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可說(五)
皇甫楠與方戒一同前去因阜縣。
徐氏的丈夫是佃戶陳華,是個老實人,街坊鄰裏都喊他華叔。因為經歷喪妻之痛,他的目光渾濁帶着血絲,最大的孩子十歲出頭,最小的孩子還在地上到處亂爬,不痛快了就嗷嗷大哭,并不知自己的娘親再也無法回來。
陳華見到皇甫楠與方戒,神色近乎木然,他喃喃說道:“她十六歲就嫁給了我,平日雖然性子急了些,容易嘴上不饒人,可從來沒有壞心,到底是什麽人無冤無仇,竟然這麽對她?”
皇甫楠心裏輕嘆一聲,只輕聲說道:“節哀順變。”
陳華聞言,擡起那雙滿是血絲的眼,“你們會找到兇手嗎?”
皇甫楠朝他點了點頭,“一定會的。”
陳華連連點頭,随即茫然地看過去,屋子裏他最小的孩子正在沿着一只桌腳往上爬,爬着爬着竟然站了起來,裂開嘴巴朝着他們笑了兩聲,然後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跌倒在地上也不哭,又沿着旁邊可以扶着的東西爬起來。
陳華看着他的孩子,那雙渾濁的眼裏隐隐有了水光。
皇甫楠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輕聲說道:“他真棒,對不對?”
陳華回過頭來,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朝他露出一個幾乎溫柔的笑容,溫聲問道:“華叔,你可以與我們談一下華嬸的事兒嗎?”
陳華默然半晌,最終點了點頭。
徐氏的一生,并無什麽特別的地方,她如同這個時代所有平凡人家的姑娘一樣,到了年紀就由家人做主,相中了一戶與他們差不多的人家,嫁做人婦。丈夫陳華為人敦厚老實,所以性子潑辣的徐氏到了陳家之後,雖然偶有小吵小鬧,但日子過得算是自在,與丈夫一起過着男耕女織的生活。當然,徐氏平時最大的樂趣便是逮着旁人的痛腳去損人。
換而言之,就是徐氏的嘴比較刻薄,并且時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除此之外,徐氏一家都是禮佛之人,每到初一十五,必然要到城外的寺廟上香拜佛。
皇甫楠和方戒正在翻着陳華搬出來的東西,據說那都是徐氏去拜佛時求來的東西。
方戒一件一件地翻着的遺物,問皇甫楠:“你老是翻這些東西,不覺得晦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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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楠低着頭,看着裏面的物件,輕聲說道:“沒有覺得晦氣。”但每次心中都會唏噓不已,這些物件的主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生竟然會如此短暫,她甚至來不及與家人道別,來不及看一眼她的丈夫,抱一抱她的孩子。
方戒沒有說話,繼續翻。裏面的東西很多,有一些求來的安胎符,辟邪符,有一兩串佛珠,林林總總,總歸都是能跟佛祖有點關系的,這裏都有了。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小小的木偶上面,他拿過來在眼前端詳着,“這是什麽東西?”
皇甫楠:“什麽?”
方戒将手中的小木偶遞給皇甫楠,說道:“這種睡覺的老虎寺廟裏會有嗎?”這個小木偶,做工說不上多好,甚至有些粗糙,不過雖然只是大概的輪廓,但看着也有幾分可愛。
皇甫楠接過方戒手中的瞌睡虎 ,這個小玩意兒,一看就是給小孩子玩的。
皇甫楠拿着那小玩意兒,橫看豎看,然後皺着眉頭問:“你确定這是一只老虎而不是一只貓?”
方戒:“……”
皇甫楠将手中的瞌睡虎放在掌心,一只手指戳了戳老虎的頭,輕聲說道:“或許只是不小心混在一起的小玩意兒。”
方戒撇了撇嘴,從皇甫楠手中把那只瞌睡虎放回了原處。
兩人離開因阜縣的時候,方戒忍不住問:“皇甫,兇手認識徐氏嗎?”
皇甫楠:“或許認識,又或許不認識。”
方戒:“你那也算是回答嗎?“
皇甫楠回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徐氏的生活十分簡單,活動範圍基本上便是在因阜縣,最遠也就是去離因阜縣三十裏外的寺廟上香。她又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旁人打聽,她自個兒讓就把話說完了,兇手若是有心觀察她,用不了幾天便能摸清她的行蹤尋找最佳時機。”
方戒聞言,點了點頭,“所以這叫禍從口出。”
皇甫楠再度想起死者臉上的傷痕,笑得有些複雜,嘆息着說道:“或許你說的對,禍從口出。”
為什麽兇手讓她們自掴自己的嘴巴?
他的意思,是不是讓她們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亂說話?
兩人騎着馬慢慢走着,他們來的時候行程匆匆,回去的時候卻不急了,走得慢悠悠的,兩匹駿馬簡直就是在路上散步。
皇甫楠的意思是,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一下思路,所以走慢點沒關系,因為他們也來不及去其他死者的家中私訪了。然而,就在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前方的路被一匹橫在中間的駿馬擋住了。
皇甫楠見狀,揚了揚眉,轉頭與方戒說道:“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方戒:“……”
前方的人聽見皇甫楠的話,輕笑了一聲,勒轉馬頭,與他們形成了一個對峙的局面。
皇甫楠眨了眨眼,對方身後是夕陽晚霞的背景,逆着光并不能将對方的相貌看得十分清楚,但是來人騎在高大的駿馬上,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即便是看不清長相,但周身上下都帶着幾分桀骜之氣。
“這位兄臺,我們姐弟正在趕路,可否請您借過?”任何時候,都要先禮後兵,更何況皇甫楠對方戒的武功根本沒信心!
對方聞言,語氣有些玩味兒,“若是我不想借過呢?”
他的聲音讓皇甫楠有些意外,聲音并不是公孫策的那種溫潤,也不像是展昭的那樣透着沉穩,他的聲音竟然還能有幾分少年般的清越。
皇甫楠默了默,看了看雖然比三個月前抽高了不少,但身板依舊不能算是成年人的方戒,有些無奈地說道:“若是兄臺執意不想借過,那我姐弟二人另尋道路便是。”形勢比人弱,便更要懂得審時度勢。
對方聞言,笑了起來,說道:“你們是當今皇上的禦貓親自帶出來的人,被人攔路,竟然是這般落荒而逃?”
方戒冷笑一聲,手中佩劍拔了出來,“開封府方戒,領教大俠的高招。”說是打招呼,實則人已經施展輕功竄了過去,一劍已經橫空掃出,皇甫楠甚至來不及阻止他。
皇甫楠:“……”
對方手中佩劍一橫,劍未出鞘,卻紮實地接下了方戒的那一劍,座下駿馬竟然一步未退。
“好小子,你的劍法可是由展昭點撥?”
方戒冷哼一聲,“與你何幹?”
這時,對方的手中劍,猛然一掀,方戒借力淩空而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少年的身姿翩然落在地上,側頭看向他。
對方叫了聲好,但話音未落,人已經離開了駿馬,手中劍陡然刺出,靈活不已,眨眼間便已朝方戒連刺幾劍,方戒知道自己的實力,不敢硬檔,但不敢将對方引至皇甫楠所在的地方,于是便自己退到了一個死角,身後便是潺潺流水,只要再往後退一步,他就要掉落水中。
皇甫楠這時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長相,對方長相俊美,與方戒二人若不是兩人兵刃相見,殺氣騰騰,皇甫楠一定會覺得這是兩個公子哥兒一塊兒來游山玩水的。
只聽到對方一聲輕喝,已經将方戒手中佩劍打下,劍鋒直指他的喉嚨。
“好小子,這般也不求饒,有志氣。”
方戒抿着唇,雙目冷冷地看向他。
皇甫楠望着他們,一直沒有吭聲,她對這些武功不太懂,可卻有種感覺,眼前這個穿着月牙白長衫的青年,剛才不過是順手逗弄方戒而已,并非是真的想要傷他。
果然,只見對方腳尖一踢,方戒原本已經落地的劍朝方戒飛去,方戒一言不吭地将接住了佩劍,臉上的表情是面癱狀,既沒有因為自己技不如人而羞愧,也沒有因為對方把劍還他而有半分感激。
青年笑了起來,轉身,手中佩劍已經入鞘,“不錯,應該是沒有懈怠過,但我在你這年紀時,卻比你強多了。”
方戒冷笑一聲,說道:“你這般身手,定是從小習武,有人指導,比我強又有什麽了不起?若是我從小也像你那般,适才早就一劍戳了你!”
皇甫楠:“……”
青年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朗聲笑了起來,他回頭,眉目間帶着幾分戲弄之色,“哦?”
方戒問道:“你到底姓甚名誰?”
青年反問:“怎麽?你打算日後找人尋仇?”
方戒正要說話,青年卻不理他了,從懷中摸出了一本冊子朝皇甫楠的方向扔去。皇甫楠反射性伸手接住,手中虎口處竟然被那力道震得隐隐作疼。
青年語氣帶着幾分狂傲,“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陷空島錦毛鼠,聽聞當今皇上派來展昭一行人前來陳州查案,在下不過是想看看到底是當今的禦貓是否比我錦毛鼠更有能耐而已。”、
皇甫楠一怔,看向前方的青年。
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