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t市的夏天總是有突如其來的暴雨,大雨如天河之水傾瀉而下,整個俗世似乎都為之一滌,從高處望過去,天地間騰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霧,煙雨纏繞不清,視線所及處盡是大團大團的水汽,将整個城市都籠罩其下,好似傳說中那仙雲缭繞的仙境蓬萊。

坐在四十五層摩天大樓的會議室裏向外看去,那些大朵大朵的沉甸甸的雲團似乎就懸挂在窗外,雲朵不若天晴時的純色淡薄,反而是浮了一層鉛灰般沉悶,好像沉甸的随時都會有更多的雨水突破雲霧墜向人間。

窗外雨聲不絕,偌大的會議室裏卻安靜的如若無人之境,只能聽見紙張偶爾翻動的聲音,氣壓沉悶,一如室外的雨勢。

高管經理和部門總監十幾個人坐在原木會議桌的兩邊,屏聲靜氣。周子墨坐在一端的首位,低着頭一目十行的掃過手裏的一沓項目報告書,随後将灰色的文件夾随手阖上,擡起頭,說:“風險性評估略大,把資金回籠,這個項目我們作廢。”

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坐在左邊下首的幾個項目經理臉色如同窗外的天氣一般,由紅轉青再轉白,幾個總監也是如坐針氈,最後還是坐在周子墨旁邊的徐特助看出了幾分端倪,輕聲說:“周先生,這個項目已經報過了董事會,而且現在各部門資金已經到位,我們現在撤資的話,恐怕……”

十幾個經理和總監連忙附議點頭。本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聯合投資項目,而且幾個月前已經備案到了董事會,當時會上周子墨已經看過了企劃書,明明沒有否決,現在各家企業的資金都已經到位,項目馬上就要啓動,誰知周子墨竟然臨時決定項目作廢,資金撤回,公司高管不免各個額上冷汗津津,要将資金回籠是不難,大不了就是這筆生意的錢不賺了,可是這個項目是幾家企業聯合投資,而且周氏是大股東,資金份額占了将近百分之四十,現在突然說不做就不做,把錢撤回來,資金鏈一斷,那這個項目必然是完了。大老板不願意賺這筆錢好說,但是當初聯合投資的幾家企業大佬那裏就不好交代了,畢竟臨時撤資這種事,實在是有違商業規則。

周子墨的口氣平淡卻不容置疑:“當時的項目企劃書上并沒有遠達這家企業,現在才同意追加投資,是那幾家壞了規矩,他橫□□來,我們就撤資。”他轉頭向一邊的安薇吩咐:“去給這幾家的老總打電話,跟他們約個時間吃個飯,就說我要親自跟幾位長輩賠禮。”

安薇點頭說是,然後出了會議室去執行老板決議。

衆人聽他這樣說,心裏都知道是沒有半點希望了,大老板素來極少應酬,一般的商業宴請都是副總代勞,現在他居然要親自宴酬幾家老總,更是名曰賠禮,這下不要說周氏的管理層,恐怕就連那幾家老總都不能再說個不字了。

周子墨屈指敲敲桌面,所有人瞬間屏氣凝神,他依舊一副平常口吻,聽不出什麽起伏,只是說:“記住,以後只要有遠達摻和的生意,我們都沒興趣。”

一言既出,衆人大驚,就連徐特助都不明所以。遠達是風投業新貴,靠的就是投資回饋盈利,而周氏是t市商業界的龍頭,公司經營範圍在各個領域都有涉及,t市各行業對周氏都多有仰仗,這樣一來,若是只要遠達有意向的生意周氏都避而遠之,假以時日,不論哪個企業的項目恐怕都不會再和遠達合作,畢竟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蘇褚去得罪周子墨這棵大樹。

周氏成立以來,商業地位穩固,在行業的影響力更是無可比拟,但周子墨幾乎從未因公與哪家企業結梁,不知道這遠達的蘇總是哪裏得罪了他,大老板竟用了這樣狠絕的手腕。

衆人不了解其中盤根複雜的緣由,只知道如此一來,遠達必将再無翻身之日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街道兩邊的梧桐被暴雨沖刷後葉子幹淨油亮,大雨過後,城市的氣息應該多了幾分清新涼爽,但是周子墨感受不到,辦公室裏的中央空調将四季都調控成一個溫度,他站在辦公室巨大的水晶落地窗前,看着遠處天際外有群山隐約的輪廓,腳下是就是凡塵俗世的縮影,可他卻體會不到一絲塵世的煙火氣息,四十五層樓的高空,極目遠眺,胸襟尚可為之一蕩,可偏偏讓人覺得不安。有人說,站在最高巅峰處的那個人,什麽都能擁有,就是不能擁有快樂。

他也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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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已經有些習慣,忘記了怎樣讓自己開心的法門。

那晚他從家裏出來,直徑去了機場,搭乘最快的航班飛回t市,他不敢多留,那裏的每一方空氣都是彌漫着她淚水的味道,那酸澀的鹹苦悶在心口,讓他幾乎不敢呼吸。飛機滑過跑道,飛行在七千米的高空,失重的錯覺瞬間和心裏的感覺合二為一,他恍惚體會,原來這就是得而複失。

不過慶幸,他再次得到的時間不長,不過一個晝夜黑白。

安薇敲門進來,将今年商業展銷會的媒體名單呈給他,他大致翻看了一下,而後拿起辦公桌上的鋼筆在紙上随手幾筆,将文件夾轉手遞給她,繼續埋頭看手上的財務報表。

安薇接過來掃了一眼他的執行意見,略微驚異的提醒:“周先生,明天展銷會就開幕了,現在更換合作媒體,會不會有些倉促?”

周子墨頭都懶得擡,只說:“還有超過二十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

安薇略帶遲疑:“這…”

“通知下去開始準備吧。”

“是。”

時間真是世上最璀璨的珍寶,有了時間,便能消磨一切,也能重新擁有一切。但時間也有這世上最不可違抗的魔力,它帶來的和帶走的,不管你愛與不愛,願與不願,都無法提前設防,只能眼睜睜看着它,或是攜你畢生摯愛不告而別,或是卷起歲月翻湧而逝,滄海桑田也不過一瞬間,何況短短人生數十年。

明天展銷會就要開幕了,這一個星期相思幾乎忙的連軸轉,恨不得白加黑齊上陣,一天當成三天用。

下班時分,她将展銷會最後一篇會前專題的稿子寫出來,交給了老姚,才拖着快要餓死了的自己回家。

真是餓的筋疲力盡,回到家再也沒力氣進廚房,她匆匆洗了個澡出來,在冰箱翻出了最後一罐泡面,用速熱電水壺燒了熱水,等了三五分鐘,終于心滿意足的開始吃面,最後連湯都喝了個淨光。

真想誠心誠意的跟自己的胃道個歉,相思在心裏默念,跟着我讓你受苦了。不過她也是沒辦法,這段時間整天加班,有時候忙起來連着一天都吃不上飯,可是能怎麽辦呢,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真要是沒了工作,到時候怕是連泡面這麽不健康的垃圾食品都吃不上。

雖然是不健康,但終究是可以果腹的,有時候食物和人生一樣,能吃飽就可以了,哪來那麽多玉盤珍羞,哪有更好的選擇,懂得知足才是最重要。

她将泡面碗扔進紙簍,想着再去冰箱裏翻一番,看看還有沒有意外收獲,手還沒有碰到冰箱門,電話就響了起來,她回客廳的小茶幾上拿起手機一看,是蘇褚。

那天的事像是橫在兩個人之間的一道溝壑,之前的革命友誼也好,幾分別樣的情意也罷,都被那晚瘋魔的蘇褚一把敲碎,碎成渣,落滿地。她幾乎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知道淋浴的水那麽燙,她把自己淋在熱水下沖了将近兩個小時。等從浴室出來後,她拿剪子把那天晚上穿的那件襯衫絞了個稀爛,狠狠扔在垃圾桶裏。她吓死了氣死了恨死了,發誓從此再也不理他,再不會跟他有一絲的交集。等她發洩夠了,才回房間去睡覺。

半夜忽然覺得有風吹進窗子,夜風微涼,她睡眼朦胧的起來去關窗戶,不經意向樓下一瞥,竟看見蘇褚的車還停在那裏。

他沒有坐在車裏,而是坐在車前的路燈下,手裏夾着一支煙,面前更是煙蒂狼藉,也不知道他這大半夜到底抽了幾盒。

他平日裏那樣講究的人,居然直接坐在地上,路燈清亮,照的他臉上一片頹敗之色,他仰着頭,一直望着她窗戶的方向。

相思睡覺素來不關燈,她往窗口一站的瞬間,蘇褚便看到了,他蹭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向她的窗下快速走了幾步,是從沒有過的倉皇。

相思一怔,砰的一聲,将窗戶關上。

睡了半夜,雖然心裏還是別扭,但是她的氣也消了不少,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踏實了。

心煩意亂的睜開眼睛,蘇褚從前對她的好就那麽一點一點的從心底浮了出來。

她心裏憋了口氣出不來,只能罵自己沒出息,雖然他那麽對她,可是她卻還記得他之前的好。

第二天一大早去上班,出了樓門她吓了一大跳,蘇褚竟然還坐在昨天晚上的那個地方,衣衫頗顯淩亂,見她從樓道口走出來,還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原本俊逸的臉上疲憊不堪,眼底一片猩紅的血絲,看來是一夜沒睡。

相思心裏有些不忍,但還是想着,活該!誰讓他耍/流/氓!

她直徑從他面前走過去,只當作沒看見他一樣,他哎了一聲,腳下急急幾步追上來,伸手就想拉她的手腕,還沒等他的手碰到她,她猛地收住腳,霍然轉身看着他的手,他反應過來嗖的一下将手收回來,又急忙往後退了好幾步,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神色可憐的看着她。

相思到底是心軟了,他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西裝土跡斑斑,大概是被煙頭燙到,右腿的褲腳上還有幾個煙窟窿。他這麽狼狽,哪還半點有平日裏豐神俊朗的公子模樣,倒像是路邊電線杆上張貼的尋人啓事裏的主人翁。

他站在她一米開外,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眼神裏全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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