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會

何況這張飯票還是有時效性的,萬一建昭帝中道崩殂,那她們這些無所出的後宮嫔妃……皇帝又沒法給她一個孩子,保她後半生有所依托。

想太多亦是無益,這宮裏誰不是過一日算一日的?林若秋很快就放寬心态,有吃,有喝,有玩,這就夠了,還要什麽自行車?

至于建昭帝是想跟她玩一場柏拉圖式的戀愛戲碼或是純粹逗逗樂子,林若秋且不去管它,如今要緊的是不能錯了規矩,保命在宮裏才是第一位的。

林若秋很快梳妝打扮好,由紅柳攙扶着去往皇後所在的椒房殿。

她來得已經不算早,魏昭儀卻比她還要遲。衆人端坐了好一陣子,喝茶喝得舌頭都麻了,才看到一身瑰紫衣裳的魏昭儀姍姍而來。

之前殿選那日據說魏昭儀也在,可林若秋沒敢看她——無它,只因魏氏跋扈的聲名太過深入人心。莫說林若秋希望中選,就算不想,她也無須得罪一個瘋子。

如今鬥膽瞟了兩眼,林若秋卻發覺這位豔名遠播的美人并不及她想象中那般奪目,更像是一白遮三醜的典範,她那種白與魏雨萱又有不同。若說魏雨萱是沒有半點瑕疵的透白,魏昭儀則更接近枯井裏那種不見天日的慘白。

她看起來就像墓穴裏挖出的女屍,森森的散發出瘆人之意。

林若秋終于明白,為何連方姑姑談起這位魏昭儀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态度,遇見這樣貞子似的人物,換做她也怕。

那人冷電般的目光倏然射來,林若秋忙垂下眸子,方才短暫對視,她看到魏昭儀眼下有明顯的烏青,擦了許多粉才勉強蓋住,是因為新人入宮而睡眠不好麽?可她在魏氏眼中看到的并非妒恨,更像是深深的疲倦。

她不禁懷疑起魏昭儀是否真的受寵——盡管受寵也是柏拉圖式的受寵。

魏昭儀入了座,在座的氣氛方活絡些,沒人拿她遲到的事說事。地位低的不敢,至于比她地位高的,唯有趙賢妃不冷不熱的刺了句,“妹妹下次須得記得,莫耽擱了給皇後請安。”

魏昭儀皮笑肉不笑的道:“勞姐姐指教。”之後便再無話。

趙賢妃便再懶得理她,誰都知道魏氏不過是借着太後的勢才這般猖狂,等太後西去了,她可還能這般恣意?

何況從魏雨萱的事來看,這位昭儀娘娘差不多已和娘家撕破臉了。

林若秋發現這個後宮和書裏其實沒什麽兩樣,大多數時候還是挺和睦的,四妃裏頭尚缺其二,謝貴妃與趙賢妃之後,即以魏昭儀為尊,再往下的妃嫔即便有些小脾氣,亦掀不起大風大浪來。

謝貴妃的父親是當朝右相,趙賢妃則出身平西将軍府,二人都無心争寵,而是一心一意争奪賢良的美名,無疑意在後位。

畢竟當今皇後時常多病,十日裏倒有五日下不來床,誰都看得出她命不久矣。

林若秋悄悄将視線投向高座上蒼白病态的女子,這位皇後娘娘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安靜沉默的态度,仿佛游離于世,在座并非她禦下的嫔妃,而是些不相幹的人。

在原書裏,宋皇後原本另有青梅竹馬的意中人,是先帝的一道聖旨将她指給當時還是皇子的建昭帝,既非兩情相悅,很難說宋皇後是否心存怨恨,她這種消極的态度也就很能理解了——這些年,宋皇後雖執掌鳳印,卻不理後宮瑣事,六宮皆交由謝、趙兩位娘娘打理,無怪乎縱得這兩人的心越來越大。

所以說建昭帝的後宮真是很神奇,沒人愛他,可他偏偏在漩渦的中心處。不過這些與林若秋皆不相幹,她扮演的是個無聊的吃瓜群衆。

衆嫔妃原本好好的談笑風生,不知從哪個角落陰陽怪氣的來了句,“聽說昨日陛下去的是林選侍宮裏,好福氣啊!”

說話的是高思容,此言一出,滿殿裏頓時落針可聞。

林若秋懷疑她仍在記恨那日尿褲子的事,所以才變着法的想要報複,可這與她有何關系?高思容自己要喝那麽多茶水,難道是她逼的?可笑。

至于拿侍寝的事來挑掐就更沒意思了,不是她,也會是別人,總得分個先後次序吧?這在邏輯學上是不可避免的問題。

說來說去,高思容惋惜的還是那人并非她自身。

思及此處,林若秋只笑了笑便道:“那高姐姐希望陛下去往何人宮中呢?”

“我……”高思容脫口便想說自己,繼而意識到這樣太過冒險,遂機敏的将皮球踢開去,冷笑道:“魏更衣出身承恩公府,難道不比你更有體面,林選侍莫非不懂得謙讓之道麽?”

林若秋心想這跟謙讓有什麽關系,皇帝的心思豈是她們能把控的?簡直站着說話不腰疼。

而坐在角落裏的魏雨萱此時臉色也不好看,一道進宮的秀女裏頭,唯獨她只封了更衣,偏偏她的家世又是極出挑的。高思容此語,無異于在她的傷疤上撒鹽。

偏偏高思容卻不覺得自己說錯話,反而面露得意之色,渾然不覺衆人都在看猴戲般的看着她。

及至發覺滿面肅殺的魏昭儀亦在盯着她後,高思容的臉色才唰的白下來:她怎麽忘了,有魏昭儀在,魏雨萱才不可能第一個承寵,她這一語倒把魏昭儀給得罪了。

高思容不禁張口結舌,“娘娘,妾身……”

滿殿裏呈現尴尬的沉寂,最終還是謝貴妃款款打了圓場,“衆姊妹清早前來想必也乏了,不如回去歇一歇吧。”

這本該是皇後的臺詞,由她說來卻也理所應當,衆人皆見怪不怪。

林若秋出了椒房殿,原想着高思容或許會前來找茬,那她可得避一避。可誰知高思容自個兒心虛,生怕魏氏尋她麻煩,自己倒和被貓趕着的耗子一般灰溜溜離去了。

安然挺着小身板氣喘籲籲趕了來,“姐姐,你別走那麽快,且等等我。”

林若秋只得停下和她結伴而行,她問起今早送來的賞賜,原想着要不要分安然幾匹,可誰知安然卻笑着擺手,“不必,我那裏也有四匹。”

見林若秋面露詫異,她便解釋道:“姐姐還不知道?咱們本就是按美人份例來的。”

原來宮中舊例,凡新人入宮,侍寝後都會得一次晉封,因而這次尚宮局準備的賞賜就是按晉升後的份例來的。只是這幾年都不曾選秀,綠柳等人倒給忘了。

林若秋:“……”

虧她還自作多情了一陣,她好蠢。

不過這樣也好,林若秋還以為建昭帝對自己另眼相看,本來不想當這個出頭椽子,結果發現是她自己想多了,反而松一口氣:一見鐘情這種事本來也太荒唐,尤其像建昭帝這樣荷爾蒙缺乏的男人。

安然畏怯的看着她,“姐姐,侍寝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聽家裏的嬷嬷說得有點害怕。”

林若秋一眼就看出她臉上的抗拒,的确,以安然目前的年紀,根本不可能坦然接受那件事。

她本想告訴安然,陛下其實沒法對她們做什麽,可轉念一想,自己是否該護着點建昭帝的男性自尊?

便只牽起安然的手,以一副過來人的身份娓娓道:“你放心,陛下是個很溫柔的人,他不會傷害你的。”

大約是她篤定的口吻太有說服力,安然終是悄悄點了點頭。

林若秋将她衣袖上的褶皺撫平,含笑道:“那便回去候着吧,想來這幾日就該輪到你了。”

她卻不曾留意到,湖堤旁有一道深邃的目光漫不經心投向這邊。

林若秋猜的不錯,楚鎮是個辦事很章程化的皇帝,繼瓊華殿後,他又陸續去了高思容、安然等人的宮室,當然無一例外的,徒有侍寝之名而無侍寝之實。

安然抽空跑來林若秋宮裏喝茶,語氣裏頗有慶幸,撫着胸口道:“姐姐你還說呢,那晚上我都快被吓死了。”

林若秋奇道:“陛下很兇麽?”

安然搖頭,“也不是,就是……我不怎麽敢跟他說話。”

結局就是皇帝批了一晚上的折子,而安然則耿耿難寐,次早頂着兩個青眼圈出來,可想而知楚鎮在她面前是何等冷淡不可接近的模樣。

林若秋不禁啧啧稱奇,這位皇帝陛下可真有意思,是因為她的個性太過灑脫,楚鎮才多跟她說兩句話?林若秋忽然覺得榮幸之至。

安然用竹簽叉了顆櫻桃放進嘴裏,又道:“我還沒什麽,可高美人老大的不服氣,聽說她那日特意穿了一身波斯國買來的紗衣,打扮得和月宮仙子般,可陛下看都沒看她一眼,還說她傷風敗俗,該請嬷嬷來好生教她規矩。高美人氣得一天都沒吃飯,回頭就把那身衣裳給撕了。”

林若秋心想這才叫活該,誰叫高思容故意往槍口上撞的?楚鎮是個心如止水的和尚,當然看不起不穿衣裳的女人。

盡管不知者不罪,可他是皇帝,怎管這些?

林若秋收回思緒,就發現面前的果盤已空得七七八八,裏頭多數東西都進了安然的肚子。

她就在安然手背上拍了一下,板起臉道:“少吃點,等胖起來,陛下就不要你了。”

“誰要他呀?”安然吐了吐舌頭,又剝了一枚大個的枇杷,兩腮撐得鼓鼓囊囊的。

也是,既然不需要與皇帝進行肉體上的交流,那保持身材就沒多大意義了。林若秋便高高興興的與她分吃起來。

這樣縱情任性的後果是,建昭帝三日後再過來時,看着她的目光便甚為異樣,“你……似乎豐潤了不少?”

林若秋捂着臉,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沒想到皇帝這麽快會卷土重來,他不是嚴格輪班制的嗎?按理不該揪着她不放。

但既然來了,林若秋便只好腆着臉接駕。她幹巴巴的望着眼前男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妾身陋質,無顏面君,陛下何不多往其餘嫔妃處走動?”

盡管建昭帝已被她視作好姐妹,可好姐妹之間也是須注意形象的。

楚鎮的神色微微冷凝,“你,好似不希望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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