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選

今日進宮的秀女老早就過了初選,正剩下最後一道殿選。

領她們進殿的是太後身邊的方姑姑,花白發鬓梳成端端正正的髻盤在頭頂,為人整潔嚴肅,姑娘們都有些怕她。因這位方姑姑就是主持初選的負責人,衆人都見識過她嚴苛的手段,自然心有戚戚。

林若秋其實也有點怕,初選對于任何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女而言都是頂難堪的,想想渾身上下被人剝光從頭到腳細細檢查,再沒有比這更尴尬的體驗了。尤其這位方姑姑的眼睛比琉璃珠子還明亮,不止能看出秀女肌膚是否有瑕疵,身上是否有異味,簡直連五髒六腑都透視得一清二楚。

方姑姑從她們身邊經過了,衆女仿佛又一次被人剝光衣裳,神情格外局促。林若秋悄悄隐沒在人堆裏,本想不惹人注意,可誰知方姑姑似乎對她格外器重,還示好般的向她點了點頭,含蓄表明自身立場。

林若秋驀地想起初選那日,這位老姑姑對她贊不絕口,說她體貌強健,極度适合生育。這話也許不假,但林若秋想她只好辜負老人家的美意了——固然宮妃都喜歡能有子嗣鞏固地位,可生孩子也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皇帝這頭耕牛不中用,她能有什麽辦法?

還是老老實實混日子吧。

秀女們或四人一組,或五人一組,分批次被召見殿去,其實是挺迅速的,林若秋也稱願,她不想浪費時間。

須臾便已輪到她們這一組。林若秋理好裙邊,袅袅婷婷地随在高思容、安然等人身後進去,很快便被太和殿中肅穆的氣氛給震懾住。

但其實并沒有她預想中那般緊張,炮灰就是炮灰,搶不了主角的命。林若秋家世不過爾爾,容貌也算不得最出挑的,旁人自然不會把心思用在她身上。

然後林若秋輕輕松松就中選了——她相信這場選秀真的只看家世,皇帝根本沒心情留意姑娘們的美醜,縱使他有心也無力。

虧得林若秋來之前辛苦背了好幾篇動人的詩賦,結果完全沒派上用場,皇帝連臉都懶得看,更不要說考較才藝呢。

她倒是很想看一看皇帝的臉,盡管在周遭強烈的威壓下,林若秋必須低垂着頭以保持對天子的敬畏。

但她還是悄悄擡起眼簾偷瞟了眼,雖看不清,卻覺得建昭帝比她想象中要年輕得多,皮膚很白,面部輪廓很深。聽說楚氏這一支祖上有鮮卑血統,又經過歷朝歷代的美貌基因改良,培養出一個容貌英俊的皇帝也不足為奇了。

可惜啊,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總是會關起另一扇窗。老天爺對建昭帝更絕,直接把下半身都給廢了,不知這算不算統治階級作孽太多的報應。

正胡思亂想間,林若秋忽發覺身畔高思容的異樣,她臉色紅漲,兩條腿緊緊并着,卻抖得跟篩糠一般,顯見是憋的很了——早說了讓她不要喝太多茶水,方才又礙着面子不肯去小解,這下知道難處了吧?

本來時辰已至,她們這一撥也該出去了。但大約老天不肯庇佑,魏太後卻盯上了這邊,但聽一個尖利的聲音道:“哪家的秀女,天子面前竟敢如此畏畏縮縮,登不得大雅之堂?”

照林若秋的想法,魏太後這就是故意找茬了,還不許人家緊張不成?

但宮裏卻是不講人情只論地位的,一個宮人将高思容用力朝前一推,她本就在發抖,又吃了魏太後的威吓,不禁踉踉跄跄栽倒在地。

魏太後愈發不滿,冷笑連連道:“戶部尚書家竟是這般教導女兒的,這樣的人也配來選秀,簡直荒唐!”

模糊裏聽得幾句渾厚且帶有磁性的嗓音,大約是建昭帝在同母親解勸,魏太後當然要給皇帝面子,面上猶有愠怒,只命人以禦前失儀之名将高家小姐拉下去。

衆女皆為之咋舌,林若秋亦想這位太後娘娘的脾氣真是名不虛傳,還好魏太後算不得她正經婆婆,否則日日相處哪裏應付得來。

高思容既慚愧又沮喪,不禁跪在地上痛哭起來,但這般作态也沒能擺脫被侍從拖出去的命運,在她去後,地上隐隐約約留下一灘水漬,還能聞到淡淡的腥臊味。

她是真的憋不住,還是被魏太後給吓的?林若秋驚奇之餘,倒懷疑自己是否有詛咒人的天賦。之前高思容沒事找茬,她在心底暗暗鄙薄兩句,本來也是當玩話而言,沒想到卻真的應驗了,難不成冥冥中老天真的長眼?

秀女們出來之後,不禁對高思容方才的窘态議論紛紛,當然比起同情更多的則是慶幸,少去一個競争對手,怎麽想都是好事。

林若秋則惦記着兩個哥哥的交代,步履匆匆準備出宮遞信,那吏部侍郎家的安然姑娘卻氣喘籲籲的趕了來。

林若秋不得已,只好停下同她敷衍兩句。她向來信奉獨善其身的原則,即使安然是個好妹子,也得日久見人心才能看透,現在談交情太早了。

安然卻面色凝重的向她道:“姐姐可知方才太後為何動怒?”

林若秋搖頭,“不知。”她沒那種閑情逸致去打聽宮中情報。

但安然因為家父官職的緣故,知道得卻比她稍稍多些,“其實太後并非不滿高姐姐,只是找個由頭宣洩罷了,姐姐可記得方才與咱們一同參選的秀女?”

林若秋眼前閃過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容,雖說京中流行削肩細腰,這姑娘卻瘦得只剩骨頭架子了,倒是格外顯出那灼灼逼人的冰雪之姿。

安然解釋道:“她是魏太後娘家侄女,太後娘娘自然是要提拔她的,可偏偏陛下方才不置一詞,你想太後能不生氣嗎?”

林若秋腦子裏轉了個彎,“這位魏姑娘是嫡出?”

安然點點頭,“正是。”

這就難怪了,聽說當今的昭儀娘娘是庶出,想必是因那時承恩公府嫡出的小姐尚未長成,雖然一樣是侄女,太後娘娘自然更親近嫡脈。

看來在這屆秀女裏,魏氏是個不小的威脅,不過……與她又有什麽幹系呢?宮鬥神馬的,在林若秋看來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只不下蛋的公雞鬥得你死我活,除非是吃飽了撐的。

但不管怎說,安然也算給她提供了一個重要情報:無論魏氏将來是否得寵,遠着點此人總沒錯。

林若秋遂誠心誠意的向安然道:“多謝妹妹指點。”

“姐姐不必客氣,”安然羞澀一笑,繼而兩眼晶晶亮的看着林若秋,“只要……姐姐改日再給我帶幾個那種餅餌,我便心滿意足了。”

林若秋懂了,這是個吃貨,好在安然要求的不是什麽山珍海味,而是街頭巷尾便宜且易得的食物——不過像安然這種貴族小姐想必已吃膩了精細食物,林若秋要不是喜歡跟兩個哥哥到處跑,也沒法接觸形形色色的民間點心。

秉着吃貨間惺惺相惜的原則,她嚴肅的與安然碰了碰拳頭,“一言為定。”

出宮之後,林若秋立刻托柳兒向悅來茶館遞消息,兩個哥哥得知她中選的消息,毫無意外的露出震驚之色:這真是踩了狗屎運了,難不成當今陛下真是個瞎子?

林若秋好容易才忍住将鞋底按到兩人面上的沖動,只恨恨道:“快走吧!”

回府之後,衆人得知三小姐中選的消息,難免又是歡喜的歡喜,失意的失意,王氏更是哭得如淚人一般。林若秋雖然心中感動,卻也只好對外宣稱:母親是高興得哭了,否則別人還以為永昌伯府不滿意女兒進宮呢,那可是大不敬。

除此之外還有一樁消息,那便是濟寧侯夫人得知林家所使的掉包計,一怒之下要将庚帖退回來,府裏難免又是人仰馬翻。

林若秋從頭至尾都未摻和這樁親事,自然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她卻想不到林若夏會淚眼盈盈的求到她身前來,讓她去找王氏說情——兒女們的親事還是各家的夫人談起來最自在,男人們多有不便。

林若秋冷靜審視着這位哭紅了眼的庶出姐姐,兩人向來維持表面和睦,甚少撕破臉的——兩人所求不同,林若秋與王氏更親近,而林若夏仗着生母佟姨娘的緣故,更讨林爹喜歡。

如今當然也不會撕破臉。林若秋只含笑将她攙起,“姐姐以為爹爹為何會答應将你許給侯府?”

林若夏驚疑不定的看着她,連假哭也忘了,“自然是因為我是林家女兒的緣故。”

林若秋緩緩搖頭,“濟寧侯府看重身份,求娶的是嫡出之女,我雖也不配,好歹在太太膝下養了這些年,勉強入得那位夫人的眼罷了。”

說着便莞爾道:“姐姐仗着佟姨娘的身份,輕易能在父親耳邊吹枕邊風,如今自然也要因這身份吃些苦頭,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說是不是?”

“你……”林若夏不禁語塞,她沒想到林若秋會這般強勢拒絕,難不成今兒的殿選真叫她大出風頭?

林若秋很容易猜出對方所想,不介意繼續吓一吓她,愈發笑得春風滿面,“姐姐也不必想着同我過不去,或是日後怎樣對付母親,我倒是替姐姐捏一把汗呢,天子宮嫔何等榮耀,若哪一日我身沐皇恩,成了陛下的寵妃,姐姐,你和姨娘的處境又該如何呢?”

林若夏果然被她吓得怔住。

林若秋滿意看着她落荒而逃,心中着實好笑,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能将人诳住,怎麽,以為得寵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麽?

林若夏大約想不到,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得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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