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夢裏花落

? 天空霧蒙蒙地下着綿雨,小院中央那塘水池中喂養的魚兒,都接連浮出水面嬉戲。

吳山月轉身面向書房,她自嘲一笑,已确定自己如今身至幻境,而且……又是這個一成不變的幻境。

吳山月小心翼翼推開書房的門,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但仍舊被屋裏的人察覺了。

迎面射來的一道嚴厲目光,那麽熟悉,卻仍叫她心悸。

“父親……”吳山月喊道,聲音微不可聞。

吳玉長放下手中的書,皺眉不悅地看着吳山月。

“誰允許你擅自進書房的。”依舊熟悉的語氣和對話。

吳山月苦中作樂心道一聲:完了,又要開始了……

果然場景一換,變成了家裏的廳堂。她坐在凳上,對面是已用完膳的吳玉長。

吳山月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神色黯然地擱下手中的飯碗,靜待後續。

果然,吳玉長皺着眉頭,開口了。

“怎麽?飯菜不合胃口嗎?”

“不是。”吳山月搖頭乖順應道。

對面的吳玉長默然看了她半響,複又重重一嘆。

“今日你去我書房,是又想偷看吳氏的方術秘籍吧。”

吳山月心裏腹诽說,這件事她也控制不了啊,面上卻連連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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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玉長知曉這個女兒的小心思,他氣憤地并指敲在飯桌上,震得碗盤叮當作響。

“早就教育過你,女子就應該留守深閨,每日女紅刺繡、琴棋書畫。你卻不安分,偏要來繼承吳氏的方術,可女子本就身子羸弱、不堪風雨,如何能将吳氏發揚光大?你不丢吳氏的臉,為父我就謝祖先保佑了。”

吳玉長這席話,無論是以前的吳山月,還是如今的吳山月,都覺深受打擊。

如今的吳山月也不過是一個剛建立起一點信心的少女,然而這些陳年舊事,卻幾乎讓她所有的信心都土崩瓦解。

吳山月紅了眼站起身來,“父親,為何你就不肯相信我一回。”她委屈地責問。

吳玉長目光閃爍,軟下語氣,眉間似有疲倦之意。

“吳氏歷代女天師從未有過建樹,有的甚至還給家族抹黑。山月,為父不希望你每日過這種打打殺殺提心吊膽的日子,吳氏的生死存亡一切都是命數。不要将這些都抗在自己身上,你應該過的是閑逸平穩的生活。”吳玉長看着她。

“不,”吳山月鼻頭發酸,她走過去,學着容馥的樣子蹲在吳玉長腿邊,“父親,您去得早,您沒見到我在祭壇上救人性命、為家争光的樣子。我并不覺得這些日子是提心吊膽的,反而充滿期待,這……才是我要的生活。”

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的确是她以往生活中從未體驗過的滿足感。

吳山月破涕為笑:“雖然我不是正式的吳氏繼承人,但我仍應該背負這份責任,就像父親您一樣,一生懲惡揚善、除妖斬魔。這是吳氏人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要繼續下去。”

吳山月這麽說着,似在與吳玉長道出決心,也似在自勉……

她頭枕在吳玉長的膝上,享受這夢境中一點虛幻的溫馨。

良久後,吳玉長開口說話了。

“山月,你已經繼承吳氏了。”他悠悠道。

吳山月睜開眼,吃驚地仰頭看他,一時竟不知在這幻境中方才那一句是真實存在過,還是她意念太強大,生生臆造出來的。

“父親……您為何突然這麽說。”這句話對于她來說實在有些突然了……

突然地狂喜,但卻還清楚地提醒自己,這只是在夢境當中。

吳玉長手掌輕撫她的發鬓,掌心的溫度是那麽真實,他帶着少有的溫和神情,緩緩道:“斬妖伏魔、為民除害不光是吳氏的一直以來的宗旨,更是貫穿整個吳氏的靈魂與根脈。”

他目光中投射出吳山月從未見過的信任與期望,吳山月有一瞬恍然,她目光閃爍,“父親,您為何突然說這些……”她還是不敢相信地問道……

難道這次托夢,真的召喚到了父親嗎?可是這怎麽可能呢,中間出了什麽差錯……?

如若真的是父親在天有靈,托夢給她了,可是……“可您……臨終前……都、都沒……”

“都沒正式将吳氏傳承給你,是吧?”吳玉長接過話頭,“為父不知你是怎麽看待吳氏傳承的,如若你覺得成為吳氏傳人要有精湛的方術技藝亦或者有正直之心、責任心和百姓聲望度,那麽這幾個條件,你最近所做的事不是剛好滿足了嗎?”

吳山月恍然颔首。

“如若你覺得吳氏的傳承是需要長輩的正式認同,那麽我臨終時不是已将吳氏整個祖宅、吳氏的所有人脈都交予你了嗎?”他頓了頓最後道,“山月,其實你早就已經繼承吳氏了,吳氏繼承人究竟是個空殼子還是一個不朽的信念,端看你怎麽抉擇。”

“……”吳山月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看見吳玉長鬓間的白發,還有他越來越模糊的背景。

她看着那張溫和的臉龐,越看越覺得與另一個溫潤如玉的臉龐重合,她眨眨眼親眼看着父親的臉逐漸變成了……胥有慕的臉……

吳山月站直身子,吸吸鼻子,卻難以自抑輕笑出聲,“我就察覺不對勁,原來是公子你串錯幻境啦!”

坐于凳上的胥有慕對于這一瞬間的變化,似乎還未反應過來,他帶着少見的呆愣,“啊?”

話音未落,只見眼前景象倏爾晃過,身子不可控制地往前一傾,再擡起頭來時,眼前的一切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仍舊是煙雨茫茫,吳山月打量周圍,原來他們來到一處桃花林,滿目的粉桃色,絢爛地開在這幻境中。

桃花林中有石桌石凳,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小男孩坐于凳上,正在對弈。

吳山月皺眉不解,這裏的一切她很陌生,并不是她的幻境。她轉而看向身側的胥有慕,卻見其直盯着那對弈的兩人,眸中隐有淚意。

吳山月了然,看來她是誤闖了胥有慕的幻境了。

“公子……”吳山月見他一直呆愣,剛想出聲提醒,胥有慕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靜待片刻。

吳山月聽話地安靜下來,她與胥有慕往那石桌邊的兩人靠近幾步,卻似乎怕打擾了夢境中這份虛幻的寧靜,他們在石桌的幾步外駐足停下。

這次吳山月能看清那兩人的面貌了,中年男子面目俊朗,眉宇之間有一種沉穩、灑脫的氣度,此刻他柔和帶笑,尤覺仁厚、慈祥。

而另一個大約十來歲、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皺眉思索着面前的棋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更加引人愛憐。

小男孩的眉目與那中年男子有些相像,料想應是一對父子了,而……吳山月側目看向胥有慕,他的面貌可以說是年輕一些的中年男子、長大後的小男孩。

吳山月已能大概猜到面前這對父子的身份,在她還未回神的時候,幻境中人的對話傳入耳中……

中年男子眉眼帶笑,連說出的話也語含笑意,“怎麽?還沒想出來麽?你可是皇上親賜的小神童‘胥小先生’啊。”揶揄之意盡在話中。

小男孩皺着好看的眉頭,神态動作倒比對面的長輩更像長輩。

“父親!”小孩子難免惱怒。

那中年男子卻輕笑出聲,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敲敲對面那孩子的小腦袋,笑道:“謙兒,你小小年紀便養成這麽個較真又事求完美的個性,可不行。”

謙兒?!吳山月錯愕地看向胥有慕,心裏疑怪:難道這孩子不是公子小時候?

似乎被父子之間的溫馨而感染,也或許是回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這時的胥有慕是面目柔和,嘴角帶笑的。

他察覺到吳山月的疑惑,輕啓唇向她解釋道:“有慕是我冠禮後取的表字,我大名是單字一個謙字。”

“哦。”吳山月若有所思地輕點頭,又朝那幼童時期的胥公子看去,覺得有趣又十分好奇。

果見那胥小公子聽了他父親的揶揄,有些不悅了。

他粉團似的小臉嘟成一團,偏自己還不知曉,以為很有威懾的樣子。

“父親,孩兒已經長大了,您能不能不要與我嬉笑。”

“噗嗤——”看客吳山月聽了,不可自抑地輕笑出聲。她原以為泰山壓頂仍不改色的胥公子小時候便該是如今的模樣的,沒想到他幼時也不過是個平常的小孩子。

胥有慕聞聲側目看向她,自然也是眼含笑意,曾經稚嫩的孩子氣,連他自己看着也失笑。

吳山月擡頭便撞進胥有慕溫柔帶笑的目光裏,那眸光好似萬丈深淵,從眼角到眉梢都似乎映着桃花,那是滿園絢爛的桃花,都開在這雙絕世無雙的眼睛裏!

“有花瓣落到你頭發上了。”在她愣神間,胥有慕擡手在她發間夾下一小粉花瓣……

“哦……”吳山月連忙低下頭,作勢要去拍掉發上的花瓣,方才胥有慕所觸之處似乎還留有他的溫度,這詭異的溫暖成泛濫勢,一直往她耳朵,朝她臉頰上蔓延……

“謙兒,為父如此一說,便是想教育你,有時候你不能太過逞強,萬事不是一定要鑽牛角尖一探到底的。”那中年男子又開口了,這次他斂了笑意,面帶無奈。

對面的小男孩卻不認同了,“可是母親不是經常教育孩兒要有責任心,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最好嗎?”父母矛盾的教育令小小年紀的他很是不解。

“唉,”那父親撫摸男孩的額頭,“正是因為為父覺得你已經具備了強大的責任心,所以才開導你化解它對應的弊端啊。”

男孩果然較真了,他急道:“可是認真和堅持也算是弊端嗎?父親您這麽說,孩兒真的疑惑了。”

他父親搖頭輕嘆一聲,“謙兒,為父如此說,只不過是給與你一些建議。我與你母親為人父母的,只要你一生過得平安喜樂便欣慰了,你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你想要什麽樣的人生,始終是由你自己指導的。”

“所以……未來,如果遇到令你頭破血流、迷茫黯然的難處,做你自己便好。即使是放棄或妥協,你也永遠是我們的謙兒。”

那男子的話語緩緩傳來,遙遠悠長卻似乎近在耳邊,吳山月抿着唇,見桃花林中的景色越來越模糊……

這席話她聽得都很有觸動,鬼使神差地吳山月上前一步,想在幻境消失前仔細聽聽能不能聽到那孩子的回答……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最後,離開幻境時,她耳邊有一道低低的、略帶哽咽的聲音回答道,是胥有慕也是那小男孩。

……

吳山月睜開眼時,入目還是那雙絕世無雙的星眸,她坐起身來有剎那怔忪,眨眨眼以确定自己是否還在夢中。

與她對坐的胥有慕也直起身來,他彎着嘴角,神态心情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

“謝謝。”兩人看着對方,異口同聲道。

皆是真誠之心,半響,兩人一愣,錯開眼去。

吳山月臉朝地面,想到方才,她不自覺帶了笑意。

不管幻境中父親所說的究竟是自己的臆想還是公子的熱心勉勵。

她都接受,接受夢中父親所講的道理。

反正現在吳氏只有我一人了,祖宅、秘籍、祖傳寶物全在我一人手中,我不繼承誰繼承?!

她有些驕橫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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