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漠五年
雲裳再次醒來時候,她在一個洞穴裏,眼前是那張放大了無數倍的詭異笑臉,她一驚,用力把那祭祀推開,心裏還是一陣後怕。
風逸軒站在一邊,那些族人都跪拜在他的腳下,就連那個被她推開的祭祀,也跪拜在風逸軒的身側。嘴邊一開一合,無聲地訴說着什麽。
雲裳有點被這場面吓到,怎麽一轉眼他們又跪在風逸軒腳邊。看風逸軒的神情,他也是一臉無措的樣子,朝着她無奈地拱拱肩。
“你們到底是誰?”這是她一直壓抑在心頭想問很久但一直不敢問的。
那些族人卻都不理她,唯獨那祭祀站起身,朝着風逸軒恭敬地起身一拜,然後看向她。正臉又是那個詭異的笑。雲裳只覺得心頭又是一陣毛骨悚然。
“讓我來回答你,來自雲族的少女。”那祭祀開口,聲音有些空曠遼遠,似乎将衆人帶到一個滄桑古老的空間中。他說的是雲族,而不是雲國。
“你一定很好奇我們這個樣子吧,在這裏的所有人,都被斬斷了骨翅,我們再也無法在天空之上翺翔了。”
骨翅?這字眼很是熟悉,雲裳略一思考便乍然一驚,“你們是翼族!”她終于記起。那是兩百多年前存在的古老種族啊,沒想到竟然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那祭祀蒼涼的笑,那詭異的笑容裏也可以看出包含着無限的悲傷。“兩百多年後,竟然還有人記得我們。”
“這都是雲族的錯!都是你們雲族人的錯!”他轉過身,便露出那張恸哭的臉。他這兩張臉上的表情只能極致地變化,哭只能更悲慘的哭,笑只能更放肆的笑。
雲裳腦海中似有一只手在翻閱,讓那些被積壓塵封的歷史往事慢慢浮現,約是兩百八十多年前,先是天治帝統一了中州的十三州,建立了當時的天治王朝,從此中州境內十三州戰亂時期結束。而漠北同樣身處戰亂,當時雲族和翼族建立雲翼之盟,共同抵禦外敵,這個盟約卻在三年後破裂。随後雲族和翼族陷入大戰中,大戰又持續了三年,之後雲族戰勝,将翼族逼入大漠深處,從此建立雲第一帝國。
沒想到,在當年雲族的壓迫下,翼族卻還能存活至今。怪不得,他們對雲國人恨之入骨,要将他們剝皮,活活燒死!
“當年将翼族舉族逼入大漠極西的荒漠裏,卻還不夠,那些雲族人害怕我們的翅膀,害怕我們的空中部隊,因此将我們全族人的翅膀全部斬斷,當時血流成河,雲族并沒有念一絲舊情!甚至當時的祭祀對我們下了詛咒,即使是所生的孩子,也不會再擁有翅膀,再也不能飛翔于天空之上。”那祭祀的臉色慘白,似乎回想着當年那個場景,而那些族人大概也是因為激動而開始顫抖。
“而我為了勘破這詛咒,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卻也算出你是命定之人,因為你的血,我們新生的孩子才能再次擁有翅膀。”有族人将幾個孩子推出來,另一旁五個身材高大的族人手中此刻都拿出一對巨大的完好的骨翼。那些人溫柔地撫摸着那些骨翼,臉色露出向往和留戀的神色,那是對天空的向往。
雲族将他們這些本該在天空中翺翔的精靈生生禁锢在地上,讓她們永生永世只能活在對天空的回憶緬懷中,又是何其殘忍。
那五人分別将骨翼接入那五個被族人推出來的年輕孩子的斷翅上,因為風逸軒的血,骨翼完美地融合了,白色的羽毛會逐漸在那些骨翼上長出,那些孩子将會重回天空的懷抱。至此,那個禁锢了他們兩百八十多年的詛咒,終于可以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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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走吧。”祭祀對着風逸軒道,臉上的笑容依舊如先前一般詭異萬分,雲裳卻在一瞬間透過那祭祀的雙眼看到一絲真實的笑意。她揉揉眼睛,但很快那樣的笑意又沒有了。
“将那些雲國人也放了吧,終究是兩百多年前的恩怨了。”風逸軒看着那些新生的孩子們,眼中有一絲悲憫,“何必讓恩怨再次延續下去呢。這些孩子一定能夠再次回歸天空,再也不會因為任何仇恨,而将他們拉向地面。”
那祭祀也是一顫,看着風逸軒的眼中多了些不明的意味。“好,那些人你們帶走吧。”
“不過你要保證,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這裏發生的一切。”
“我以生命起誓。”他滿眼認真。
待雲裳和風逸軒離開約兩個時辰後,那幽暗的山洞裏,祭祀冷冷地站在高臺上。似一個看透生命過程的長者。下面的族人依舊在咿咿呀呀說着什麽。這一刻,他的眼中卻有難掩的溫柔。
差點忘了曾經的自己是什麽樣的了,在翼族中,似乎很多人曾說過他溫柔呢。但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一手挑起了一切,将自己變得面貌詭異,只為了勘破詛咒,等待一個徹底的轉機。
如今他做到了。
“你們想問為什麽麽?你們知道那兩個少年的到來意味着什麽嗎?”他目光悠遠,看向雲國的方向,“哈哈,縱橫大漠兩百多年的雲族,氣數已盡,它即将要覆滅了!你們高興嗎?”他看向下方,下方的族人們又歡呼起來,手拉着手似乎在歡慶。
那麽深刻的仇恨,延續了兩百年的仇恨,怎麽可能就這麽消散!
不過那少年說的對,應該結束了,只要那些孩子能夠重回天空的懷抱,就夠了。
突然間,族人們一個個将随身攜帶的雪白的刀刃拔出,毫無猶豫地瞬間插入自己脖頸中!如有默契般,他們一個個陸續倒下,他們是在自殺!而且選擇了如此決絕的方式!
刀刃貫穿咽喉,頃刻斃命!只有血順着尚有餘溫的身軀流下,将身體覆蓋在血色中。
我們身上有雲族加諸于我們的恥辱,那斷裂的骨,已經無法再接上,那是整個翼族的恥辱啊,就讓我們帶着所有的仇恨和恥辱死去。化成雨露也會守護你們,我的孩子們啊,也為了你們更好地活着…
直到最後一個族人倒下,祭祀遙望着天際,那裏也是他終身不可及的歸宿。翼族有一個傳說,翼族的人死去之後,會重歸天上,那些死去的族人會回到天上。
而他,還要繼續活下去,他需要将這些孩子的記憶抹去,然後給他們創造一個嶄新的未來。
翼族,是唯一一個最接近九天之上種族。也是唯一窺探過神跡的種族。如今神已經來到這個世間。他們是真正擁有神之血脈的後裔...
雲裳和風逸軒已經走遠,自然不可能見到翼族內剛剛上演的血腥一幕。這樣深刻的種族情懷,他們自然也無法去理解,無法去體會。畢竟還是年輕的孩子。他們也會有他們的未來。
一天過去,待夜色臨近,大漠深處的雲國已經籠罩在一片漆黑的陰影中。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摸不着,令人毛骨悚然。
在漆黑的夜裏,只有用鮮血來澆灌死去的靈魂,滋潤那一雙雙冰藍色的瞳孔,那些眸子早已黯淡,卻依舊奮力睜大着眼,即使靈魂死去,肉身寂滅,卻唯留了這一雙雙代表着烏月的冰藍色瞳孔,不甘就此消散。
是要看着這個頹敗的雲國何時滅亡嗎?
不可以,我會活着!黑夜中夜天淩再次掙紮着坐起,他又夢了,又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那個吹簫的男子!他不相信這是真的,烏月已經亡了,即使有少數人僥幸逃脫也已經成不了氣候,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至高無上的地位,就連那個石長老也不行!
“呵…石長老…”一片漆黑中,他坐起身,将雙手遮住雙眸,等放下的時候他的眼睛睜開了,沒有一絲迷惘,那是狼一般的銳利和霸道的目光,完全不是一個傀儡該擁有的。
那個石長老當他是傀儡,時時刻刻想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和地位來方便自己取得離火訣。那麽他呢,裝作傀儡又何嘗不是為了暗自鞏固自己的政權,漠北第一帝國的王,豈是愚蠢之人可當,只是如今石長老在雲國的地位甚至已經遠遠超過自己,若不是裝作傀儡,他又豈可活到今日!
雲國,他定會再次奪回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誰也奪不走,他才是這個國家的王!
待春去秋來,轉眼五年已過,漠北依舊是黃沙遍布,放眼望去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駝鈴悠悠,牛群羊群似星狀分布。這裏的人熱情而爽朗,粗犷而豪情,既同這片大漠上的黃土一般樸實無華,又同那蘊藏年代久遠的醇酒,暈染着獨特的韻味和魅力。卻也不乏細致美好的妙齡女孩,如同熱烈盛開的大漠之花,是所有人的驕傲。
“格老子的,誰又偷喝了我的酒?”随着一聲粗語,罵罵咧咧地走出來一個中年人,身着破舊布衣,外面裹着一層不知什麽動物的毛皮,腳穿毛皮短靴,髒亂的頭發,黝黑的膚色,一口黃牙,幹褶的皮膚沒有一絲水分。手中拿着一個癟着的酒帶,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奈地吼道。
“馬六子,就你那些酒都不夠老子塞牙縫的,呸呸,這啥子味道!”一邊走出一個同樣衣着裝扮的人,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
“荒九!該死的又是你這殺千刀的。”馬六子一見來人,頓時更為憤怒了。
被稱作荒九的人見馬六子真的怒了,立刻賠笑道:“哈哈,聽說今天晚上的篝火會族長的女兒要選夫君呢,你家馬明可要好好抓緊機會才好啊。”說完還頗有言外之意地和他挑了挑眉。
見荒九轉移話題,本想發作,但轉眼提到自己小兒,馬六子頓時有些頭疼的抓了抓腦袋,“那煩人的小崽子,屁大啥也不懂也不知道着了人家什麽道,哎,不提也罷,哈哈,走,咱們喝酒去。”
剛剛還怒發沖冠的人現在好像什麽都忘了一樣,荒九見奸計得逞,咧開着嘴巴子笑咧咧走了。
雲裳有些好笑地坐在遠處看着遠去的兩人,荒九叔叔和馬六叔叔還是老樣子啊。
她和逸軒輾轉大漠似乎已經五年,風餐露營,有一頓沒一頓地過着。當年他們離開古墓之後,雲國的國君就正式下令通緝他們,畢竟鎮國之寶離火訣還在他們手中。當時年幼的逸軒為了保護她好幾次都被打成重傷。
為了保護她,幾乎只要能夠保護她的本事,風逸軒什麽都學…而如今風逸軒一手鎖鏈之技也算空前絕後。五年來都是逸軒陪着她,為她遮風擋雨。
一年前他們遇到了荒九的隊伍。
這是大漠裏的商隊,往來穿梭于大漠與鏡州做着各種商品交易買賣。為人大都熱情地很,荒九正是商隊資格最老的人,也是商隊的領隊人。而荒九口中的族長是這裏牧流族的族長莫武,膝下一對子女,流嫣,流雨。據說他們出生時還是請的當時族裏一個從鏡州來的讀過書的老婆婆賜的名。
而他們口中的鏡州是如今夏隅王朝統治下的十三州之一,漠北的人統稱十三州為中州,整個夏隅王朝南臨浩瀚的碧澤海,北靠草原異族部落,鏡州處在夏隅王朝的最外圍,和漠北可謂是毗鄰而居。此次商隊的目的地就是處于鏡州最南面的豐城。
握了握手中牛皮包裹住的離火訣,五年前的事似乎還歷歷在目…只是這離火訣到底有什麽秘密,他們到現在都一點也沒有參透。
“裳兒,怎麽在這裏,快去幫忙,大家都在為今晚的事準備呢。”風逸軒笑若春風。
如今的逸軒,褪去了五年前的青澀,面如冠玉,劍眉入鬓,目若朗星,容顏俊逸非凡,在外人看來溫潤如玉的他,卻又時時刻刻透着淡淡的冷漠。即使穿着破布衣裳也難以掩蓋那一身卓然天成的氣韻。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俊美無俦的容顏,五年來,就是這個人陪在自己身邊,無論何時何地不離不棄。她記得,她都記得。他為她所遭受的磨難。又怎會不感動?
他不說,她也不提,那是他們的默契。
可是她一直都知道,他有舊疾,是一次受了重傷以後留下的,在他胸口的那一劍是致命的,亦是當時追殺他們的雲國将領留下的,只要劍鋒稍往裏一偏,就正中心髒的部位了。
她曾經的國,她的家,卻害死了她的至親之人,傷了眼前這個她最珍視的人。早已經不知道對那個國家抱着怎樣的感情了…
風逸軒性感的薄唇勾起,“走了,小花癡。”
仿佛被看穿了心思,雲裳一驚,難得露出小女兒态,雲裳扭捏地跟在後面。
魔之域,如其名,據聞其間鬼怪橫行,是魑魅魍魉聚集之地。沒有旅人敢入其中,怕是不死多半也會吓傻,所以漠北的大人都會以送往魔之域來恐吓那些不聽話的熊孩子。
魔之域大半面積與漠北的極北面相互接壤,那裏自古都是人煙荒蕪,而其餘部分面積則與夏隅王朝緊挨。中間隔着神秘的異族部落。
當暗夜侵入魔之域的時候,魔之域內夜涼如水,星空棋布,似是以天為譜以星辰為棋子的多方博弈。遙遠的天的一邊一顆星辰閃過,帶着妖冶的紅色,忽明忽暗。竟似掙脫了自身的運行軌跡一般,瞬間也将其他星辰長久維持的平衡打破。直到遇到另一顆星辰。而後在那顆星辰旁邊不斷徘徊不定,那種妖冶的紅色光芒卻越來越旺盛。
“熒惑守心,不祥之兆啊,神之大陸的那方發生了什麽。”幽暗中,拖着長袍的聖女手握竹簡,白皙的臉上蒙着黑紗,朦胧而神秘。
“熒惑麽…”一個男子磁性的聲音響起。
“怎麽,按捺不住了?他應該還在神之大陸吧。”女子揶揄。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等待那個人,不是麽…”
“我以為你都忘記了呢,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卷入這場紛争中,是的話就不好了…”女子幽幽離去,聲音朝着女子離去的方向,逐漸消失殆盡。唯留下孤寂的男子仰望着天邊的星空,默默,“誰知道呢…”
這段發生在魔之域的對話,卻是在談論着神之境将要發生的事,然而此刻的神之境內,依舊是歡聲笑語一片,亦是無人察覺即将襲來的黑暗。
稀稀落落的柴枝上火雲吞吐,到處是酒酣之後酣暢淋漓的豪笑聲,夾雜着女子的淺淺盈笑一聲聲如潑墨般染開。
突然,一襲紅衣襯着漸明漸暗的火光飄然舞起,火紅色的羅裳與烏亮的發相互交映。昏暗中,她就像一抹明亮的色彩讓所有人不忍移視。
她身姿婀娜,紅袖輕舞,廣袖如流雲一般,舞體曼妙,時而爽朗豪氣時而柔弱嬌依,時而英姿飒爽時而婉轉婉約,似笑盡紅塵,舞盡一世滄桑。
火紅色的羅裳下,是一張美豔絕倫的臉,混合着不同時期女子的清麗脫俗和豔麗妩媚,本是兩種極致的美,卻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協調統一。
舞畢,她緩緩擡眸。好看的眼睛竟比皎皎夜空更加璀璨。眉目間滿是笑意,火光中身影忽明忽暗卻擋不住那一身絕世風華。
“好!不愧是大漠的女兒!”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掌聲如雷鳴般響起。叫好聲不斷。
莫流嫣,大漠之花,雲裳想着,那是怎樣絕代風華的女子,如同最熾烈的陽光,如同最湍急的溪流,熱烈而奔放,亦不乏細致婉約,什麽都無法掩蓋那一身卓然天姿。
“嫣嫣,我要,我要。”一旁黑小子馬明伸出肉肉的小手,朝着莫流嫣的方向揮舞着。這是馬六家的孩子,雖然三歲了,卻很愛哭…對于大姐姐一般的莫流嫣很是喜歡。
雲裳将擋在眼前的胖乎乎的小手掰開,有些惡狠狠地道,“臭小子,你湊什麽熱鬧,牙都沒長全呢!”
“嗚嗚…裳裳欺負我…”馬明快速從雲裳身邊挪開,吸了吸鼻涕,髒兮兮的小手一抹,便向着自己父親跑去,邊跑還邊抽噎着。
雲裳不再搭理馬明,眸子亮亮的,對着身旁的風逸軒由衷贊嘆。“軒哥哥,莫姐姐好漂亮啊。她今天要選夫君呢,軒哥哥你去吧。”
“裳兒很希望我去麽?”風逸軒認真地問道。
“是啊,這麽漂亮的姐姐做我嫂子不錯哦。”雲裳樂呵道,随後也沒管風逸軒的反應繼續看着臺上表演。
風逸軒眉目間閃過一瞬間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