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蛻變

窗外的樟腦樹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了知了,在這夏日的午後不斷的鳴叫,暖色的光透過玻璃窗一直照到了窗臺的花瓶裏的一束盛放的百合花上,張浩南躺在松軟的病床上覺得驟然輕松了起來,腿上不斷傳來的疼痛提示着他剛剛經歷的事情,他原本都已經做好了後半生成為瘸子的心裏準備,卻沒想到就這樣不經意間事情就解決了。

二媽說的是,他不該用慣有的思維去考慮那個胖子,即使她确實很醜,但她确有一顆淳樸的心,她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要挾一些什麽,比如金錢比如地位權勢,在杭州這個地方,他們總能想辦法給予的。

張靖南穿着深色的西裝,襯托的他十分沉穩,他同張浩南相似的面龐上更多了一些作為長子的莊重和雍容:“....能治好就是好事,既然是王友生的閨女,那就叫王友生以後做警衛員的班長,每月工資往上漲一些。”

張浩南迎着光看向了張靖南:“這些事情二媽會去處理,我要說的是你,你打算讓文月姐等到什麽時候去?或者你這次回來就是專門來成親的。”

話題好像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張靖南又轉身看向了外面,他線條較為柔和的側臉上也可以看見幾絲憂愁:“是的,我不打算在走了,既然不能擺脫那就只能面對,對于文月确實是我虧欠的太多了。”

“你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不過.....”

病房的門嘎吱一聲打開,這種單人出入的房間門框好像忽然之間都被肥肉填滿,整個視線都出現了一種充實感,張靖南也小小的震撼了一下,他大抵沒想到所謂的胖子會胖成這樣。

王嬌已經站在了張浩南的旁邊,掀起被子粗魯的推了推張浩南的腿,張浩南疼的心裏一抽,不過臉上卻一片淡然,王嬌笑看了一眼張浩南:“剛才疼不疼?”

這分明是醫生例行檢查的問話,可叫張浩南覺得如果說疼那就是認輸的意思。

他面龐上忽然閃現出幾點若有似無的笑,冷硬堅毅的面龐像是被這一點笑添上無端的讓人想要琢磨的魅力,深邃的眼裏也泛起了淺淺的光:“我疼不疼你難道不知道?”

王嬌嚴肅的看向張浩南:“請病人認真回答醫生的問題。”

張浩南明明使出了必殺絕技,想要使這胖子不要過于較勁,然這胖子實在不開竅,好像天生就少了一根弦,張浩南表情一下在将在了他冷峻的面龐上。

張靖南明明就在這女人手中從不吃敗仗的弟弟臉上看到了幾分狼狽,在看這肥胖的姑娘都覺得順眼了不少,他輕咳了一聲:“應該是挺疼的。”

但王嬌還是固執的看向了張浩南:“疼不疼。”

“疼。”這一個字好像是從張浩南的牙縫裏擠出來,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他擡頭看向王嬌:“這跟我的病有什麽關系?”

夏日的光從外面照進來,給王嬌白皙的面龐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叫她忽然也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白牙,十分惡劣的道:“沒什麽關系,就是我想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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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張浩南一貫的有風度也被王嬌撩撥的差點發火,張靖南看情形不對,連忙握了一下張浩南的肩膀,打斷這兩個莫名其妙充滿火藥味的對話:“浩南恢複的怎麽樣?”

王嬌跟張靖南的對話到是很平和:“恢複的不錯,只要這三個月內不要用這條腿,不要使勁,不磕着碰着,保管以後恢複的和正常人一樣。”

她一面說着看着護工給張浩南換了藥就出了病房。

王蓉看見王嬌立刻趕了上來:“我去裏面上廁所,難道叫我坐着嗎,那白白的跟桶一樣,是叫馬桶嗎?”

王嬌好笑道:“難道坐着不舒服?”

王蓉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就是有點不習慣。”

“走吧,這會閑着,我們去街上,咱們一人買個牙刷,在買個牙膏。”傑西院長給了她三塊大洋作為此次手術的報酬,她實質上并不能很理解一塊大洋有多少價值,并且正式聘請她為這裏的外科大夫,每個月給她兩塊大洋,現在她的心情就如同明媚的陽光,十分的好,她還要在買上一支鋼筆,一瓶墨水并幾個寫字的筆記本,教着王蓉先開始認字。

因為手裏有錢,杭州的街道好像都繁華起來,白天的大世界看起來十分黯淡,門口的客人也寥寥無幾,就好像正在打盹的人,王蓉仰頭看着李玲華大幅的海報,一臉的羨慕:“她可真漂亮,什麽時候能見見她本人就好了。”

王嬌笑拉着她:“羨慕別人做什麽,你比別人都漂亮,走吧,姐給你去買一身洋裝,把你也打扮起來!”

又去了書店,還坐了一回電車,這叫王蓉十分興奮新奇,即使每天都見,但卻一直沒有機會坐這東西,站在上面繁華的街道林立的鋪子都向後飛馳,玻璃上反射出年輕的面龐,王嬌一看到自己這張臉,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人要是胖成這樣基本上好像就跟美麗的東西都無緣了一樣,明明在王蓉臉上是洋溢着青春的笑,在她臉上偏就有一種血肉模糊的驚悚感,連王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下車的時候和迎面而來的年輕男子撞了一下,王蓉手裏的書落了一地。

“對不起。”不過是平常的一句話從這人嘴裏說出就好像是沾染了書卷氣息,謙遜有禮,趙家成一擡頭正好和少女明媚的眼撞了個真着,他自己到是先不好意思了:“我們見過的。”

說着将撿起的書看了一眼遞給了王蓉。

王蓉抿嘴笑了笑,在她身上有一種十分清澈又淳樸的氣息,仿佛是跨越了時代和思想的鴻溝,叫人覺得美麗又蠱惑人心。

“趙少爺。”

趙家成推了推金絲邊的眼睛:“叫我家成就好,不用這麽客氣,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王蓉想說自己是跟姐姐一塊出來的,但是一轉頭竟然不見了王嬌的影子,到着急起來:“不用了,您先忙,我走了。”

她一面說着輕盈的轉身,像一只翩然離開的蝴蝶,趙家成怔怔的站在原地,被這午後的太陽拉長了影子。

王蓉找了半天,轉頭見王嬌正坐在一家茶館門口的臺階上笑吟吟的看她,她不知道怎的心裏一熱,面上也泛了紅,為了掩飾,先嚷嚷起來:“姐你也真是的,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白擔心!”

王嬌只是笑,笑的王蓉心裏發毛:“姐!”

王嬌這才開了口,挽着她的胳膊:“趙少爺怎麽樣?”

姐妹兩個一面往回走,一面悄聲說話,王蓉紅着臉瞪了王嬌一眼:“姐你幹什麽,你自己剛剛不纏趙少爺,難道又要叫我去纏?”

王嬌也不生氣:“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們蓉兒這麽好,哪裏用得着你去纏,你只要好好站着趙少爺自然會來找你,不過你想沒想過,你們兩個以後見了面談什麽話題,他見多識廣,你都不認識字,難道就說東家長西家短,只怕沒得說?”

王蓉不由自主被王嬌帶着朝着王嬌希望的方向想,本想辯駁兩句,剛要開口又覺得不對,才覺得上了王嬌的當,裝作生氣要打王嬌,王嬌一抽身跑了:“你放心,這事情姐替你搞定!”

你這樣好,一定要幸福!

姐妹兩個大汗淋漓的跑回了家,燒了熱水一個幫着一個洗了澡換了衣裳又梳了頭,就又高高興興去了醫院,王嬌在醫院有了專門的休息室,夜裏王二太太和姐妹兩個換着在那屋子休息,王二太太睡了一小會那彈簧床就喊着腰疼死活不在睡,也不肯用那搪瓷馬桶,就是見了王嬌那态度也怪怪的。

夜裏王嬌和王蓉睡下,王嬌同王蓉說起來,王蓉笑着道:“娘這是自己別扭,等她想通了就好了,你現在是英國人醫院的大夫,一個月比爹拿的錢還多,又救了爹又救了少帥,爹為此還要升官,她這是不知道該怎麽同你說話。”

王嬌一想,按照王二太太那別扭的性子還真是如此,她也就笑了起來:“她要是一天不罵我,我還不自在。”

說的姐妹兩個都笑了起來。

一大早起來還是去鍛煉身體,差不多要跑兩個時辰,碼頭上忙碌的工人,在早上晨露未幹的時候總能看見這肥胖的身影,漸漸的習以為常,然而有一日卻忽然發現這壯碩的姑娘悄然消失,在找不見了,就好像是海上的泡沫眨眼之間的事,但對于人物本身而言,卻是千萬種的滋味,千萬種的經歷,忍了過去就是海闊天空,另外一番天地。

那烏黑的頭發還是從巷子口經過,然那身上的衣裳卻一直在小,一直再小,直到有一日也同尋常人一般,在激不起一絲的漣漪,生活就拉開另外一番序幕。

張靖南今日和江南望族,秦家的秦文月小姐成婚,帥府大喜的日子,婚禮帶着幾分西式的味道,開放的草地上站着年輕一些的客人,而內庭則坐着稍長的客人,這便是中西交融。

張浩南今日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褲腿一直紮進黑色的軍靴裏,就那樣不緊不慢的站着就透出一股懾人的風範,叫同去的少女們趨之若鹜,他帶着笑友好的同姑娘們交談,明明棱角分明卻偏偏能叫所有人都傾心,然而很快又無聊起來,坐在了長椅上一擡頭就見個十分與衆不同的姑娘站在一旁的太陽傘下面喝飲料,說她不同完全是因為穿着,在這個衆人都穿開叉旗袍的年代,連少女們也趨之若鹜,偏偏這姑娘穿着立領繡花的小襖,在腰的位置收了一下勾勒出柔軟又婀娜的曲線,淺藍色的百褶長裙一直垂到了腳面明明古典卻不知為何透出了少女的嬌俏,皮膚白皙透着健康的紅潤大而水靈的眼清澈明亮,小巧的鼻子下嘴唇紅潤又鮮亮,不施脂粉也照樣光彩照人。

他笑着站了起來,邁步走了過去,說話的聲音低沉又恰到好處的撩人心弦:“不知道小姐的姓名,真是叫人遺憾。”

然而這少女忽的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張浩南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少帥的腿恢複的不錯呀!”

“王嬌!”張浩南失态的喊了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才兩個多月,那個眼睛裏都長了脂肪的家夥怎麽忽然就成了現在這樣子,讓他一點都認不出來!

王嬌放下了手裏的雞尾酒,微微揚起光潔白皙的下巴:“聽起來少帥很驚訝?”

少女的面龐迎着太陽,依舊完美無瑕到震懾人心,別人在趕時髦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卻又分明在她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十分時尚又超前的摩登氣息,就好像與生俱來的東西,根本無需多做裝飾。

趕過來的黎川微微笑着挽起了張浩南的手臂:“這位是少帥的朋友嗎,也不介紹着認識?”

黎川有一頭微卷的短發,畫着濃淡适宜的妝容,穿着紫色喬其紗的旗袍,外面搭着一件針織披肩,微微笑着就透出迷人的氣息,舉手投足好像都接近完美,同之前的她判若兩人。

張浩南卻十分直接的從黎川的胳膊中抽了出來,連看都沒看黎川一眼,上前扯着王嬌向一旁走去。

王嬌被拉的東倒西歪,卻掙脫不開,等到了癖背的地方,張浩南放開了手,她才沒好氣的看了過去:“我說,我是不是跟你有仇,那女的分明對你有意思,你卻拉着我走開,這不是故意給我拉仇恨嗎?!”

她有一頭十分烏黑亮麗的秀發,半披下來就如緞子一般閃耀迷人。

張浩南忽然很煩躁:“你說你們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簡直莫名其妙!”

王嬌不樂意了:“你說誰莫名其妙了,感情我當時不該救你是不是?”

張浩南知道自己那一套對于王嬌根本不起作用,他也就不怎麽刻意維護自己的形象,疲懶的坐在地上,挽起的袖口露出雪白的襯衣,露出有力的麥色小臂:“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她!”

王嬌蔑視的看了一眼張浩南:“我跟你有交情嗎?我可不想聽你訴苦。”

她一面說着,踩着自己的繡花鞋一陣風一樣的走遠,張浩南看着王嬌的背影,竟然又一次生出了一種挫敗感。

王嬌遠遠的看着見趙家成一直在跟王蓉說什麽,看王蓉的表情,她就知道這兩個交談的不錯,她便又放心的挑揀起餐桌上的吃食。

“兩個月沒見沒想到你變化這麽大。”蘇紹輝四六分的頭發梳的油光可鑒,一雙狹長的眼裏泛起了幾分笑意,聽口氣好像跟王嬌有多熟悉一樣。

王嬌也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蘇少爺不穿袍子了?”

蘇紹輝一點都不惱怒,好脾氣的笑了笑:“說起來今日來找你到是有些正事的。”

就連她都聽說蘇紹輝在跟張浩南争大世界的李玲華,實在不知道這種貴公子們有什麽正經事,她懶得搭理,一轉頭就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黎川,陽光下她紫色的旗袍好像格外耀眼,微微笑着看着她,叫她心裏無端的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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