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醫
不過是剎那間的情思萌動,轉瞬那感覺便再度沉寂下去。楚鎮清晰地感知到它的變化,不覺微微漲紅了臉,一時間竟不知該羞還是該惱。
林若秋并無發現這位仁君的異樣,她畢竟不是建昭帝肚裏的蛔蟲,不能對他的每種情緒感同身受。
林若秋只飛快的抹了把淚,輕輕嗔道:“陛下您弄疼我了。”
這種話還要她明說,當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楚鎮此時才發覺自己那只手掌還落在她小腿上,少女足踝纖細,淺淺不盈一握,他忙別開眼。
這屋子簡直處處都是誘惑,雖然屋子的主人也未必是存心。
楚鎮直起身,耳後的紅雲已漸漸消退,他沉聲道:“你跪了半天,又傷了腿腳,這幾天就別往外走動了,安心靜養為上。”
林若秋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想必是怕別的嫔妃再尋她麻煩:對于拿她當靶子這一點,楚鎮到底有些過意不去,今日雖處置了一個高思容,難保日後不會有李思容、趙思容跳出來,他日理萬機,未必都能顧得上。
這是個富有責任心的男人。林若秋既明了對方的好意,也就笑得眉眼彎彎,“妾遵命。”
見她這般聽話懂事,楚鎮反而略感無奈,在她鼻梁上輕輕刮了下,“你呀。”
林若秋忽然想起那個落在額頭上的吻,加上這等親昵的舉動,皇帝這是動心了,還是僅僅向她表示安撫?
正沉吟間,楚鎮已悄然起身,他今日本就是順便路過,并不打算留下用膳,已經解決麻煩,自然該回太和殿批折子。
林若秋拉着他的衣襟小聲問道:“陛下會怎麽處置高美人?聽說她已被禁足,那些宮人不會苛待她吧?”
楚鎮斜睨着她,“你真心為高氏求情?”
見瞞不過這老狐貍,林若秋只得幹脆撒手,“假的。”
本來想表示一番寬宏大量,結果又被楚鎮給看穿了,果然做皇帝的都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大約也是林若秋表演得不太像——她生來就不夠聖母,只是懶得去與人争高低。
楚鎮點點她的額頭,頗有深意的道:“朕就喜歡你坦誠。”
林若秋想她要是真坦誠,就該将皇帝的隐疾四處嚷嚷了——那無疑是在找死。所以說皇帝喜歡的也是有條件的誠實,在旁人面前可以盡管撒謊,對着他知無不言就行了。
雖然雙标,可誰叫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呢?林若秋決定就照這個宗旨做去,反正她是沒有秘密的。
有秘密的是這位後嗣難繼的天子。
魏安在朱紅的立柱旁等得直冒瞌睡,好容易見到皇帝從簾中出來,忙迎上前問好,一面悄悄打量着,心道陛下的手段倒老練,連衣裳都是齊齊整整的并未換過,兩人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不過他一個太監也不可能懂得就是了。
楚鎮在臺階下站了片刻,冷不丁開口吩咐:“等會兒讓太醫院黃松年過來一趟。”
魏安自作聰明地提問,“可是林美人身子不妥,要請黃大人細瞧?”
楚鎮不悅的瞅他一眼,魏安登時後悔不疊:光顧着邀功竟說錯話了:就算林美人真是被弄傷了,床笫間的事陛下也定不願外人知道,何況那黃松年人老心不老。
魏安忙陪笑道:“小的忘了,今日原該是黃大人請平安脈的日子,這便去叫他來。”
當然是故意編造的,魏安心道莫非陛下掏空了身子,想開些進補的藥?
誤打誤撞還算被他摸着了邊。不過他要是知道其中實情,大約會吓一跳的。
楚鎮想了想,又道:“請完了脈,讓他順便也來瓊華殿看看。”
那便是兩人都傷着了,青天白日的,這是做得有多狠呀……魏安滿腦子胡思亂想,只得含糊應下。
黃松年正在太醫院的庫房裏教徒弟辨識藥材——他都一把年紀了,自然無法再以濟世救人為己任,只寄望于将一身技藝傳下去,免得死了也無法安心。
魏安尖細的嗓子在門外響起時,黃松年便一哆嗦,手心裏捏着的一撮幹姜險些滾落地上。
徒弟笑道:“魏公公久不來咱們這兒,連師傅都高興得失态了。”
要往常,黃松年定得好好罵他一頓輕狂不知事,連長輩都敢取笑起來。可今日他卻沒有訓斥弟子的心情——魏安來找他定不為別的,只能為皇帝的事。
殊不知他最怕的就是這個,滿宮裏的人都對他敬服有加,皆因陛下對他的愛重,可誰知他這顆腦袋是終日懸着的?
雖說他已活了六七十年,可人都是越老越怕死的,能安享富貴多活一天,誰又願意早早踏進棺材?
黃松年怏怏不樂的走出門口,“公公,可是陛下有請?”
“可不是?”魏安一手夾着拂塵,另一手則谄媚的攙起他的胳膊,“您也曉得陛下小半年總要見您一回,放眼望去,太醫院還有何人有此榮幸?”
黃松年不禁暗暗叫苦,他當然曉得皇帝找他為了什麽,可這樁事換了華佗在世也沒法子呀!這些年他翻遍了醫術古籍,甚至老着臉皮去向江湖術士求房中丹,到底也沒能解決建昭帝的疑難——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畢竟關系國本,哪日皇帝動怒起來,或許便該要他以死謝罪了。
偏偏知道這秘密的,如今也只有他一人在世。皇帝當初由昭憲太後代為撫養長大,昭憲太後命他們嚴守此事,誰也不許告知,就連陛下的生母、當今魏太後亦蒙在鼓裏,如今昭憲太後早就過世,可陛下卻順順當當登了基,今後要是本朝江山後繼無人,是不是也該算在他頭上?
他成了千古罪人……
黃松年抹了把額上冷汗,站在廊下候了半日,方才聽到殿中傳喚,于是戰戰兢兢地整理衣冠,跟随魏安進殿。
楚鎮命魏安退下,這才淡淡擡起眼皮,“那件事可有何進展?”
黃松年嘴唇哆嗦,想跪下去磕頭請罪,又覺得自己這副身子骨,下去了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不由得進退兩難。
楚鎮見狀反倒笑起來,“慌什麽,朕不過随口一問。”
看來陛下心情不錯,黃松年心中的惶恐稍稍纾解,但若不是為這個,還能因什麽呢?
楚鎮看出他老眼中的迷惑,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既然不能根治,可有何法令它稍稍……提些精神?”楚鎮說起這些話亦不免窘迫流于形色,“無論是否有用,你只管道來,朕不怪你便是。”
黃松年察言觀色,忽然想起上月那撥秀女進宮的事,莫不是陛下在裏頭尋見中意的,所以才上趕着病急亂投醫。
主上有難,臣子們自然該為其分憂,黃松年想了想便道:“男子要強精固氣,不外乎以肉苁蓉、淫羊藿、補骨脂入藥,佐以幹姜、枸杞為伍,或可一試。”
都是些尋常的壯陽藥材,屬于不見得有用卻一定吃不死人的,黃松年雖要盡忠,卻也留了個心眼,不會傻乎乎的妄下猛藥。而且他覺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似陛下這種根基淺薄的,只怕用了藥也效果不顯。
當然他不能說這種話來敗皇帝的興致。
楚鎮臉上顯出些少年人的緊張,停頓了片刻方道:“那就盡快配來。”
黃松年答應着,正要離開,又聽上頭人吩咐,“不必急着回太醫院,順道去瓊華殿看看,林美人傷了膝蓋,雖不打緊,你看看朕也放心些。”
林美人,莫非這便是陛下動心的那位女子?黃松年雖然好奇,卻知趣的沒有多問,而是躬身告退。
林若秋經過早晨一番折騰,原想着好好休息睡個午覺,可誰知晌午過後,那千伶百俐的魏安又跑來一趟,滿面堆笑的告訴她,陛下請了黃松年為她把脈。自然是提醒她,黃松年并非尋常太醫,最好是提前預備下賞銀。
林若秋連忙道謝,暗道這厮未免對自己過于殷勤了,莫非是盼着自己有了出頭之日好拉他一把?可魏安難道看不出自家主子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
林若秋并不覺得楚鎮會因這短短幾日的相處就迷戀上自己,何況她做得也不多,不過是盡力讓對方感到舒服,不必有太大壓力——這是身為下屬的職分。
歸根結底,她與建昭帝談不上誰虧欠誰的,建昭帝為她提供衣食俸祿,她則說幾句閑話博他一笑,恰如孟嘗君門下那些清客相公般,屬于等價交換。
不過楚鎮專程請黃松年來就很不可思議了,林若秋左看右看,都覺得自己只是擦破一點皮,遠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皇帝以為她是紙糊的嗎?
魏安走後,紅柳悄悄向她建議,“美人,聽說那位黃大人在太醫院不止資歷深厚,且是一位婦科聖手,先帝的多位嫔妃都曾經他手整治,咱們不如請他幫忙調理一下您的身子,也好早日懷上龍胎呀。”
林若秋假做猶豫,“這樣不好吧,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怪罪他的。”
紅柳是真真切切為她着想,當下苦口婆心勸說,“咱們多賞他些銀子不就得了麽?且這亦是件好事,若您成功懷上龍裔,陛下自然聖心大悅,黃大人還得感激咱們呢。”
林若秋拗不過她,躊躇再三,只好點了點頭。
其實她對于所謂的助孕偏方半點興趣也沒有,她更好奇的是楚鎮的隐疾,雖然書上影影綽綽描繪了大概,但文字畢竟蒼白無力,不及旁人的親眼觀察來得真切。
她決定旁敲側擊問一問,陛下的小龍到底是有多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