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治

院子外的法國梧桐遮天蔽日,投下巨大的陰涼,王二太太和王蓉站在外面卻好像是站在烙鐵上面不斷的走動:“你爹這個挨千刀的,我這到底是什麽命?”

她的一雙腳在幼年的時候裹過,但後來家裏實在窮,要她時常出去幹活,便又将她裹了一半的腳放開了,到了民國又提倡不裹腳,她到是趕了新風尚,但畢竟當時傷了腳,站的久走的路多了還是會疼,此刻的她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

“連那個英國人都說我姐厲害,也沒那麽可怕。”王蓉勸了兩句。

王二太太卻很反對:“英國人的話怎麽能信,他們同我們不一樣,巴不得我們出了事才好!”

要是以前王蓉也就信了,但自從聽了王嬌的話,在反過來聽王二太太的話,就覺得王二太太的話沒有道理,不過她向來懂事,便只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并沒有為此和王二太太起什麽沖突。

王嬌的人生中實在不曾這麽胖過,而這一點為她的手術帶來了新的困難,手術刀她用得并不熟練,在此時先進的x光片機下,可以十分清晰的看到王友生腿上彈片的分布,因為有一片距離主動脈過于近,而十分棘手,這一點和張浩南的情形很像。

沒有一絲一毫陰影的手術室裏,王嬌額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有護工在不停的幫她擦汗。即使是最大號的工作服也穿不到王嬌身上,所以王嬌穿的還是自己的衣裳。

“三號。”

傑西連忙将手術刀遞給王嬌,看她熟練的操作,好像是做過千百遍一樣,清晰的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在他認為棘手的地方,王嬌卻很輕易的取了出來。

做完這一步王嬌就站了起來,将位子讓給了身後的大夫,她好像忽然成了這裏的主宰,主宰了大夫更主宰了病人的生與死。

手術十分成功,并且王嬌還做了一個十分簡易的止血小工具。

王二太太跌跌撞撞的迎了過來,看見王嬌先哭了起來,王嬌取下臉上的口罩笑了笑道:“我爹好了,以後不會是瘸子了。”

不管怎麽樣,她來之後的第一個明确的目标,已經完美的達成了,王友生不會是瘸子不會早早去世,那麽這個家就還是家。

醫院給了王嬌一間專門休息的房間,木質的地板,光亮的吊燈,牆上還挂着一幅油畫,布藝的軟沙發坐上去讓王嬌有一種時空跳躍的感覺,門嘎吱一聲打開,傑西陪着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前面有微卷的劉海,烏黑的頭發在腦後绾成一個圓髻,穿着金絲絨的旗袍,手裏拿着一個綴着珍珠的皮夾子,雖然上了些年紀,然而看上去處處都透着幹練和華貴,微挑的眼角還是留下了少時的美豔,笑看着站起來的王嬌:“這位就是王小姐?”

傑西點了點頭,向王嬌介紹道:“這位是大帥府的二姨太太廖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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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大帥除過正房夫人一共有九個姨太太,個個美貌不是凡人。

王嬌主動伸手,二姨太只是微微一頓就笑着同王嬌握手,并示意王嬌和傑西一同坐下。

“在王小姐跟前我就不多說廢話了,是我們太太聽說了浩南的事情特地叫我過來處理的,聽傑西醫生說,浩南言語上沖撞過王小姐,在這裏我替他向王小姐道歉。”

沒想到大房和二房竟然會這麽和睦,二房會出來為大房辦事。

二姨太太這樣客氣到讓王嬌有些過意不去:“事實上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我也沒有放在心上,您不必這樣客氣。”

二姨太太一笑道:“王小姐能大度不跟他計較這是王小姐的風度,你知道浩南的腿,他跟你父親的情形十分的像,聽說你的手術非常成功,當然至于王小姐是在哪裏學到的,什麽時候學的西醫,我并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王小姐是不是能治好浩南?”

果然是有見識有手腕的人物,難怪能得大太太的重用,這要是放在現代必定也是個了不得的外交官。

王嬌便鄭重的回答:“站在一個醫生的角度,我可以十分負責任的同您說,這個手術我有十足的把握成功,除非出現萬分之一的意外,這一點我想傑西醫生應該能夠明白。”

傑西點了點頭:“手術中有時候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景,這個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二姨太太身子稍微向前傾了傾,無形之中帶上了一種壓迫感:“不知道王小姐是否願意救治浩南?”

“救死扶傷是醫生的本分,但也需要病人配合。”

二姨太太仿佛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那風情尤在的眼微微眯起來,成了一種享受的表情,笑着道:“這樣就好,王小姐只管放開手腳做就是了。”

她一面說着已經起了身,身姿筆直又優雅。

王嬌有些可惜了看了一眼英式茶碗裏的龍井,随着二姨太太站了起來,二姨太太仿佛并沒有看到王嬌這個舉動,但是卻笑着同王嬌向外走去道:“剛好我這裏有一套從英國帶回來的燙金線的長脖子茶具,想着你們年輕人應該喜歡,一會我叫人給你送過來。”

如果放在時下的杭州姑娘身上确實應該是喜歡這些英式的東西的,但王嬌明明是在可惜這上好的污染少的龍井茶,而并是不對于茶具怎樣,她的生活一貫優渥,對于這種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實質上并不看重。

她便只是禮貌的推辭了兩句,但顯然這位觀察細致入微的二姨太太已經發現了王嬌的異樣,很快加了一句:“兩外還有幾包新下來的龍井茶。”

這次見王嬌果然喜歡的樣子,連推辭都沒有,可見并不是虛榮的人,她眼裏的笑意深了幾分:“沒想到王小姐喜歡茶葉。”

“中國文化精髓中的東西我都喜歡。”

二姨太太大抵沒想到如今的大背景下還有如此清醒的年輕女孩子,不自覺的對王嬌就高看了兩眼:“若是王小姐有空,以後不妨多來家裏坐坐,我們家裏有跟你年紀相仿的姑娘,你們一定談得來。”

即使二姨太太是真心邀請,王嬌也沒有要去的心思,畢竟是高門大戶,像她這種醜陋無鹽女還是不要去自找其辱的好。

張浩南一擡頭就看見了二姨太太走了過來,他放下了手裏的書叫了一聲:“二媽。”

二姨太太笑着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事情我已經辦妥了,王小姐并沒有推脫,也沒有提什麽條件,已經答應了。”

張浩南垂眸看着手裏握着的一只半舊的鋼筆:“那是因為她腦子好使,知道不開口說什麽我們也一定會.....”

二姨太太打斷了張浩南:“浩南,不要用你在風月場所見到的女人來評價所有女人,至少王小姐就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

張浩南有些煩躁的轉動手中的鋼筆,就好像又看見了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那些昨日還鮮活的面孔在今日卻已經深埋地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抛開這些思緒,擡頭看向二姨太太:“什麽時候手術?”

“一會你大哥過來就開始。”

“大哥從英國回來了?願意成親了?”

二姨太太多少有些為此煩惱:“大概是吧,你母親心裏不知道多煩惱,文月到底哪一樣不好?”她說着又很快收起這一絲消極的情緒,笑看向張浩南:“即使王小姐現在看上去并不怎麽好看,但她做事大方心地善良又淡薄錢財名利,這樣的人值得尊敬,所以往後注意自己的措辭。”

張浩南轉頭看向了玻璃窗外,那鮮綠的葉子擠擠挨挨在一起,好像組成了一個十分熟悉的模樣,仔細看竟然是王嬌那胖子,他撇過了眼,他向來跟女人說話十分紳士,想來要十分紳士的跟王嬌說話應該也不是很難,便點了點頭:“您說的我都明白,我知道該怎麽做。”

二姨太太笑着點了點頭。

然而事情畢竟也只是想想,張浩南的目光剛剛對上王嬌,王嬌就嫌棄的別過了眼,十分惡劣的道:“我這種江湖騙子來給少爺治病,難道少爺不怕嗎?我要是少爺那可就早早就走了,誰知道這江湖騙子想幹什麽?”

她手裏拿着大號的手術刀,在強烈的燈火下同她的眼一起散發出森然的冷意,那胖胖的臉竟然看得張浩南心裏一凜,不過很快就被王嬌掀起了怒意,他長這麽大,實在從來沒有哪個女性對他這麽不客氣過,說句實在話,就是他們家的母貓都十分的喜歡依戀他,可偏偏王嬌是個意外,對他總是冷嘲熱諷,就是想抛個眉眼使用一下個人魅力也很有可能會被這眼睛裏長了肉的家夥認為是中風的征兆。

王嬌拿起x光片迎着燈光做了最後的确認,然後粗魯的将張浩南推倒在病床上,陰冷的笑看着張浩南:“打麻藥!”

一副沒安好心的樣子,即使張少帥在淡定,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可別公報私仇。”

王嬌冷冷的笑着,一剪刀下去,可以清晰的聽到皮肉被剪開的聲音,張浩南以為還要被這家夥折磨的時候,王嬌卻已經自動進入了一種工作模式,她肥胖的臉上可以清晰的辨認出嚴肅和認真,就好像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不會有絲毫的馬虎,那種唯我獨尊的氣場全開,好像一下子連人都不一樣了,卻叫現在病床上躺着的張浩南覺得分外安心,也難怪傑西會相信她,如果他早早的看過,肯定也會相信。

一個人做沒做過一件事情,其實從她的氣場上就能看出來,就比如他,因為見慣了生死,所以對人就總有一份埋藏的冷漠和疏離,但這些都掩藏在了他的玩世不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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