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相思覺得蘇褚從T市回來以後,整個人變得有些不一樣,但是到底哪裏不一樣,她卻說不上來。
大概是這幾天在公司的事情上費了神,回到香港又要做訂婚前最後的準備工作,這樣高負荷的運轉,恐怕他也是有些吃不消。
還有兩天,就是他們訂婚的日子的了。
相思端了棗茶過來,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說:“這茶安神效果最好了,趁熱喝。”
蘇褚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放下,問她:“只剩下兩天了,緊不緊張?”
相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誠誠實實的回答:“有,有一點。”
他目光有小小的閃動,将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掌心:“嗯,我也有一點。”
相思被他逗得笑出來,說:“少扯了,我才不信呢。”
“為什麽不信啊,是真的,我也沒有過訂婚的經歷啊,緊張很正嘛。”
他不在的這幾天,相思将那些一不小心打翻的情緒重新整理好,現在才能有心力來哄他:“好好好,我信行了吧,不要緊張,不是還有我嘛,我陪着你呢。”
他将她的手握的更緊,幾乎弄疼了她:“你會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她只當他是真的緊張,不免好笑,想了想,将手放在他頭頂,輕輕摩挲,像是安慰小孩子:“是,我會一直陪着你,我說過的話,從來都算數。”
第二天,他們按照蘇家沿襲下來的規矩,一起回了大宅,見過了他的父母,和蘇家族輩的長輩們,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只等明天那個最重要的時刻。
翌日,天晴,少風,訂婚儀式的地點就在蘇家大宅。
傍晚時分,整個大宅華燈璀璨,賓客陸續進來,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典禮正式開始。
相思已經畫好了妝,換好了禮服,化妝師将她一頭長發绾在耳後,露出她長而潔白的頸項,長發做了一個漂亮卻不失典雅的發髻,發髻上面覆上滿天星般的碎鑽發飾,弄好之後連設計師自己都不由稱贊:“哇!好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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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誇張的粵語語氣,相思不由得笑了出來。
這是最後的時刻,她告訴自己,一定要笑着堅持下去。
距離典禮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相思披了件薄款的風衣,避開人多的角落,緩步走進宅院後面的花園小廳。
小花圓中果然沒有人,與主院的人聲喧嚣是兩個世界,花枝疏影橫斜,空氣中有暗香随風浮動,這樣不吵不鬧,很适合她希望一個人靜一會的想法。
整個小圓連同她都被籠罩在安靜柔軟的月色中,她擡頭,夜空中有明亮的星子,一閃一閃,像是在對她眨眼睛。
蘇褚站在她身後的石門旁,靜靜看着她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發呆。
許久,他慢慢走過來,那樣輕的腳步聲都讓她察覺到,她回頭,借着地燈軟綿的光線看清來人,然後站起來,沖着他微笑。
蘇褚左右打量她一番,說:“看慣了你散着頭發的樣子,沒想到把頭發绾起來也這麽漂亮。”
相思也笑,帶了點頑皮:“嗯,今天你的确該多說些好聽的話來誇我,再多說兩句。”
“好,你想聽什麽?”
“吶吶吶,沒誠意。”她想了想,認真的說:“我想聽你說你現在真的很好,很快樂。”
蘇褚點頭,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我現在過得很好,有你在,我很快樂。”
蘇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哎呦,怪不得到處找不到你們,原來是在這。”她跑過來拉住相思:“過了今晚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們含情脈脈,快來看我送你的訂婚禮物。”
相思一邊被她拽着走,一邊回頭說:“那我一會過來找你。”
“好。”
相思一路被蘇璨拖進一間客房,進了房間她關上門,從抽屜裏翻出一個精致的禮盒,獻寶似的捧到她面前,說:“訂婚快樂!”
“謝謝。”她接過去,打開盒子,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竟是一只玉镯。
只是與她之前的那只不同,這一只是通體白玉,上面飄了煙水般的淡紫色,是上好的紫羅蘭的料子。
只是,在這樣的時候,突然收到這樣的禮物,她難免慌亂失常。
蘇璨見她的表情不對,有些虛弱的問:“怎麽了?你,不喜歡?”
相思心裏像是被銳利的針頭狠狠紮了一下,連忙收回心神,說:“怎麽會?只是有些貴重,我很意外,也很喜歡。”
她這才又歡天喜地的笑起來。
蘇璨回大廳去找她未婚夫,相思将那個小盒子重新改好,然後放進抽屜裏。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又跟自己說,要堅持下去,不可以垮掉,一定不可以。
她又走回後院的小花園,本是想叫蘇褚一起回主院,可剛走到花園石門哪裏,腳下的步子生生頓住。
花園裏站着兩個人,正在低聲交談,一個是蘇褚,另外一個也并不陌生。
安薇一擡頭就看見了她,眼中有一絲驚愕,随後消失,她朝她禮貌的微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從另一側離開。
相思覺得自己的腿上像是綁了沙袋,否則怎麽會每走一步都這樣的艱難沉重。
她一步步到蘇褚面前,而他只是微微皺眉,看着她款款而來。
她大腦有些遲鈍,聲音也是遲緩,問他:“她怎麽會在這裏?”
蘇褚仍是稍稍皺眉,看着她,不回答。
她又問了一遍:“她怎麽會在這裏?”
他拉起她的手,她手心一片冰涼,他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進去了。”
她搖頭,一點點将自己的手抽回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認識她,安薇,周子墨的秘書,她為什麽會在這?”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蘇褚從她這裏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周子墨。
“蘇褚,回答我,為什麽她在這?”
她的聲線冰冷的沒有感情,眼中卻有風浪在翻湧,一寸寸将他湮沒,一寸寸将他沉溺。
他嘆息,他騙過她太多次,這最後的一次,他不想、不能、也不可以再騙她。
那就這樣吧。
他說:“周子墨,把周氏給了我。”
像是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從天而降,直直砸中她的頭頂,她踉跄着退後兩步,用難以言說的眼光看着他,像是不相信。
他用力攥起拳頭,力氣大的連小臂都在打顫:“安薇說,股東大會之後,周子墨自己去了英國,似乎是,身體不太好,去調養...”
不等他說完,她驟然轉身,快步向門口跑去,蘇褚幾步追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進懷裏,狠狠抱住。
她用力掙脫,卻掙紮不開,卻仍不放棄,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崩盤,她聲音有明顯的哭腔:“蘇褚!別讓我恨你!”
他終于放開她,她轉身就要走掉,他卻輕輕拉住她的手,将她的錢包和兩張紙放在她的手中。
眼裏不斷湧出眼淚來,視線早已經模糊。相思怔怔的看着手裏的東西,好半天,才分辨出那是什麽。
一張是香港飛倫敦的機票,另一張是周子墨在倫敦的地址。
她擡頭,有些發愣的看着他,眼中盡是迷蒙的水汽,她說:“謝謝。”
蘇褚輕輕的,又重新抱了抱她,而她這一次沒有動。
他說:“相思,我們兩清了,別恨我,也不需要再想起我。”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又很快離開。
這是他最後一次親吻她。
他說:“再見。”
眼淚洶湧,無法控制的不斷跌落眼眶,她說“再見。”
然後終于轉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消失在月夜中。
他曾與她說過那樣多的話,騙她的話,哄她的話,安慰她的話,傷害她的話,還有道別的話。
但是有一句,是他最真心的話,可他卻不敢說。
那三個字,他永遠也說不出口。
大廳裏的鐘聲傳來,一下、一下,這時他們訂婚儀式開始的時間。
而他與她在此時道別,然後,永不再見了。
☆、64. 尾聲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那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的。
每一秒都是煎熬,多一秒都是痛。
也忘記了自己是如何攔下的出租車的,一直到車子橫穿大半個市區,将她送到紙條上的地址,雙腳落地的那一瞬間,她才恢複了一點知覺。
二十幾個小時,晝夜颠倒的時差,她雖然一直醒着,卻仍覺得身在一場大夢之中。
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群,她像是夢游一般,走過一幢幢洋房。
不是,都不是。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卻麻木的近乎瘋狂的走過一扇扇大門。
周圍似乎有人在沖她竊竊私語,可她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她只想找到他。
她不能再失去。
空氣中有玫瑰的馥郁芬芳,随着風撲面而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她在一幢複式洋房外停下,隔着那扇大大的鐵門,她看見院子裏一條長長的花廊,外圍爬滿了綠色的藤蔓植物,而那一片濃翠欲滴上面,是豔色似血的紅玫瑰。
這樣的長廊,她曾經見過一次。
眼淚無聲的落下,她輕輕推開鐵門,一步步,緩緩的走進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上,輕而軟,她害怕這真的是一場好夢而已,更怕将夢裏的自己驚醒。
長廊一側有一把藤椅,藤椅上的人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把腳步放輕一點,再輕一點,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怕吵醒他,更怕吵醒自己。
只有眼淚模糊視線,不斷湧出來。
她卻連擦一下都不敢。
那個人還是聽到了腳步聲,慢慢睜開眼睛,眼神迷茫的看着她。
她走到他面前,風衣裏還穿着那件白色的禮服。
她緩緩蹲下來,看着他,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那個人眼中慢慢浮起一層朦朦的水霧,就那樣盯着她。
許久,他仿佛是夢呓般輕聲問:“相思?”
她輕輕點頭:“哥哥,是我。”
他眼中的水霧終于凝結成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将頭輕輕放在他腿上,說:“我回來了。”
再多的語言都是多餘,她只想在他懷裏好好的哭泣。
他的手居然在發抖,輕輕覆上她的頭頂,呢喃般問她:“你還走不走了?”
她搖頭:“再也不走了,永遠都不走了。”
是她,真的是她。
是他的小姑娘,她回來了。
他拉起她的左手放在掌心,仔細摩挲,終于感受到異樣的痕跡。
有眼淚滴在她的手指上,滾燙,卻轉瞬冰涼。
他問:“還痛不痛?”
她身子猛地震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來,搖頭:“早就不痛了。”
她擡起頭來看他,指尖輕輕劃過他側臉,拭去淚痕,她說:“可是離開你,我痛得生不如死。”
他将她抱在懷中,像是用盡一生的力氣,她亦環住他,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放開。
他說:“還記得那年的平安夜,我對你說過的那句話嗎?”
她點頭:“我記得。”
他淚中含笑,問:“那你現在還願不願意?”
她亦是含笑,輕聲堅定的答他:“我願意。”
你若願意,我便一生愛你;你若不願,我便一生相思。
他的一生,窮盡至極,從來都是一個她。
風拂過,頭頂有花瓣簌簌飄落,落在他和她身上。
一生愛你,一生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