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分手的當時,相思一直不敢再回想,趨利避害的本能,她怕那種淩遲的鈍痛再一次鋪天蓋地的襲來,她不能躲,不能遁逃。

那時她如願考上了b大,已經讀大二,而周子墨早已畢業,正是鋒芒畢現建功立業的時候,他每天那麽忙,恨不得一分鐘當一小時,甚至有時一連好多天相思都見不到他。

所以媽媽支教的學校那邊打電話通知她出事了的時候,她沒能找到周子墨,她那時心裏又慌又怕,甚至帶了絕望,她給他打電話,知道他人在新加坡,在談一個海外的項目啓動儀式,她只說去鳳凰看看媽媽。

她沒告訴他,她媽媽在醫院,醫生讓她馬上趕來,否則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她沒說,所以他不知道。

那段時間她就像一條已經瀕臨垂死的魚,心力交瘁,茫然無措,媽媽走了,她的心也死了一半。

可是那麽多個驚醒的夜裏,她死死咬着被子,一邊失聲痛哭一邊安慰自己,沒關系,不要怕,不要絕望,還有周子墨,她還有周子墨,等他回來,就會好了。

他是她唯一的勇氣和能量,她憑着這唯一的信念,茍延殘喘。

直到他舅舅找到她家。

她最後的一點點希望,如同暗夜裏微弱的火光,冷風過境,瞬間熄滅。

她才知道,周子墨那是怎樣顯赫的家族。

祖父輩的名諱不須多說,她甚至無數次在新聞聯播裏看到他爸爸,他舅舅,甚至,他媽媽。只是當時不知道,他們和他,竟是一家人。

更沒想到的是他舅舅竟然親自找到她。

他本人看上去和電視裏幾乎沒有不同,沉穩犀利,說話一針見血:“常小姐,子墨的爸爸媽媽已經知道了你們的事,遺憾的是,他父母并不看好你們在一起,你們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懸殊都太大,咱們中國婚嫁最講究的門當戶對,你應該明白,你們并不相配。”

他撕下一張支票來填好,推到她面前:“子墨的爸爸身體一直不好,這幾年更是每況愈下,我姐姐不希望這件事再讓姐夫費神,這是我姐姐的一點意思,希望你能可憐天下父母心。”

相思只覺得手腳冰冷,背上不斷冒着冷汗,像是掉進了一個大冰窟,那寒意從腳底冒上來,一直凍結到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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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那裏,像是游魂般喃喃自語:“這是她媽媽的意思,不是他的,我不要,我等他回來,等他自己跟我解釋清楚...”

“常小姐,你還年輕,不要執迷不悟,這對你沒有好處,這筆錢足夠你再找一所大學繼續學業,今後生活無憂,如果你願意,出國留學都不是問題,只要你離開他,而且,據我所知,你現在很需要錢,你家裏的事,我大概了解過一些。”

相思還是低着頭,重複那一句話,仿佛她只會說這一句:“我不要,我等他,等他跟我解釋...”

“常小姐,”他舅舅聲音中似乎有了些起伏:“不要再糾纏下去,你和子墨不可能有什麽結果,你們已經在一起這麽久了,他對你說過關于他的家世嗎?你想沒想過,他為什麽不告訴你?是因為他清楚得很,他的家族,不可能接受你這樣的女孩子,或許...”對面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卻突然變得狠厲:“或許,你願意像你媽媽一樣,不要名分,不要婚姻,不要家族的認可,甘願背負着罵名,在不見天日的角落,就這樣過一輩子...”

相思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擡起頭來,眼光灼灼如劍,像是要在那人身上剜出一個洞來,撲面而來的風中似乎混雜着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瞬間墜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床上彌留的母親,那慘白色的臉龐。

指甲生生嵌進手掌裏,卻并不覺得有多疼,她永遠都忘不了,她附在媽媽唇邊,聽她斷斷續續最後叮囑:“不要...不要....”

不要什麽?

“不要像...媽媽一樣...不要這樣...過一輩子...”

那微弱的氣息灑在她耳廓上,終于無跡可尋。

她記下了,永遠都不會忘,媽媽告訴她,不要像自己這樣過一輩子,那是她母親給予她的,最後的,僅有的一絲渺小的尊嚴。

而現在面前的這個男人,用周家無以倫比的家世,将她母親和她最後的這絲尊嚴和信念,毫不留情的碾碎在塵土中!

相思覺得心和身體都在顫,她用足了力氣才堪堪不讓聲音發抖:“您可以否定我,但是,您不能侮辱我母親,逝者為大,您自重!”

他舅舅一怔,旋即微笑:“抱歉,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如果你堅持執迷下去,那麽,你以後的路,将會和你媽媽一樣,甚至,你以後的孩子都不能擁有父親的姓氏,如同你,要跟着你媽媽姓常。”

那一字一句,猶如淬了劇毒了飛刀,刀刀都戳在她心髒上,五髒六腑都泡在硫酸中浸蝕,燒灼的腐蝕潰爛,疼的她只覺得快不能呼吸!

最後她終于崩潰,眼淚決堤般洶湧,她點點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說:“我明白了。”

他舅舅見她終于動容,卻是整個人瞬間沒有了生氣,心裏到底有些不忍:“你能明白這其中利害是最好不過了,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不要拖泥帶水,子墨性子執拗,獻劑說氖濾耙裁揮茫還蟻嘈拍阋歡ㄓ邪旆ǎ靡桓瞿腥慫佬模的岩材眩導虻ィ布虻ィ馇懔粝攏退阒芗銥髑紡愕陌傘!

相思像是一尊雕塑,靜靜的坐在那裏很久,一直到太陽墜入西邊的群山,月亮慢慢爬出雲層,她早已麻木的四肢才有了些知覺。

屋中除了自己,早已空無一人,她目光空洞且迷惘,沒有焦點,慢慢的,終于落在面前的那張支票上面。

她緩緩伸出手去,把支票拿過來,目光卻依舊是茫然,她沒看上面的數字,一點點,輕輕地,把手中的那張紙撕成一條條,撕過一遍再一遍,仿佛是被按了反複件的機器,麻木且放任。

過了兩天,周子墨回國,下了飛機一分鐘都沒有耽誤,立刻到她家找到她。

他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那是她心底默默千想萬盼的幸福,可是現在的他,她不敢奢望。

他抱着她,一貫沉穩如斯的男子,聲音中竟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一遍遍說:“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他身上還有熟悉的淡淡煙草的清香,她幾近是貪戀般的深吸一口氣,慢慢推開他,看着他的眼睛,平靜而篤定的說:“周子墨,我們分手。”

他錯愕,下一秒就像是明白過來,又緊緊抱住她說:“不要這樣,相思,我知道你怪我,你最痛苦的時候我竟然不能陪着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就經歷了那樣的苦難,我回來了,卻又這麽遲,你可以怪我,但是不能說這樣的話。”

她用盡畢生的力氣和毅力才能再次離開他的懷抱,只是淡淡的重複了一遍:“周子墨,我們分手。”

他終于察覺她的語氣,根本不是生氣,甚至不是征詢,只是在敘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他問:“為什麽?”

她笑了,就像曾靜無數次那樣明媚美好,她笑着答他:“為什麽?周子墨,真不知道是你太聰明還是我太蠢,跟你在一起這麽久,我居然兩天前才知道,你居然是周北原的公子,呵,單單這三個字,就夠我誠惶誠恐了,你說,我怎麽這麽笨,跟你在一起好幾年,連自己釣上了金龜婿都不曉得。哦——”她頓了頓,笑的愈發燦爛嬌媚:“或許也不是我笨,是你太聰明,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圖的什麽,所以故意瞞的這麽天衣無縫,嗯,這倒是像你的性子,一丁點虧都不吃。”

周子墨僵住,仿佛突遭雷擊般動彈不得,許久才開口,聲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暗啞:“你知道了?”

相思點點頭,還是笑的純良無害:“沒想到吧?你以為藏得深,誰知道剛過四年,就被我發現了,啧啧...”

他問:“因為我的家庭,你要離開我?”

她答:“跟你家庭沒關系,哦不,也是有點關系的,吶,我一開始的時候就猜你這麽有錢,肯定出身不凡,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喜歡你什麽?你笨啊!喜歡你的錢呗,只是沒成想,你居然不凡到這個程度,現在我知道了,雖然有點可惜,但還是識時務的,就沖你的家庭你的身份,咱倆呢,肯定是沒戲的,所以我也用不着再假意奉承,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我不粘着你,你也甭耽誤我。”

她說的雲淡風輕,但卻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希望時間能流逝的快一些,她就要撐不下去了,馬上就堅持不住了,只盼着這一刻快點結束,早死,早超生,哦,不,她不可能再往生,這一役之後,她注定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周子墨瞳孔劇烈收縮着,像是一個漩渦,要把眼前的女子生生卷入滔天的洪流般,他不信,她說的,他一個字都不信!

相思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手起刀落,那鋒利的寒刃卻是正正砍在了她自己心上,她說:“你甭不信,嗯,不對,是你愛信不信,反正我的話說完了,從現在起,咱倆沒關系了。”她轉身就要走,他從背後一把拉住她,猛地按在懷裏,她猝不及防,他已經狠狠吻下來。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淚馬上就要奪眶,他怒極了她知道,環着她的雙臂都有些顫抖,她生生逼退眼底的濕意,掙不開他,就索性不再掙紮,由着他去。

他察覺到她的放任,緩緩擡起頭來,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般,他說:“我不信。”

她終于爆發,一把推開他,不知是力氣太大還是怎麽,兩人都是一個趔趄,方才站穩,她吼道:“周子墨!你怎麽那麽沒勁!我說的這麽明白你還這樣,有意思沒?!你不信?!行!我告訴你實話!你知道我姓常,但你不知道,我是跟我媽姓常!我根本就不是跟我爸姓,我爸姓什麽我他媽的根本就不知道!我媽當初就是愛上你這樣一個侯門公子哥,愛的死去活來然後還有了我,可那個男人呢?門不當戶不對,他根本就娶不了她!他說愛她,可是除了愛,什麽都給不了她!我媽就是傻!才會什麽都不要,不要名分,不要身份,不要地位,她什麽都不要,還生了我!結果呢?!愛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最後我還得跟着她姓常!常相思,多諷刺!再相思也沒用!最後她終于頓悟了,可是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還有什麽用!她走的時候——”相思平複這急促的呼吸,随手抹了把眼淚接着說:“她走的時候告訴我,千萬別像她這樣過一輩子,她後悔了,可後悔了又怎麽樣呢?!所以,我不會像我媽一樣!絕不會!我不愛你,我圖你的錢!但是我還有一丁點的自尊和驕傲,你的家庭不會接納我,你娶不了我,那你有再多錢有個屁用!”

“你恐怕還不知道,我知道了你是誰以後,想方設法找到了你舅舅,我跟他要了一大筆錢,這錢足以我下半輩子過的安安穩穩舒舒服服,這樣多好,我求財得疲闱笕食扇剩茏幽阈研尋桑也話悖壞愣疾話永炊疾話惚鹪倮湊椅遙曳沉恕!

相思看着他漸漸失了血色的臉,一字一句,句句誅心。

她情緒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再待下去一秒,她就會癫狂,她已經盡力了,盡力扮演最惡毒的女人,她要讓他厭惡她,不恥她,甚至是恨她,而愛情,從今往後就是她一個人的事,與他人再沒關系。

她拿出錢包,抽出塑料夾層裏的那張大頭貼,周子墨甚少拍照,所以這張大頭貼是他們唯一的合影,還是相思軟磨硬泡的他才答應同她照的,一共兩張,相思妥帖的分別放進彼此的錢包裏,一人一張,仿佛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狠狠把那張薄薄的紙張抛向他,然後轉身就走。

“我娶你。”

她的心生生漏掉一拍,腳下的步子猛地頓住,她回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地上的那張合影,臉上神色不明。

“我娶你,”周子墨緩緩擡起頭,語氣竟變得波瀾不驚:“只要你願意,我們現在就去登記,我娶你,你不會像你媽媽一樣,只要你點頭,我現在就娶你。”

相思從沒有像那一刻那樣痛恨過自己,那是什麽樣的感情?他居然說,他娶她,只要她願意。

她怎麽會不願意?!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動不能動,直到他重新擁她入懷,她才如夢驚醒,咬着唇肉狠狠用了一下力氣,口腔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刺激着她的中樞神經,她終是清醒了些,她與他,怕是注定了要彼此傷害到這種萬劫不複的地步。

她說:“周子墨,你別太瞧得起自己,我憑什麽願意?我說了,我不愛你,你要娶我?行啊,除非你讓你的家族同意,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否則暗地裏和你登記這種事,你想都別想。要麽,你就和你家斷絕一切關系,可是那樣的話,你就身無長物生麽都不是了,你沒了錢,憑什麽叫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周子墨的眼中,終于漫上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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