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訣別話語

弈城十二月的夜,屋外又是大雪瓢潑,帶着凄冷的風哀嚎着,紛紛揚揚地瀉下一地。地上已堆積了一尺有餘。

即使這個時辰,弈城的客棧裏依舊熙熙攘攘,興奮談論着那場即将到來的婚禮。客棧外飛揚的大雪也無法将百姓心中那份歡喜覆蓋。

明日,弈城皓雪閣主将迎娶豐城最美麗的姑娘。兩日的跋涉後,雲裳便也來到了弈城,終究是想要親眼目睹明日的那場婚宴,來親手将心中的那段封塵的愛戀徹底斬斷。

凄厲的冷風的哀嚎聲陣陣入耳,如同貼着耳畔一般,那聲音順着緊閉的窗戶的縫隙悄悄鑽入屋內,讓裹着白裘的女子又是一個瑟縮。

屋內只點着一支昏暗的蠟燭,被那些絲絲縷縷悄然進入的風吹的搖晃不定。那昏黃的光線似随時就會被澆滅,将屋子還原一片漆黑。紅色的燭淚緩緩淌下,是傷心女子的淚。滴落在桌臺泛黃的紙張上。

平鋪的紙張上隐約是一個男子的身形,卻是一個背影,墨黑的發随風輕揚,飄飄若仙。裹着白裘的女子一筆一劃細細描繪着,神色及其專注。

“嘩!”那肆虐的大風終于不甘被鎖窗外,将殘敗的小窗一瞬間撕開。窮兇極惡地闖入屋內。那本就搖搖欲墜的蠟燭被一瞬間熄滅,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中。

風聲将桌上的筆和紙吹的七零八落。女子暗罵一聲,摸索着将窗戶關上,再次點燃燭臺。撿起跌落的紙張,卻發現那個飄然的人影早已被墨跡打亂,這幅未完成的畫算是被這大風徹底毀了。

雲裳惱怒地将紙揉成一團,憤憤地扔在地上。似乎心中的愁悶便會因此而消失些。

将衣帽穿戴整齊。再裹上大衣,她出門了。外面的積雪很深,她走路費力了不少。

心中極其茫然,她心無目的地走着。此刻大街上鮮有人影。那大風終于找到目标般朝着她猛刮,大雪落于她的眉間,耳畔,臉頰,身上…那張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卻顯得更加惹人憐愛。

等她有意識地去辨認時,她竟已來到皓雪閣,雅致的皓雪閣卻不像傲劍山莊那般,除了幾條紅色綢緞外,并沒有過多地來渲染那份即将到來的喜慶,只在角落間有意無意擺着幾盆天語蘭。那些藍色的小花即使在這樣寒冬臘月的天氣也是開的很是旺盛。

然而那樣冷清的顏色卻讓人覺得更加冷,與這雅致的皓雪閣也不相配。

可是雲裳卻是極愛這種小花。她蹲下身,看着那些在寒風中飽受肆虐的花兒,極盡愛撫地去觸碰着這些看似脆弱的花瓣。卻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止住。

她在幹什麽?她竟然來到了這裏?

有些懊惱地站起身,剛想離去的她卻被一聲呼喚生生停頓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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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兒…”熟悉的聲色,卻帶着難以察覺的溫柔。

她回身,果然是蕭靖羽,他竟然此刻還穿着那一身青衣。雲裳只覺得瞬間便是滿心滿身的憤怒和悲哀。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了,蕭閣主穿着這身衣服怕是不合适吧。”

眼角一陣抽痛,他卻只是喚道,“裳兒…”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從前那般呵護她。

“不要這樣叫我!你是我的誰?”雲裳煩亂地将他的手打落。“我要走了,今日是我打擾了。”

她狀似無情地說着,控制微微抽搐的身體。只想盡快離開眼前的人。

可是對方顯然不想讓她這般離開,被打落的手再次抓住她。似乎是怕她真的走了,所以用了足夠的力道。“如果不在乎,你又何必深夜造訪。裳兒,其實這場婚禮…”

然而話未說完,卻被雲裳用力掙脫,蕭靖羽錯愕,剛剛已經用上了內力,可是眼前的人卻似輕易就脫離了他的桎梏。

雲裳只是看着他,冷冷自嘲,“對,是我忘不了你,即使在客棧裏,聽着那些談論你們婚事的話題,我都要瘋了,你的身影在腦中揮之不去,蕭靖羽,我承認我忘不了你。時時刻刻還這般想着要見你!”

一瞬間将這些日心中壓抑的情感吐出,她眸中含淚,卻不讓不願意那些晶瑩的淚珠随意跌落于塵埃間。所以她依舊在克制着。

蕭靖羽只覺得心中一暖,聽到這樣類似告白的話,只覺得全身每處地方都要叫嚣着難以言喻的喜悅。看着她倔強又帶着委屈的神情。他只想将這個人兒攬入懷中。

可是雲裳卻先一步掙脫,一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一瞬間眼神如同白晝般明亮奪目,裏面含着太多情緒,他一時間難以分辨,竟要被吸這種目光中。“你愛鐵海棠嗎?”她這般問着。

這樣的問題,他本可以毫不猶豫地回應她…

雲裳主動地靠近他,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兩人灼熱的氣息彼此混亂着,一時間難得靜音。風依舊淩厲,大雪讓兩個人身上都染上了一層細細的白霜。但這樣惡劣的天氣仿佛就這麽被兩人阻隔開,交織的眼神中只剩下對方。

“靖羽,你為我彈琴,也是為我穿起了這身青衣。”…

她氣絲溫和,帶着熱氣,似在輕輕咬舐着他的唇,然而即使這麽近的距離,即使心頭有些躁動,卻依舊不及這聲靖羽給他的震撼大。

“靖羽,你還記得,你說過,要等我來愛你的,如今我守諾來了,可你呢?”

她的聲音中暗含着哽咽,暧昧的氣息游走在兩人之間。蕭靖羽遲疑着伸手,撫上她的唇,手下是冰冰軟軟的觸覺,她的唇已被漫天的大雪凍僵。

他輕輕地湊過頭,想要再靠近些,想要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那片本該柔軟濕潤的唇。

額間的菡萏花嬌嫩美好,她眉眼盈盈,看着逐漸逼近的他,半含着淚光。朦胧間,有一種勾人奪魄的美,帶着一絲柔媚和一絲妖嬈。“你知道麽,每次看到你這身青衣的時候,我都會很開心很

開心。因為就好像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就好像你在告訴我你一直記得我…”

蕭靖羽只覺得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無法克制心中那種想要靠近她的沖動。罷了,再一次,至少讓他再擁有一回。看着近在咫尺的嬌顏,他只覺得什麽都不想去管,鏡州也好,漠北也好,那些責任甚至皓雪閣他都可以抛諸腦後…

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那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驀然間,雲裳卻是眼神轉冷,毫無留戀地将眼前的人重重推開。嘴角咧開,似是看到了最荒唐的笑話。

蕭靖羽只覺得看到她的表情,剛剛的柔情蜜意瞬間冷卻,心底冰凍三尺,比這鵝毛般紛飛的大雪還要冷徹。

只見她一字一句,緩緩開口,“可是如今,我卻恨透了你這身青衣!”她每個字都咬得極重,那個恨字的重量,連蕭靖羽都怔怔地後退了一步。

嘶啦一聲,衣料碎裂的聲音使得蕭靖羽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雲裳。雲裳手裏是一截碎步,而蕭靖羽的衣袖顯然已經從肩那裏層層碎開。

而雲裳的唇邊,漾起一個蕭靖羽終身無法忘卻的笑,“蕭靖羽,你曾經為了紅鸾賜我一劍穿心,曾經為了大義傷害了我最重要的朋友,如今還要為了這天下賠上你的一生,甚至海棠的一生。”

那個笑容徐徐綻放,如此滄桑和絕望,甚至帶着恨。卻也是極致的凄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都不想去理解你。”雪亮的眸子凝視着他,看的他生生發冷,“蕭靖羽,你這一輩子注定活得那麽悲哀,你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找到你活着的意義!”

她張開手,那碎裂的布料便瞬間被大風刮飛,随着冷風不斷地來回翻飛,卻是離他們越來越遠。如今青衣不再完整,就好像被斬斷的情意。永遠都不可能再修複了。

我贈一世情,君予我,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今晚的風實在太大了,那被寒風淩虐的天語蘭都已經壓彎了枝,被吹落的花瓣瞬間便消失于風雪中,耳邊回蕩着她離去時的話語,那般淩遲着他的心,如今自己的心也是碎裂成片,曾經依賴自己的小女孩終于還是離他遠去了…

被撕裂的衣袖下,隐隐有一道醜陋可怖的疤痕,那是靠近左邊心髒的附近,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劍傷,一樣的深刻入骨,一樣的痛入骨髓…

自暝皇宮一戰後,那一劍便是他心頭永遠的傷痛,但也永遠無法彌補,所以他便在同樣的地方刺下了同樣的傷口。

封羽塵說他瘋了,那時候他真的瘋了,縱然無法彌補,無法再忘卻,至少讓他陪着她,陪着她去感受那樣的痛,陪着她去體會那樣的絕望,無關任何人,不過是他一個人的癡狂。

所以裳兒,你可以恨我怨我傷我,但不要說我不愛你…

第二次有那樣的絕望,是她在大陸消失了一月有餘,沒有一絲她的消息,她就仿佛憑空不見了,他甚至動用手中所有的力量去找她,沒有任何消息,直到猜到她去了魔之域。

為了打破結界重傷,最後被內力反噬,可是這些他不在乎,只要她的消息,最後內憂外患之下。他只能同意婚禮,作為緩兵之策。

他以為她會相信他的,可是裳兒,你連一個開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心已經痛的麻木,如果這份愛難以再延續,與其藕斷絲連,不如由她親自來徹底斬斷。

回去的路上。雲裳只感覺身體被無窮無盡的火焰包圍,強烈的灼燒感如撕裂般讓她覺得仿佛要死去。

一陣腥甜的氣息翻湧,她張嘴,那些白色的雪上便染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自己要死了嗎?身體的疲憊讓她困倦的想這麽睡下。然而心底的求生欲望卻是前有未有的強烈。她不甘心就這麽窩囊地死在一片無人的地方,別人會以為她是無法承受失去感情的痛苦才那麽懦弱地死去。

她吃力地朝着客棧走去,卻覺得身體某個地方似乎有個裂口在逐漸擴大,有什麽在徐徐溢出。非常緩慢。但将她空虛的身體逐漸填滿。那種疲憊感和撕裂感也褪去了很多…舒服了很多…

是封印!

她驚起,是娘加注在她身上的祭祀封印!再一次破開了!

她緩慢而堅定地朝着客棧的方向走去…

身後是落了一地的大雪,擡眼望去,皚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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