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賞賜

皇帝身邊的近侍傳了口谕,按理說瓊華殿就該準備起來了。可林若秋卻半點不着急,反而慢條斯理的吩咐底下人将晚膳送上來——鬼知道建昭帝幾時能來,她并不想餓着肚子空等。

瓊華殿的侍女見她這般悠閑,卻替她着急起來,委婉催促道:“選侍,婢子替您梳個髻,再另換一身衣裳吧?”

林若秋淡淡擡了擡眼皮,“慌什麽,不填飽肚子哪來力氣伺候聖駕?”

侍女:……

她懷疑這位主子在開車,盡管沒有證據。

須臾送上飯菜,林若秋美美地飽餐了一頓,又招手示意殿中的幾個年輕姑娘一同過來用膳。

為首的一個高大妹子卻勸阻道:“選侍,還是留點給皇上吧。”

雖說皇帝一般不會空着肚子去嫔妃宮裏,可勞碌了一整天,萬一皇帝想用點夜宵怎麽辦?

林若秋不禁啞然失笑,“你想給陛下吃剩的?到時候再叫不就得了。”

就算她只是一個小小選侍,支使不動禦膳房,難道皇帝的面子還不能讓那幫人警醒起來——其實她不過是因自己食量驚人,想狐假虎威沾些皇帝的光罷了。

侍女一想也是,只好聽她的話走近來,卻并不敢僭越,只規規矩矩的挑了兩筷子就不再動了。

林若秋知道平等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後宮便是這封建制度下的一個顯著縮影,等級尤其森嚴,她硬逼着幾個丫頭跟她稱姐道妹反而不現實。

林若秋饒有興致的觀察這些人的舉動,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侍女微垂着頭,恭謹回道:“娘娘若願意賜名,婢子榮幸之至。”

瓊華殿空置許久,只零零散散留了幾個侍衛看守,她們這些人亦是從別處調來的。正如各宮的主子都對仆婢抱有戒心,她們同樣會觀察新主子的資質——若是聰明能幹而又前途無量,她們或許忠心耿耿,如若不然,那另謀出路亦是情理之中了。

當然觀察需費時日,一開始最好是按兵不動。

為首的侍女這麽一表明立場,剩下幾人也都随在她身後跪下,準備看看這位主子是賢是愚。

林若秋卻無所顧忌,草草瞟了幾眼,便伸手道:“那就紅柳、綠柳、白柳、青柳,先這麽叫着吧。”

不知家中的柳兒丫頭怎麽了,她還真有點想念那傻乎乎的肉臉蛋姑娘,林若秋眼中流露出懷念來,瞳孔微微凝聚。

她這番模樣落在衆人眼裏卻成了嚴厲的審視:不曾想這位主子看着脾氣軟和,原來胸有丘壑,當下亦不敢再存輕慢之心,而是齊聲道:“謝選侍恩典。”

顯然,這場改名風波在她們看來是類似下馬威的舉動,幾個柳兒哪曉得,林若秋不過是懶得費神記那些繁冗叢雜的名號,圖個叫着順口罷了。

林若秋感覺侍女們忽然對自己客氣了許多,心下雖然奇怪,倒也不曾多想,而是指着紅柳道:“你來為我梳妝吧。”

她看出這丫頭是個領頭的,手藝想必也比其他人更好。

紅柳則心中一凜,暗道這位主子懂得擒賊先擒王,果然是個宮鬥能手,不知林家是怎麽培養出這種人才的,不過……她要效忠的對象看來能夠确定了。

按捺住複雜的心緒,紅柳恭恭敬敬的上前為她妝飾,因是私下陪王伴駕而非正式見客,紅柳只為她挽了個松散簡單的垂雲髻,恰到好處的烘托出她朝氣蓬勃的面龐。

至于衣着,林若秋沉吟片刻,還是挑了件水綠色的簡單宮裝,她想建昭帝這種身有殘缺的男人,一定不會喜歡那種濃妝豔抹氣勢強大的女人,就算無法承寵,總不能一見面就壞了皇帝的心情,還是謹慎些好。

紅柳則在心中暗贊:這位主子頗懂得萬紅叢中一點綠的道理,果然是個中老手,自己這條路算選對了。

妝飾完後,紅柳将銅鏡舉到她面前,“選侍覺得如何?”

林若秋滿意看着鏡中自己,眉毛細細描畫,呈現出溫婉的柳葉狀,臉上未曾傅粉,只施了花露調和,兩腮則撲上些淡淡的胭脂,活脫脫一個青春正茂又沒什麽心眼的小姑娘,屬于男人就算不喜歡亦絕不會讨厭的那類。

一切都很完美,就等着面聖了。

未免忙中出錯,林若秋提前蹲好了馬步,到時只需将一條腿往前伸伸,她便是再鄭重不過的接駕姿态——林若秋承認,自己還是有點緊張的,那人可是殺伐決斷的天子,輕輕松松就能禍禍掉她的腦袋,說不害怕才是虛僞。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林若秋準備的過程太漫長,而皇帝又是個不守時的,以致于當太監尖利的嗓子響起“皇上駕到”時,林若秋卻因膝蓋太過酸麻,險些栽倒過去。

還好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攙住,還打趣道:“怎麽,見了朕高興得站都站不穩了?”

林若秋記得這聲音的主人,建昭帝的嗓子還是很有辨識度的,低沉而醇厚,不去做歌手真是可惜了。

林若秋笑了笑,借勢站直身體,語氣輕快的道:“原來陛下您這般促狹。”

接着才再度屈膝施了一禮,“妾身參見陛下。”

此時她方有功夫細細打量建昭帝的容貌,那日雖坐在高臺上,林若秋已覺得他體貌甚為英偉,如今更覺得此人身材高大,都快比她多出一個頭了——林若秋在家中姊妹裏也不算矮的。

而與她想象不太相符的,則是建昭帝楚鎮竟生着一副風流多情的相貌,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鼻梁挺直,兩道漆黑的劍眉下,水汪汪的桃花眼裏仿佛藏着星星。

的确是個美男子,可惜不能人道,可見上天毫無好生之德。

想起書中對建昭帝的描述,林若秋難免嘆息,但失望卻是極少的,從來沒期待過的事,怎麽會失望?

她想她可以放心将皇帝當成好姐妹了。

此時此刻,建昭帝亦在端詳着她,不過他的目光就純潔多了,只在臉上駐留了片刻,便含笑道:“你今日倒算得膚色白皙。”

原來皇帝還記得殿選那日的她?林若秋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好意思,弱弱的辯解道:“妾這幾日不曾出門,蓄養些時候便好多了。”

她可不想讓建昭帝誤會她在臉上擦了粉——本來她也不算黑妞嘛,那都是曬出來的!

楚鎮的笑容愈發含蓄且微妙,不知是覺得她太好面子,還是得意這小姑娘逗弄起來十分有趣。

楚鎮順勢牽起她的手,“別在門口站着,咱們進去吧。”

呃,這樣面對面說話的确是有點尴尬,林若秋不禁老臉微紅,盡管已做好為人妃妾的準備,到底沒擺脫家中習氣。

皇帝反而很照顧她的面子。

林若秋心生感激,看來這位天子私底下并不難相處,一面又覺得建昭帝的手真是大,都能将她拳頭牢牢包住了。

都說巴掌大的人,往往……看來此話不實。

林若秋心念電轉,卻在擡頭後不禁怔住,只見建昭帝身後跟着的大太監魏安,胸前赫然拖着一大摞奏章,都能将人的下巴蓋住了。

這是将瓊華殿當成帝王的起居室了?

楚鎮向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這幾日朝政格外繁忙,朕不願耽擱,索性讓人捎過來。”

林若秋自然得表示理解,忙道:“應該的,應該的。”

因命人掌燈,将書案拖到窗前去,方便建昭帝工作。楚鎮說了三兩句閑話,便自顧自的忙活去了,但聞沙沙執筆聲,連頭都沒工夫擡一下。

林若秋倒真有點可憐他,不知是真有那麽多工作,還是為了避免侍寝而裝出來的——免得被人發現他不行。

無論哪一種都挺可憐。

林若秋想自己既然是來當公務員的,自然得凡事順着領導的心意走,她站在一旁磨了半天墨,便适時的打了個呵欠。

楚鎮立刻警覺地扭過頭來,“你困了?”

“臣妾不困。”林若秋忙說,一面手上加緊磨墨,一面卻悄悄以袖掩口,又打了個呵欠。

“你今日才進宮,怎麽會不累。”楚鎮溫和而體貼地說道,大手一揮便召了紅柳來,“服侍你家主子先去歇息吧,不必理會朕。”

林若秋謝過皇帝一番盛情,方才扶着紅柳的胳膊轉身,她确信沒有看錯楚鎮眼中流露出的一抹放松——果然如此。男人其實也挺好對付的,只要你顧全了他們的體面,即使皇帝也能變得溫柔。

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麽事,遂生生剎住步子,乖巧的問道:“陛下,您餓不餓?臣妾讓人送點湯飲來。”

楚鎮擺手,“不用費心折騰,你自去吧。”

可是她想吃宵夜啊……林若秋嘴上嗯了聲,只得忍住滿心懊惱上床躺下。當着皇帝的面,她也不好偷吃藏在床頭櫃裏的那些糕點。

然而餓着餓着,林若秋也就漸漸睡着了,像她這樣身體好的人甚少失眠,天塌了都懶得動一下。

不曉得皇帝是什麽時候就寝的,總之應該是很晚。林若秋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一只手落在自己臉頰上,下意識往他手背上拍了兩下,呢喃道:“別鬧”。

雖是半夢半醒的狀态,林若秋感覺枕畔人的身子僵了僵,她便再次确定了:建昭帝只是“無力”,其實是有心的。一個具有七情六欲的男人,總比冷酷無情的魔頭容易打發。

過了好半晌,楚鎮才悄悄将那只手收回去。

一宿無話。

次早醒來,林若秋便發覺身畔的男人不見了。叫來紅柳一問,才知楚鎮天不亮就已起身離去,這位皇帝的兢兢業業可謂有目共睹。

紅柳對她多有埋怨,“選侍您昨夜怎麽恁早就歇下了呢?難得陛下頭遭就來咱們宮裏,您卻不把握住機會,下次卻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林若秋睜着兩只惺忪的眼,心道哪來的機會,她又不是六味地黃丸成了精,就算軟磨硬泡把皇帝留住,別人還是不會碰你,反而鬧得彼此難堪。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皇帝高興了就來坐坐,不高興了立刻就走,對付領導原該是這套方針,領導還該誇她懂事呢,再過分就成馬屁精讨人嫌了。

紅柳說不過她,只能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态度,無奈搖頭。原以為跟了個雄心勃勃的主子,誰成想卻會這樣混日子,這樣下去,林選侍幾時才能懷上龍裔,幾時才能地位穩固熬出頭啊?

林若秋不理會這些人的憂愁,只吩咐紅柳為她洗漱更衣,進宮第二日原該去向諸位妃嫔娘娘請安,她不想遲到落人話柄。

主仆倆相對無言間,綠柳卻喜孜孜的進來了,進門先向林若秋福了福身,接着便咧嘴道:“尚宮局送來的賞賜到了,選侍可要點一點?”

也不止瓊華殿有此殊榮,新人進宮,皇帝照例是要恩賞一番的,其實也是恩賞她們的父母親族:娶了一個,便等于娶了一大家子,這一點放之四海而皆準。

林若秋淡漠瞥了幾眼,随口問道:“安選侍那裏也是這些東西嗎?”

她與安然來往密切,有什麽好東西都會一同分享。林若秋正愁無人作伴,能得個人時常說說話也好。

綠柳卻搖搖頭,“宮中有旨,蘇州來的貢緞,婕妤能得六匹,美人四匹,選侍只得兩匹,金簪同類。”

林若秋瞅着面前箱籠中的物事,她就算數學再不好,也能認出那是四匹貢緞,四支金釵,可她僅是選侍份例,難不成內務府的人送錯了?

不,不會,那些人都是辦事半老了的,若能犯這種簡單的錯誤,除非他們不要腦袋。

既然沒錯,那就是……

林若秋腦中轟然一聲,綠柳已歡喜得向她作揖,“恭喜選侍得陛下垂愛,今後風光指日可俟。”

林若秋面上沒有半點喜色,她覺得皇帝大概是吃撐了。

沒錯,她是想尋一張長期飯票,可誰會跟飯票談情說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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