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世緣(七)
皇甫楠有些愣住,她想起出城之前在湘竹院的事情,她懷疑那個人在湘竹院的時候應該是在那棵老樹上觀察她。那現在呢?皇甫楠的目光落在前方窗臺上的一個蓮花香爐,這種做工精致的香爐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這并不像是這個屋子裏該有的東西。
皇甫楠忽然問:“陳姑娘,你最近睡眠如何?”
陳湘榆開始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皇甫楠将話重複了一遍之後,才莫名其妙地看了皇甫楠一眼,不知道此人無端端要問她睡眠是要做什麽,但也坦誠相告,“我睡眠一向都挺好,自從離開陳府之後,更是只要一閉眼,便能一覺睡到天亮。”
皇甫楠與展昭對視一眼,皇甫楠便狀似不經意地站了起來,走至前方的窗臺上。
她走過去,拿起那個香爐,“這香爐上的蓮花雕得栩栩如生,不曉得是出自哪個名家之。陳姑娘喜歡用熏香嗎?”
陳湘榆:“自小便養成的習慣,入睡前會點一些。”
皇甫楠了然地點了點頭,手輕輕在香爐上拂過,便将香爐放下。放置在身後的手握成拳狀,指尖還帶着輕微的灰屑,随即,她的寬袖便垂了下來,将她的手隐藏在其中。
皇甫楠和展昭牽着馬離開陳湘榆的住處時,明月已經挂在天上了。
皇甫楠搖頭晃腦嘆息着,“又是一個披星星戴月亮回去公館的夜晚,捕快真命苦。”
展昭頓時啼笑皆非,“雖然累了些,但不枉此行,不是麽?”他的聲音帶着笑意,也夾雜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皇甫楠點了點頭,心思又繞回了案子上,“陳湘榆給墨硯書屋的書稿,在你手上嗎?”
展昭一怔,随即點頭。
皇甫楠說:“我們要看一下後續怎麽發展,順着書稿的情節将計就計,來個甕中捉鼈。”
展昭揚眉,看向她,“甕中捉鼈?你想讓墨硯書屋将這書稿印成本子賣出去?”
皇甫楠搖頭,“不,我相信那個人早就已經看過書稿了。”
展昭狐疑地看向皇甫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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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楠側首看向他,眼眸彎彎,語氣中帶着幾分輕快,“我覺得這個案子很快就可以破了。展護衛,我适才在陳湘榆的香爐裏摸了一些灰燼,一個人遭遇巨變,沒理由不受任何影響能一夜無夢一覺到天亮的。我懷疑兇手在陳湘榆的熏香裏動了手腳,等我回去讓公孫确認一下這些熏香中都有些什麽東西。”
又是找公孫?
展護衛眉頭微皺,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此刻正咕嚕嚕地泛着酸泡泡。
他搖了搖頭,想将心中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搖出腦海,語氣徐緩地說道:“她已經知道陳府所發生的事情,但也并未停止《孽世緣》一書的寫作,說明她即便不認識兇手,但心中也認為兇手的做法是對的,她繼續寫稿子的做法無疑是在鼓勵兇手。”
展昭停下腳步,轉身面向皇甫楠,“皇甫,陳湘榆心中甚至認為兇手是她的英雄。”
皇甫楠擡眸,便看見展昭眉目沉靜似水,與她對視着。
她一怔,一時之間忘了詞,就那樣站在原地跟展昭對望。
如果有人路過,一定會覺得這兩個各自牽着馬的人有毛病,好好的馬不騎,路也不走,站在大路中間大眼瞪小眼的是做什麽?
皇甫楠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低頭,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适才因為找到陳湘榆太過高興所以一時忘了形,沒考慮太多,抱歉。”
杭州公館內,公孫策一臉的嚴肅,“陳湘榆所用的熏香被動了手腳,安神的藥材藥量遠大于尋常用藥的分量,與其說是熏香,不如說是迷香。”
展昭将手中的佩劍擱在桌面上,身體斜靠在牆上,“陳湘榆的熏香放置了一定分量的安神藥材,所以她自從離開了陳府後,睡眠不受影響是因為藥力原因。她說感覺有人一直在看着她,我想那個人定是在她睡着之後潛入她的屋子。”
至于潛入她的屋子做什麽……這個問題衆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往下讨論。
包拯坐在主位上,聽着他們讨論,并不言語。
皇甫楠将手中的書稿合上,擡眼看向他們,“如果那個人是兇手,如今我們手中的書稿,他應該早已看過。”
展昭看向她,“你覺得他會再次行動?”
皇甫楠點頭,“書稿看着雖然多,但是主要情節只有一個,她的妹妹每月的十五都會到城外的萬佛寺上香,在途中遇上土匪,土匪見妹妹長得漂亮便起了色心,将其玷污。”
衆人:“……”
趙虎忍不住叫了起來,“難怪古人言最毒婦人心,她既然知道陳府的事情,還能寫出這樣的稿子,心腸也忒毒了。”
皇甫楠見狀,沒有說話。她想起陳湘榆臉上的疤痕,也想起她沙啞的嗓音。
或許,所有的仇恨,都是有理由的。
但有理由的仇恨,也并非都能為人所理解。
有時候一句寬恕顯得人過于聖母,也有很多時候,人如果不放下,又該如何自處?
一直活在仇恨當中嗎?
包拯問道:“陳府中的姑娘,哪個會是每月十五都會到萬佛寺上香的?”
王朝:“回大人,是陳府二姑娘。”
包拯看向皇甫楠與展昭等人,神情凝重地問道:“你們是否确定兇手會再度行動?”
皇甫楠一怔,随後說道:“不能完全确定,但十分有可能。”
展昭:“就如同你所說的,兇手應該對陳湘榆的一切了如指掌,那麽我們去看陳湘榆的時候,他或許已經看到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會再去看陳湘榆了?”皇甫楠看向展昭。
展昭默然了半晌,又說道:“不,或許你最開始的推測或許是真的。兇手是陳湘榆的愛慕者,所以會在她受傷之後施以援手,在她無處可去的時候将她安置在杭州郊外的小村,知道她想隐瞞身份,所以安排了耳聾眼睛半瞎的老奶奶與她一起住,甚至,知道她的滿腹仇恨無處安放,讓她寫成書稿,而他則負責讓她夢想成真。若是這般,他大概不會因為我們的出現,而改變自己的做法。”
公孫策嘆息,“那要多偏執的感情,才敢這般大膽放肆。”
皇甫楠沉默,她其實很想說,兇手大概是有妄想症的,但這個妄想症患者,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陳湘榆還說不準。陳湘榆自從離開了陳府之後,幾乎就呆在那間小屋子裏,兇手只是在夜間的時候才去看她,甚至,他還不敢在她面前露臉。
為什麽?
難道陳湘榆曾經見過兇手,并且表現出讨厭他的行為嗎?
包拯見屋中的人個個沉默不語,站了起來,雙手背負在後,思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但凡有一絲可能,我們都要抓緊了。三天後,便是十五,展護衛,既然兇手喜歡按照書中的情節行事,那麽,我們便随他去。”黃雀捕蟬,螳螂在後。他倒是要看一看,這個兇手是何方神聖。
三天後,陳府一隅。
“二姑娘,今日便委屈你與我們一道前去萬佛寺了。”
皇甫楠一身勁裝,長發束起,在轎子前與陳如雪說道。
陳如雪要去萬佛寺,包拯調配了人手過來充當她的轎夫,連展昭也便裝一路随行。陳如雪身旁毫無例外地陪着丁月華,丁月華也是一身勁裝,一把湛盧劍陪在腰際。
為了以防有人直接闖入轎中搶人,原本應該是皇甫楠陪陳如雪藏在轎內,無奈丁月華堅持她陪,并且亮出湛盧劍要與皇甫楠一比高下。
皇甫楠當場就汗了,她是會些拳腳功夫,但和這些說起幾成功力可以躍上屋頂,幾成功力可以飛檐走壁的人來說,那是差遠了。她并不想當衆丢人現眼,于是當下便朝丁月華抱了抱拳,“丁姑娘,您若是不嫌轎內擠,那便有勞了。”
丁月華冷笑着說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不過是一本下三濫的小破書,竟然還當成是殺人的秘籍了。”
皇甫楠忍不住側頭瞥了丁月華一眼。
其實她一開始覺得丁月華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人,後來發現自己的判斷能力失誤。丁月華只對她喜歡的人有親和力,是個愛憎很分明的人。譬如皇甫楠覺得丁月華是挺喜歡展昭的,看,原本還冷笑高傲的丁姑娘,在展護衛側首看向她的時候,臉上的冷笑便不由自主地收斂了回去,看向展護衛的眼神還有些幽怨。
一身轎夫裝扮的馬漢站在皇甫楠身旁,忍不住嘀咕,“四姑娘,可瞧見沒有?姑娘家若是遇上心上人,那是騙不了人的。”
皇甫楠表示贊同的點頭,“那是。”
這世上,只有不夠細致入微的觀察,沒有發現不了的心事。更何況,展護衛削了人家姑娘耳環的事情,皇甫楠如今還覺得新鮮呢。
馬漢摸着下巴,“啧,公孫先生不來,可惜了。”
案情上還有一些疑問需要陳湘榆的配合,公孫策已經帶着兩名衙役去找她了。
展昭大概是發現了馬漢和皇甫楠兩人正在八卦他,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掃了過去,馬漢立即将臉上揶揄的神情收了回去,一本正經地對陳如雪說道:“那個,二姑娘,時候不早了,咱們是否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