傲物的清高。
那時她有引以為傲的資本。
可現在,她從何自信?從何驕傲?世人只傳頌醜小鴨變成天鵝的童話,卻沒人告訴她一只天鵝被打回醜小鴨後該如何自處。
“束小姐。”
“啊?”束蔭身體一顫。
江嶼回到座位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
“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束蔭緘默。
江嶼看着她有些蒼白的嘴唇,繼續問道:“束小姐近一年來有發生什麽意外嗎?”
聽到這個問題束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警覺,看着江嶼的眼神也充滿了防備:“什麽意思?”
江嶼鎮定應答:“我只照例問問這個問題,沒有別的意思。”
束蔭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
“你還是可以選擇回答或者不回答。”
束蔭雙手緊攥,看着江嶼沒有說話。
空氣中似乎有異樣的氣息在流淌。
“看來束小姐沒有述說的欲望。”江嶼移動了下身形,“沒關系,我不勉強。”
束蔭臉色有些頹然,扣了兩下自己的指甲,問道:“咨詢什麽時候結束?”
江嶼攤了下手:“如果束小姐還有別的事,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束蔭如釋重負,站起身籲了一口氣:“謝謝。”
“冒昧問一下,束小姐,你的例假正常嗎?”
束蔭動作一滞腦袋一空看向江嶼,他倒是面色無虞。
“有點……亂。”咬了下內唇,束蔭盡量表現得淡然。
“嗯。”江嶼點頭,也站起身,“我沒有問題了,不過還是提醒束小姐下周一早上記得過來。”
束蔭懵了。
江嶼掃了眼桌上的資料:“你的母親幫你預約了三個月的咨詢。”
束蔭這下是完全懵了:“你能不能……”
“不能。”江嶼直截了當的回答。
“可是我不太想來。”
江嶼笑了聲:“這個束小姐恐怕要和令母商量才行。”
束蔭氣悶,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辦公室。
江嶼重新坐回椅子上,撫着下颔盯着剛才放在她面前的紙杯思忖。
闫藝佳送完束蔭,敲了門走進江嶼辦公室,關上門就說:“束小姐好像真的沒什麽問題。”
江嶼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筆轉着:“真的覺得她沒問題?”
闫藝佳聽他這樣問,反倒有些猶豫:“從她的回答來看,挺正常的。”
“她沒有說實話。”
“啊?為什麽?”闫藝佳不解,“既然來了咨詢室幹嘛不說實話?”
“你剛才在開小差。”陳述句。
“……”
江嶼轉着筆:“她不信任我,下意識的對我的問題進行阻抗。”
“那這次咨詢豈不是沒什麽收獲,江醫生你能看出她什麽問題?”
江嶼看着那個紙杯,肯定的說:“抑郁症。”
“啊?”闫藝佳嘀咕,“她剛還對我笑呢。”
“抑郁症的人不是不會笑,只是笑得比較少而已。”
“哦。”闫藝佳點頭,“那她不配合,下星期還會不會來?”
江嶼嘴角輕揚:“會。”
——
束蔭從咨詢所出來,一時不知去哪,只好沿着街道晃蕩,想起剛才和江嶼那一段不算愉快的對話,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
“右邊點右邊點……再往上……好好好……就這樣……固定住……”
束蔭走到一個小廣場上,被一道洪亮的人聲吸引,擡頭一看,即刻停住了腳步。
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挂星光芭蕾舞團的演出海報。
海報剛挂好,就圍了許多群衆上前觀看。
束蔭忍不住也走過去,近距離的看着海報上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經一起起舞的成員。
海報上,何璐站在正中央,雙手自然向上引伸,點着腳尖,身形姣好,其他成員落在她身後,擺着不同的舞姿,呈人字形隊形。
束蔭的眼神近乎癡迷,帶着豔羨和悲哀。
原來,她也是她們中的一員。
“哎呦,這些姑娘真是出落得水靈靈的。”
“可不是嘛,這誰家能娶到都是福氣啊。”
“哎,這舞團的領舞是不是換了啊,我怎麽記得以前不是這個啊,我看看以前是哪個啊。”
“原來那個啊,我跟你說,早就不在舞團裏了,聽說是……”
束蔭低着頭,慌亂的從人群中離開,腳步有些着急錯亂。
她不想從別人那裏聽到她的遭遇,無論哪個版本,都不過是一只天鵝折翼的故事。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束蔭茫然四顧,她現在沒有工作,除了回公寓之外也沒有其他去處,一時竟覺得自己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束蔭就這樣踱步走回家,路過一家小超市時,滞留了會兒,站着看擺在門口的招聘信息。
之後,她像是下定決心般,推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
束蔭有些窘迫,扯了下衣角,說:“我是來應聘的。”
那個女收銀員一愣,上下打量了下束蔭,才說:“你等下,我去找老板娘。”
“好。”
束蔭等了會兒,女收銀員帶着老板娘出來。
束蔭:“您好。”
老板娘看了看束蔭的身形樣貌有些驚訝:“你是來應聘收銀員的?”
“嗯。”
“有經驗嗎?”
束蔭一頓,遲疑着答:“沒有。”
“沒有沒關系。”老板娘眯着眼,笑着,“你形象這麽好,其他東西學學就會了。”
束蔭略顯腼腆的笑了笑。
“我們這邊的工資是一個月兩千,知道嗎?”
“嗯。”
老板娘滿意的點了點頭,“那你明天就來上班吧,我讓小秦教教你。”
“謝謝。”束蔭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從超市出來,束蔭并未覺得松了口氣,反倒覺得胸口堵着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般。
她打小習芭蕾,高中時是藝體生,大學也是在舞蹈學院繼續學習芭蕾,除了跳芭蕾她什麽特長都沒有,更勿論求生的技能。
以前她覺得芭蕾會與她相伴一輩子,她亦能倚靠着它求得生存,可現如今想來還是太過單純。
世間萬事,原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束蔭拿出一看,是孔莉。
“早上的咨詢你去了嗎?”孔莉直奔主題。
“嗯。”
“感覺怎麽樣?”
“媽,我不想再去了。”束蔭低聲道。
孔莉聲色一變:“那醫生不專業?”
束蔭回想了下江嶼的形象,答:“不是。”
“那你鬧什麽。”
“我不需要咨詢。”
“我都已經預約了。”
“取消了。”
孔莉聽罷,不滿:“你又鬧什麽脾氣。”
束蔭不答。
“聽媽的,去做咨詢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國外的人還每星期去咨詢呢。”
束蔭抿嘴。
“今天晚上回家吃飯,你叔叔說好久沒見你了。”
“媽……”
“就這樣,記得回來。”孔莉說完就挂了電話。
束蔭無奈,嘆口氣收回手機,擡頭看了下天。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