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邊的大氣長氅。
廉幽谷對此毫不知情,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又有新衣裳穿。糊弄地就被宮女穿戴完好,随後被安排坐在子衿殿的正中央,等殷世煊下朝來接她。
因為免去了去承明殿請安的流程。廉幽谷無聊間在子衿殿四處翻看,上至房頂,下至床底,每個角落都被她觀摩了一遍。正覺無趣之際,翡翠從屋外抱來一攬子東西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沒等她進門,廉幽谷就好奇地上前翻查:“翡翠,這是什麽?”
翡翠無奈笑了笑,“娘娘,這是一個小黃門轉交我的,說務必交給娘娘。”
“噢?給我的?”廉幽谷正回憶着這包袱裹成的衣裳怎麽莫名眼熟,将捆系布匹的絹帶解開後,她才回想起來自己落在承明殿的衣裳——以及,衣裳裏頭包來的東西,“呀,這不是我屯的零食嘛,誰這麽多事給我拿回來啦……唔……”
廉幽谷憤憤咆哮了一半,翡翠立馬汗森森地将她的嘴捂上,小聲勸解道:“拿回來就拿回來吧,既然有人做了這好事,娘娘何不消停呢。”說完,很小心很謹慎地埋怨了廉幽谷一眼。
廉幽谷抿唇道了聲“也是”,然後跑到院子,招呼着宮女內監放下手裏活兒,過來吃東西。
“百雀,阿寧,你們快過來……”就着所有人圍過來的勢頭,廉幽谷順手将布包攤在地面,開始蹲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派發起自己的“戰利品”,“吶……這個我嘗過,酸酸糯糯不粘牙,很好吃,你們拿去分一分。”
宮女內監默默相觑,東張西望地遲疑了一會,很勉強的上前将獎賞接了下來,“謝娘娘賞賜。”
廉幽谷對此很樂意,接着擺弄搜羅,“還有這個梨子,皮兒很脆,不怎麽甜,但是汁水兒多。吶吶吶,這個什麽……什麽耙也還可以,裏邊甜甜的,外邊又有點鹹,很好吃,你們全部拿去。還有還有……”
廉幽谷從包袱底兒搜出了自己屯留的一只火龍果,仔細了聞了一聞,然後揣在了懷中。繼續分發剩餘的吃食。
這時,一列隊伍從茹蕙宮外靠近。一雙盤金祥雲履貴氣堂皇的,随着衣鮮亮麗的隆禮蔽膝,極有節奏的步入廉幽谷垂下的視線中。好生閑庭漫漫。
方才圍簇一塊的宮人不知為何登時鴉雀無聲,以這雙雲履的所在散開一個半弧形。廉幽谷從包袱底掏出最後一枚鹹鴨蛋時,正巧也遇得這最後一人上來索食。于是伸手就遞了上去,“你來的正巧,還剩最後一顆蛋……最後……”
随着廉幽谷飛速将話咽回了肚子,殷世煊那張溫潤娴致的臉從頭俯視下來,眼神裏無不表露着輕漠的意味。
“夫君。是……是你啊……額呵呵……”
廉幽谷尴尬地站起身來,将方才欲送出去的鴨蛋捂回了袖筒之中。殷世煊沖她的胸前瞟了一眼,見着了那個因藏火龍果而隆起的扭曲部位,十分冷淡地将那枚鴨蛋忽視掉,而問了句:“你懷裏藏了什麽?”
“啊,啊哈哈哈……這個……”廉幽谷幹哈哈地從懷裏掏出自己的藏匿品,奉到殷世煊面前嘟嘴道:“不知道,好看就藏起來了。”
殷世煊頭也不擡地掃了它一眼,不待入子衿殿,便吩咐宮人收拾禮品随隊出行。臨走時,見廉幽谷依然手捧着紅果杵在原地,便随意地從身旁喜紅紗幔中抽出一條絲巾,漫不經心蓋在這東西上頭道:“抱好了,走吧!”
廉幽谷愣着,“去哪啊?”
☆、久別重逢
車儀隊伍行駛在東街最始端,戒奢從簡。不少民衆從道路兩邊的鋪子內出來觀望,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原來這是當今太子夫婦銮駕,是去往廉府歸省的。
少數人是趕着做午飯的時間出來看熱鬧,人群越聚越多。到最後,三裏東街莫不喧嚣,比比皆人。
這裏頭不乏蒜頭梆的忠實聽衆們,在“廉府野人”這個話題餘熱散盡之後,突然冒出的這列隊伍又喚起衆人八卦的興奮感。六五個人擠在一堆,一邊嗑瓜子一邊指着這列車隊讨論。
“廉相這回賺大發了。嫁了這麽個野人姑娘,居然換來阿餅這麽大的排場。”
“就是。你們聽說沒,這野人姑娘出嫁沒多久,那個說有婚約在身的廉香玉大小姐,人家逍遙快活地從老家回來了。退了婚,散了禮,好像沒事人一樣。你們說說,這不是活活給阿餅甩臉子?要是我,非吐血氣死不可。”
“倒也不至于,人家那府上不是陪了萬金的嫁妝麽,這可夠全國吃一年吶。”
“也就你們,一萬金算什麽,在那府上根本不值一提。”有人壓低聲音道:“聽說廉相府上有一座金庫,可以那什麽值一個國那麽多。”
“富可敵國?那是肯定了,也不看看這盛京從前姓什麽……要是沒有廉……唔……”
對話戛然而止,接下去的話已經觸及到了這個國家的底線。不僅是平頭老百姓,就連位居三品大夫的達官武将都不敢輕易提及此事。雖說整個變故已過去十餘年,但如今廉府權勢尚威,但凡提及,免不得在皇帝與廉府之間隔上一道裂痕,于國于民都不有利。
辇車上的人聽了一半,對于這之後的不用多說也能猜到。
阿餅、阿餅——撿到天上掉的餡餅,所以才有這個稱謂吧。
殷世煊的目光從遠遠的人道上收回辇內,指尖在跪坐的膝前輕輕摩挲着,神色略顯凝重。
辇車周圍的紗簾栩栩搖曳着,從外到內,可以通透地看清太子夫婦的形容,包括太子殿下這時候的一表一言。這是天子“家和為貴”理念的表達方式之一,雖然是形式上的,但十分利于天家形象塑造。祭天、祭祖大多都以這個法子。
當下時,不少人已經隐約感受到殷世煊身上的冷漠,起到了不好的表率。好在一旁的太子妃平易近人,時不時從車辇內探出頭來和人群招呼,引得不少人将注意力放到另一個角度——太子夫婦性格搭配挺合宜不是。
這個信息傳遞回辇內,一直嬉笑相迎的廉幽谷終于偷偷扯着殷世煊的袖角,笑說:“夫君你看,他們好熱情。”
對這種熱情的回應,殷世煊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如出一轍的公孫煜。表情平淡着,沒有因此與廉幽谷拉進距離,而是毫無懸念地将這只犯罪小手從身上抹開,自想自的。
與此同時,廉幽谷的視線為着人群後一尊高頭大馬吸引了過去。從棕紅又濃密的馬鬃末梢,平視到馬身的金鞍雪韂之上,再從良馬怒鞍上慢慢見着騎在這駒上的高個身影。廉幽谷的眸子突然被煙火燙着了一般,暗暗停頓下來。
随着緩慢前進的隊伍,廉幽谷讷讷瞻仰着。遠處高馬上的人鐵甲在肩,戎璎在腕,從儀仗林立的旗幟間隙依次露出鳳毛麟角,先是那張風霜撲面的淩隽面孔,再來就是蹬馬在側,拔缰停鞭之後的威武身姿。确實有種直擊人心的震撼感,令人仿佛領略到何為冰與火的共存。
那人就這樣靜靜的,隔着人群、車鸾、錦旗,一言不發地投來一道炯然目光,方向正對着廉幽谷的角度。一動不動,似在判斷着什麽。
廉幽谷心頭不由自主地那樣一緊,身子竟沒理由地微顫起來。捂着火龍果的手指驀地一松,連帶着殷世煊包好的紅絹紗一道滾出了辇架。所有人沒有注意到這細小枝節,直到這枚果子滾落停滞在了那匹鬃馬的鐵蹄邊,馬上立時甩出一記短鞭,不偏不倚,正将這圓溜溜的東西卷飛上馬,落入那個人的手中。
殷世煊這時才同着廉幽谷回望那一處發生的動靜,不看不打緊,一眼看去竟發現是方仲元。
他怎麽會在這裏?
疑慮間,車辇的駛離很快遮住了方才的來往視線。殷世煊判斷出方仲元的視線是對着廉幽谷去的,所以後來一路上,他都默默注視着這個方仲元留意的人,思考的問題是:三哥的京防營什麽時候也摻和到他與廉幽谷的事情中了?
早在兩日前,三公子殷世琭突然在建武大殿前詢問關于廉幽谷的事,殷世煊還曾誤以為是對手探聽虛實的把戲。現下歸省才第一天,竟在人群中見到三公子手下猛将方仲元。以殷世煊的敏銳直覺不難推斷,這一系列務必另有隐情。
而這時候,廉幽谷見方仲元那一幕的不适終于緩和過來。殷世煊仔細留意這其中貓膩,卻在她眼中瞧不出半點信息,故不得緩了一緩。
這一緩和,至廉府之前的蓮池時才有了轉圜之機。
太子與太子妃此行終點抵達。廉府上下在蓮池畔大擺鑼鼓儀仗,百餘家仆在偌大空場上等候多時,這時候雙方終于會面。
殷世煊緊抓着廉幽谷的手指,慢慢從辇車中下地。廉昌豐立刻從人群之最前,領着家仆上來行六拜禮。程鳳昔帶領一衆女眷行跪拜,而後呈上花汁蜜露沖泡的水,為兩位貴人淨手。
這一章程廉幽谷還沒能消受,全由殷世煊手把手幫着她完成。衆人見小主家這樣相親相愛,免不得在私下裏笑開了花兒。
廉昌豐禮數不怠,門口寒暄幾句後,就将宮人們的安排全數交給長子廉書豪,自己道了一聲“請”,不卑不亢地把殷世煊引往府內。
這時,一串鐵蹄聲從不遠的池邊傳來。濺着青石板鋪成的道路,清晰且铿锵地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令人無不駐足。回頭尋望發生了什麽事。
視野間,只見一匹健碩寶馬慢悠悠步近廉府。馬上載着一人,鮮金铠甲,威服沖冠。手上挽纏的短鞭年舊粗實,極有象征意義,猶如馬上的主人一樣,滿是風塵仆仆的戈戎景象——正是京防營的主将方仲元!
廉昌豐眼皮微微一跳,伸手引路的動作慢慢停放下來。
門下傳來方仲元低沉而渾厚的嗓音。他沒有下馬拜見太子殿下,也沒有屈膝見過廉老國相,而是将鞭子松松別在腰前,對着人群試探喚叫了一聲:“小谷?”
廉幽谷的眉尖随着這聲呼喚輕隐動了一下,殷世煊冷不然地去分析她這一奇怪反應,卻不料連她那只死皮賴臉纏在他身上的手都默默松垮開來,始料不及。
廉幽谷從門檻的位置折回人前,舉頭仰視着馬上的人。因着好奇他的叫法,故而問着:“你叫我?”
方仲元的眸裏忽而閃出一抹亮光,在翻缰下馬的動作裏,這抹亮光又突如變為溫情脈脈,使得這一受用者廉幽谷怔了好一下。
他走到面前,伸手遞來方才在路上撿到的那枚果子,親和着對她一人道:“來,拿好了。”說完便順手塞入廉幽谷手中,樣子寵溺得緊。
殷世煊這時才走到廉幽谷的身前,将方仲元隔開相當的距離,半懇切半醒示地對其寒暄了一句:“盛京真是好小啊,在這裏都能遇上方大将軍。方才在東街還以為是看錯,沒想到将軍路不拾遺,還跟過來了。”視線悠悠對上階下之人,話雖漫不經心,卻如刃似鋒。
“末将日前回京,有所失察,不知是太子銮駕,所以跟随至此。”方仲元臉上直白地表露出一抹笑意,挎衣下拜道:“末将參見太子殿下。”轉頭又虛拜,“見過相國大人。”
殷世煊沒有當時令他起身,而是思考着沒有必要賣三哥一個人情。畢竟來者當着這麽多人以下逾上,涉及廉相涉及太子妃,光是之後的流言蜚語,其中影響說小可小,說大可大。
方仲元又在這時道:“行軍打仗之人性子急,末将有罪,還請殿下寬恕。”說罷,長伏在地,一時半刻沒見擡頭。
這一番話,功績過失全數涵蓋,倒叫人難得緊咬不放,不寬宏大量。
“方将軍言重了。”殷世煊想了小會,回頭對廉昌豐颔首施禮道:“今日是尋常家喜,這裏只有翁婿,沒有殿下。我還沒謝将軍幫愛妃找回遺失的寶物,怎敢言罪呢。只要岳父大人不介意,我還想請将軍入內吃茶,一道言歡呢。”三言兩語,包袱便丢給了廉府的主人家。
廉昌豐眼皮閃了一下,目光在殷世煊和方仲元之間走了個來回,随即笑道:“哪裏哪裏,方将軍是紅人,往日裏請都來不及,哪裏就說介意了。既是殿下相邀,方将軍也不妨府中一敘。反正今天小女歸省,府內不乏熱熱鬧鬧。”
方仲元擡起頭謝道:“為皇家保駕護航實乃末将職責所在,謝殿下寬厚與錯愛。只是……”話音之餘,他的臉色變得為難不少,推脫得倒也快,“只是軍中事務繁多,末将剛從上虞換防回京,京防營還有諸事未整肅。喝茶之事……待末将處理完這些公事,再親自邀約殿下與大人至府上品評,這樣可好?”
“當然了,公事為重。方将軍若有要事在身,還請自便。”殷世煊沒有留他的意思,當事人則更能聽出。
“謝殿下!殿下若無他吩咐,那末将就先告辭了!”方仲元拱手為謝,正當依勢退下時,眼光又不經覺地掃視了廉幽谷一眼。
廉幽谷為這一關注又吃吃愣了一下,嘴裏頭哝哝着,似想要說些什麽,抱着果子在懷裏掂了一掂,又将話吞咽了回去。
方仲元上馬臨去,勒着缰繩在原地兜轉了一陣。在那陣陣淩碎無章的馬步中,廉幽谷突然瞅見了這位軍機大将暗傳而來的一個手勢——一個食指覆在唇邊,噤聲的手勢。
這個手勢以難以窺見的角度密傳給廉幽谷一人,不知為何,廉幽谷得之疑惑,竟沒有理由地想到一個約定符號:秘密。
什麽秘密?
☆、夫妻同房
關于方仲元的事情,殷世煊刻意不提,廉昌豐也沒加多問。
一行人入府內,整個下半天的時間都在相互寒暄及禮節中度過。
傍晚,是在廉夫人的“滿山紅”用餐。
因為“滿山紅”有着日照充足的條件,是以廉府将多數豔麗花朵堆至此處豢養,日常越久就形成了紅光漫天的神奇場景。也以此得名。
養着這樣多的花,得有一座相當的大院才行。用過晚膳,廉昌豐引着一衆仆人,在這方大院內向宮裏來的貴客展示了何為“春華百态”。既做了歌舞安排,又準備了游園賞月的節目。所以一路下來,客人們倒也見識了這廉府的闊綽與精巧,心中不由咋舌。
園內未搭戲臺,為了達到游園散心的效果,廉府将裝飾用的紅燈籠一直架進了二進深的花園中。将這沿途之景重新粉飾裝扮,形成了一步一景的“移動戲臺”,既可時時互動,又能增添不少靈動性,極具新意。
廉夫人程鳳昔全程笑臉相陪,陪到最後進了一座空闊的園子,不知為何臉就拉垮了下來。沒有再繼續跟着了,而是派了一名老姑姑作陪,随時講解。
“岳母這是怎麽了?”殷世煊不知這裏曾是廉幽谷犯案之處,只見得程鳳昔臉上卻是再裝不下去,遂随口問了這麽一句。
廉昌豐幹巴巴笑了兩聲,算是敷衍過去,“大女兒身子不好,估計是去看藥了。”
“大女兒?是廉香玉廉大小姐吧?”
廉昌豐毫不遲疑地答道:“是啊,身子骨差了。說了不怕殿下笑話,前陣子被夫家退了婚,哭了一日就落病了,內人正為此事發愁呢。”
殷世煊銳利的目光飛閃即沒,裝作不知情道:“難怪不見廉大小姐,原來是卧病了。”
“香玉素來愛熱鬧愛看戲,今天請來的是淮南戲班子,若非卧病,肯定是攔不住要出來看看的。”
殷世煊“噢”了一聲,餘光瞟到了一旁戲癡般的廉幽谷。想到了什麽,便疑餘問道:“岳父大人也看小戲種?”
“老夫年輕時候在懷南待過不少日子,這小戲種也是從別處聽來的,還算有趣。”說罷竟真學着伶人小唱了兩段。
“北有金雕玉銘碑,南有懷南上河圖。”殷世煊感慨着,旋即由眼前“游園唱戲”一景,聯想到了大家顧望煙的名作——《懷南上河圖》,“都說懷南雖小,文人風氣卻堪稱一流。聽聞有人将懷南詩書禮樂繁榮之景繪制于一副四米之長的卷軸上,其中游人穿梭的代入手法正和岳父大人這裏游園聽戲有幾分相像呢。”
“哈哈哈……”廉昌豐正襟走得好好的,忽然捋起短須連笑三聲。三聲過後,臉上的褶子是越發深刻,稍顯得意,“殿下說得不錯,這游園聽戲的法子正是從《懷南上河圖》上照搬下來的。”
“哦?”殷世煊很和時宜地幫腔起來,“一直聽說,這幅畫自顧望煙辭世後,就下落不明,不知所蹤了。世人從未見過它的拓本,據說此畫的真跡被前朝萬福大監帶出了南海,之後連畫上的內容都是靠人口口相傳的。聽岳父大人這麽說,難不成,岳父大人知道這副畫?”
廉昌豐為太子殿下一口一個“岳父大人”的稱喚樂開了花,手指間象征性地回了禮,之後笑眯眯地跟他說:“萬福大監的事是訛傳,老夫有幸,不僅見過此畫,而且昨天就看過。太子殿下要是感興趣,可以在得空的時候随老夫去書房一窺真跡。”
話到這裏,于情于理,殷世煊應該是沒有心思在繼續看戲了。所以他忙順着廉相的話道了一句:“不如就現在?”把廉昌豐的得意之色一時捧到了天際,很快就進入了二人應有的角色中。
“既然殿下想看,老夫自當慷慨。這邊請。”應着殷世煊的反應,廉昌豐也十分豪爽地解囊相待。帶着客人從園子半路抄近道前往書房,随行只帶了兩名家丁。至于剩下的游園活動大數交給了廉書豪張羅,臨去時只交代務必要陪好太子妃。
至于書房中是否有《懷南上河圖》這副畫,又是否真的為顧望煙親筆所畫,連廉府在內的家眷是根本不知情況的。他們唯一知道的是:就從這副畫上體現出來的結果看,國相大人與當今太子殿下的翁婿關系真是好到不一般啊!
對于這個提前離場的結果,唯一感到不開心的是一路看戲看得入迷的廉幽谷。
沒有了殷世煊的陪伴,做什麽都是無趣。廉幽谷來回将這大小七段戲看了不下三遍,接下來,也沒有什麽值得她再看的了。于是和一班子婢女回了春晖閣。
适逢肚子餓得不可開交,回到春晖閣後的廉幽谷,第一件事就是将袖筒裏保存的鴨蛋剝來吃了。吃完後仍然覺得不夠挨到天明,就想到将那只果子切了吃掉。
翡翠擰着盛有洗澡水的木桶回來,見到所有人都圍着太子妃,好奇地湊過去時,就剛巧見到廉幽谷舉刀下地的一幕。
“娘娘。”翡翠很小心的打斷廉幽谷手上的動作,指着大家夥圍着的果子道:“這個不能吃吧?”
幾個小婢女撐着下巴,也為難地點頭道:“是呀,娘娘,我聽大人說這個是蛇果。”
“就是用來驅蛇的蛇果。”
“是不能吃的。”
幾個婢女一人接一句,說完後,不約而同對視着點頭交流,“對呀對呀,是不能吃的。”
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廉幽谷這下犯了愁。原本無人反駁的局勢忽而扭轉,使得她再多麽确定這果子的可食用度,心裏卻不得不悠着打退堂鼓。
刀子懸在果子上頭,細微手抖,似乎越加偏向了翡翠所言。
——還是不吃了吧。
“可是……”廉幽谷依然不肯放下水果刀,信誓旦旦地對其餘人道:“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其實就我來看,這個東西肯定是能吃的!”
“你何以斷定這是能吃的?”正當所有人又信以為真的時候,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避開衆人,從春晖閣的門口直鋒傳來。伴随着穩篤腳步聲,随後而來的話語含雜了不少渾濁之物,“難道用你的性命來證明?”
這話一出,婢女們渾身打了個寒顫,感到莫名冰冷。
“殿下。”見是太子殿下一行回房,婢女們很知趣地退到了一旁。只是手腳哆嗦不停,生怕這位主子怪她們以下犯上。
殷世煊是随廉幽谷歸省入廉府,舉止行動不能似在自己寝宮中一樣,遂也很快中和了面部的表情。示意婢女們退下。
廉幽谷這一時的注意力倒是從果子“能不能吃”的問題上移開了。歡喜地往殷世煊身上粘去,嘴裏頭仍是甜甜地呼喚:“夫君,夫君。”
婢女們意會着往房外撤去,房內一時只剩百雀與翡翠伺候在側。翡翠自又出去打洗澡水,留着百雀一人,倒是叫她這姑娘家家的尴尬連連。
殷世煊見無外人,倒是很不出意料地将身上那雙小手掰了開去。圍着她方才正要下手的那枚果子,施施然坐在了茶盤桌椅間。斟了一滿茶水。
廉幽谷嘟了嘟嘴,沒再開口。
百雀見着空隙,便出門與翡翠擡洗澡水。一桶熱湯入浴,花瓣如雨浮沉,很快就從屏風背後飄來汩汩熱氣,混合着芍藥的花香。
按着往日的起居流程回憶錄,廉幽谷立時不假思索地扒除掉了身上外衣,準備洗澡。雖然門依舊大開着,月光從陽階灑入方寸地面。
由此毫無預兆,瀑布般的絹絲從肩頭遺落而下,櫻花紅的海藻傾瀉一地。每一把柔軟的褶皺渲染出一朵旖旎清香的荼蘼,恍然間勾勒出一場纖雲弄巧的驚鴻之景。而一個嬌小可愛的人兒,此時就站在繁花中間——是荼蘼心尖尖上的人。
“廉幽谷!”果不其然的一聲呵斥打破這誤以為的寧靜。這呵責之中不乏紊亂,一貫氣定神閑神态此時也蒙上一層驚惶。為了配合這層驚惶情緒,殷世煊嚯地起身,兩步上行将門窗“啪”地用力合上。而後在門邊停息許久,才原地壓制住了和她發火的念頭。
半分鐘後,殷世煊又扯開親手關上的門闩,沒有回頭地對百雀和翡翠吩咐道:“你們伺候娘娘沐浴。”聲音壓了一壓,“我出去走走。”
事後,果就帶門走出春晖閣。
殷世煊一走,房間裏兜着端着的兩個宮婢險些哭了出來。跑回堂內将廉幽谷架至屏風後,再三叮囑這位菩薩:“娘娘,非禮勿視啊!哪能岔開大門脫衣服洗澡呢,就算是廉府那也有外丁不是!”
百雀的話已經逾越了婢女的底線,但事情之緊急,翡翠比她更顧不得這些,言語直接道,“娘娘上回在承明殿也是這樣,您忘記當時殿下的臉色了嘛。如果娘娘還想着要和殿下要好,這種不合禮教的事情,娘娘以後還是少做吧!”
“你們是說剛才,夫君又生氣啦?”廉幽谷一面解開衣扣,一面跳入浴桶之中,十分不解,“洗澡不就是要脫衣服嗎?聖賢洗澡是怎麽洗的呀?難道連衣服一起洗?”
翡翠咽了口唾沫,“娘娘,反正以後脫衣服前您務必要三思,尤其在殿下面前。”
廉幽谷從水中叼出一枚花瓣,口齒不利索地咕喃了句:“知道啦。”花瓣從唇邊滑落到掌心,緊接着又毫無邏輯地對應了一句:“可是我餓了怎麽辦?”
廉幽谷問出這句話時,兩個宮婢都沒能接上話來。反而是過後不久,廉幽谷穿洗完畢,屋外極為巧合地傳來下人們陸陸傳膳的腳步聲。一碟碟點心似是連夜制好,由出去“随便走走”的殷世煊吩咐着呈上,正對廉幽谷胃口。
可不知怎麽的,為這陣仗,廉幽谷卻覺渾身別扭。以一句話可以形容這個中反常的不自在:叫做無事獻殷勤。
☆、真戲假做
宵夜沒吃兩口,滿山紅那邊打發下人抱來幾件嶄新睡袍。廉幽谷手裏一面端着白白糯糯的糕點,塞着滿腮幫子,嘴邊咕哝不停:“大娘做這麽多衣服幹什麽?我一個人也穿不完哪。”
百雀出門前羞澀提醒道:“娘娘,這不是您一人的,這裏頭還有為殿下準備的呢。”說着,便将大小兩套分別摘撿出來攤在床頭上,挑給廉幽谷看。
廉幽谷“嗷”了一聲,沒說什麽,繼續往嘴裏塞食。百雀便與來人随意寒暄客氣了兩句,同着對方一路送出了春晖閣。
春晖閣外月華柔嫚,閣內一改廉幽谷出嫁前的粗陋布置,同樣也是浪漫精巧的氛圍。殷世煊依然保持掌燈讀書的習慣,沒有太過在意廉府對春晖閣的特殊布置。等到滿山紅的下人從院子走遠,聽不到腳步聲後,那雙清澈又冰涼的眸子終于從屋外收回至了帷內。
一丈之外,婢女翡翠還在修整床褥的邊邊角角。三尺之內,廉幽谷來回慢踱在他的身周,毫無意識地啃食着盤中的美味。
這是殷世煊少有地将這二者聯系在一處:同床、廉幽谷。
廉幽谷對殷世煊這一神情變化并沒有太在意。全身心吮食着盤中最後一塊糯糕,從喉頭裏暢快地擠出連串飽嗝,整個兒精氣面貌都改善不少。
“這個東西很好吃啊,翡翠,要不你去問問大娘,我能不能帶些回宮?”
翡翠收拾妥當,即刻做出退身出門的動作,答道:“當然可以啊,婢子去問問。”
“欸欸……我沒有說現在就問啊,你可以明天再去找她嘛。”廉幽谷以為翡翠說風就是雨,急忙打斷她正要退下的步子,“大娘睡得鐵定早,你現在找她也是沒用的。”
翡翠抿着唇尴尬笑了笑,站在房門口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這時,殷世煊重新将視線垂落在書頁上,淡淡開口道了句:“你退下吧。”算是為翡翠尋了脫身的理由。
翡翠如獲大赦,點腰施了禮,很快就合門退下。屋外月色暫蔽,屋內僅剩紅燭暈染下的殷世煊與廉幽谷。兩團墨斑狀的影子伴着火花綿綿跳動,每一段韻律都變得極易為對方捕捉。
廉幽谷着了一身輕薄睡袍在屋內随性游蕩。因為沒有尋到像子衿殿那樣的偏殿,所以很愁苦地在殷世煊面前晃了兩陣。殷世煊也不見理她,她則只能繼續摟着身子在殿內瞎逛。翻一翻西南角上的衣櫃,拍一拍擱在南窗不遠的梳妝臺,這樣一頓消磨下來,困意實在抵擋不住,但卻還是沒有找到可以困覺的好去處。
廉幽谷心想:那就上梁吧,反正在房陵也是這麽睡的,不挨着地面,鐵定不會感冒。
正為自己搭了個高聳的桌椅塔,廉幽谷收卷着寬衣闊腿的袍子,不由分說地就往房梁上爬去。
對這一番舉動,殷世煊低幽的聲音從她身下适時地飄來,傳達了他的疑惑:“你幹什麽去?”
廉幽谷聽之兩腳一滑,伸手勾搭房梁的胳膊也輕顫了一下,險些沒有從“梯塔”上摔下來。轉頭對着殷世煊的目光來源,不明所以地撅起了秀紅小嘴,“睡覺啊!”
“小谷,你說什麽呢?”殷世煊伸手上去将梁上的小人兒接下,用似埋怨地口吻自責道:“為夫看書忘了時辰,小谷也不用這樣置氣。天色确實不早了,我們趕緊睡吧,明日還有好多事呢。”說着倒有意無意地沖窗外輕瞟了一眼,有什麽含義在眸光中飛速帶過。
“小谷?”廉幽谷被殷世煊從桌上抱了下來,雙腳踩回地面,為這猝不及防的昵稱一時驚愕地挪不開腿,“你叫我小谷?”
殷世煊眼角的自然不留痕跡地粉飾着,橫腰抱起不肯上床的人兒,邊走邊将目光埋掩下去:“看來小谷是真的怪我了,小谷要怎樣才肯原諒為夫呢。”他将這瘦小的身子埋進被窩裏,挂着玩笑的唇弧漸進逼近身下人的耳垂邊,呢喃了句:“要怎麽做呢?”
要怎麽做呢?
随着起伏的呼吸撫蘊細嫩的頸沿,這句裹滿蜜糖的話萦繞在廉幽谷心間久散不去。一種奇怪的感覺如電流般竄進她的體內,在喉間綻開一朵蓓蕾,直撩動血脈膨欲。不過,這一秒的砰動還沒揮發極致,殷世煊精壯的胸膛忽随着溫潤的呼吸節奏抵在了她的心口處,沒有給到她喘息的機會。心髒“嗡”地一聲就被迫停跳。
被子軟軟的,睡袍也是軟軟的,他的心跳亦是軟軟的。
這種窒息的感覺差點令廉幽谷忘了,忘了自己也有過與殷世煊交丨配念頭,否則她會很快回憶起,所謂“幻想”和“真實”在本質上竟是天壤之別。一種是出于生物繁衍的生理沖動,而另一種,簡直可以用“醉仙欲死”來形容。
而眼下,所有話語梗在喉間,更足以表明廉幽谷此刻切合這種“欲死”的臨界點。至少在她被壓制的那個角度來看,殷世煊如果再進一步,她是絕對沒有活命的可能。
通紅的小臉滾燙滾燙,不知怎的扭捏別向一旁。劇烈的胸口起伏擠壓出構以活命的空氣,但這些在身上人的眼裏都變為旖旎一隅,愈發欺身上來,将她壓得服服帖帖。
“小谷?”殷世煊沙啞呼喚着,直待底下傳來“嗯”的一聲輕哼。
殷世煊的嗓音漸漸平複了許多,手上仍是将廉幽谷摟得緊緊地,偎在她耳畔平聲暗語:“這是廉府,總要做做樣子。今天準你睡在床上。”
“啥?”廉幽谷緋紅的頰色頓時消散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