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面子

楚鎮剛進門,就看到小姑娘喜孜孜坐在窗下,認真端詳些什麽。她眼裏發出的光都快蓋過那盒金珠的光了。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財迷。

楚鎮心中微哂,身體卻十分誠實地走過去,想要戲弄一下她。然而還未等他伸手去搶,林若秋便警惕的将匣子收進懷中緊緊抱着,“陛下想要做什麽?”

楚鎮:“……”

見錢眼開到這份上的也沒誰了。

他笑道:“朕可曾短你吃,少你穿?這麽點小玩意你倒視若至寶,朕都替你感到羞愧。”

林若秋并不介意別人說自己愛財,她本就是這麽一個眼皮子淺的人,死生之外無大事,剩下的可不就剩吃喝了麽?沒有銀子,吃喝穿戴從何處來?她可不想守着那麽點美人份例緊巴巴過日子,但凡想叫禦膳房弄些新鮮花樣,她都得自己從中貼補呢!

林若秋淺淺朝他施了一禮,毫不臉紅的道:“妾從陛下那兒得的賞賜微薄,入不敷出,可這宮裏上上下下幾十口,妾總得養得起他們吧?”

楚鎮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銀錢上有些悭吝,卻并不曾想有嫔妃當面指責自己小氣。其實他亦是無法,先帝晚年奢靡無度,國庫竟掏空大半,他登基之時又恰逢天災連連,光為了整治饑荒就費了不少功夫,更別提西北蠻兵一直虎視眈眈,這筆軍饷更是少不了的。

他自己都能省則省,自然沒精力去照顧嫔妃們的情緒。

林若秋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卻令這位帝王陷入深思,生怕他着惱,忙道:“陛下別多心,妾不過說句玩話而已,哪裏會認真怪您呢?”

何況她又算不上寵妃,不能指望建昭帝對自己另眼相看,這一點林若秋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楚鎮聽她語氣輕快,的确是随口說說,也便付諸一笑。他将注意力移向林若秋懷中寶光燦爛的錦匣,“承恩公府倒是不缺好東西。”

林若秋略感詫異,“陛下您都知道了?”

該不會方才一直在旁偷聽吧?

皇帝俊容上不禁微窘,他的确來了有一會兒,倒不是故意偷聽,只是懶得見那魏雨萱——楚鎮這輩子從封王到稱帝都可謂順風順水,唯一憋屈的就只有兩件事:一是這副身子的隐疾,此天之罪也,非人力所能更改;二則是他繼位時根基尚淺,朝中大臣多聽魏太後之意,本朝向來以孝治天下,魏太後仗着新帝生母的身份,着實提拔了不少外戚,牢牢把持朝中尊位,後來楚鎮羽翼漸豐,雖逐一予以剪除,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到底還是讓承恩公府屹立至今。

這就難怪他對魏氏女格外疏離冷淡。

林若秋見他已知經過,只好腆着臉道:“魏妹妹進宮至今,陛下都未去看過她,她也着實可憐。再則,但凡入選進宮的多為世家之女,與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陛下常去看望,也能寬慰諸位臣子之心……”

醋妒乃宮中嫔妃大忌,和睦相處反而能得交口稱贊。按理楚鎮該表彰她的賢惠體貼,可不知怎的,望見林若秋這副磊落光明的态度,他心中莫名有氣:這是把他當什麽了?

楚鎮不覺稍稍冷了臉,“你倒是會說話。朕都不着急,你就替朕着急起來了。”

林若秋無言,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不過是盡到自己的職分而已。況且,這有什麽可生氣的,她難道不是為皇帝好嗎?縱然那根東西立不起來,但秀色可餐,看看美人也能稍解饑渴吧?

楚鎮自個兒生了半天悶氣,見她恍若未覺,只得板着臉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但這幾日朝政繁瑣,朕可沒餘暇去看她。”

想了想,叫來魏安吩咐,“傳朕旨意,晉魏更衣為選侍,再多派幾個宮人伺候。”

魏安雖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服帖答應下來。

林若秋則十分驚訝,她沒想到楚鎮竟聽取了她的意見?但她真的只是随便傳句話而已呀,要不要這麽認真?

楚鎮瞥見她郁悶的臉色,這才覺得心情好轉了些,微笑道:“怎麽,朕幫了你的忙,你反倒不樂意了?”

“……臣妾不敢。”林若秋此時已變成了表情包,“滿臉寫着高興”。楚鎮的确是幫了她的忙,有這道旨意在,魏雨萱絕不會懷疑她辦事不盡心。

不過林若秋也不想憑空為自己增加一個對手啊,該不會楚鎮真的對魏雨萱有意吧?唔,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也是很正常的。

等等,楚鎮若真看上魏雨萱,就該傳召她侍寝,或是到她宮裏去看望,而非随随便便下這麽一道敷衍的旨意。等于魏雨萱徒有了位分上的進步卻未享受到實在的好處——可以她承恩公府的家世,區區一個選侍根本不值一提。

林若秋不禁懷疑起楚鎮的用心來,早不晉位晚不晉位,偏趕着自己說了一句話他就提升魏雨萱的位分,落在外人眼裏倒像是魏雨萱沾了她的光。難不成,楚鎮是想故意擴大自己在後宮的影響力,可他為何這麽做呢?

林若秋心念一動,小心翼翼擡起頭來,“陛下是為了顧全太後娘娘的體面而下這道旨的麽?”

否則讓堂堂皇太後的侄女長久地屈居末流更衣,那也太氣人了。

可楚鎮卻笑着摸摸她的頭,柔聲道:“自然是為了你。”

鬼才信!林若秋沒好氣的望着眼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總覺得他在把自己往陷阱裏推,她可不想跟承恩公府對上——這輩子林若秋的理想就僅限于做一只酒足飯飽的米蟲,飛上枝頭變鳳凰什麽的,她才不敢奢求呢。

在她看來氣氛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刻,可對于楚鎮來說,話題已經結束了。他微微俯身,輕揉林若秋的膝蓋,“黃松年想必已來看過?”

皇帝明擺着不想談魏雨萱的事,林若秋只能順着他的意思,輕輕應了聲,伸手将褲腿捋起。

楚鎮見她膝蓋上密密層層的纏着數圈棉布,愕然道:“傷得這樣厲害?”

這根本是腿斷了吧?

“哪能啊?”林若秋利落的就将白布除下來,現出已消腫大半的肌膚,“是紅柳非要這樣纏的。”

當然紅柳并非看不出林若秋傷勢輕重,只是她覺得,男人都喜歡憐憫弱小,越是做出一副傷重難治的姿态,越能博得陛下注目罷了——林若秋想那她還不如提前躺進棺材,死了豈非更加感人?

楚鎮聽她這麽稍作解釋,不由得捧腹大笑,兩頰的肌肉都快笑酸了,指着林若秋說不出話來。

林若秋則是一副十分無辜的姿态,仿佛半點沒想逗他取樂。

其實她也在争寵啊,只不過以建昭帝的實際情況,靠身體争寵是行不通的,最好的法子是說相聲——要是郭德綱性轉一下,說不定立馬就能寵冠六宮了。

楚鎮笑到末尾,幾乎有些筋疲力盡,林若秋便又知趣的捧上一盅茶來,“陛下潤潤喉嚨。”

兩人交接時,楚鎮觸到她手背溫潤的肌膚,不禁又是一晃神:黃松年的藥雖還未配出來,他最近的“意願”倒是越來越強烈了。

只是那件事該如何開口,楚鎮怎麽也想不出招來。他擡眼望向林若秋清明的眸子,總覺得這般好似委屈了人,不免愈發窘迫難言。

林若秋忽然開口,“陛下。”

“何事?”楚鎮滿懷期待的豎起耳朵,這姑娘向來擅長體察人心,說不定不必自己多費口舌,她自己就心領神會了呢?

“您的茶潑出來了。”林若秋平靜說道。

楚鎮低頭一瞧,果不其然,手心握着的青瓷杯盞不知何時竟歪了個角度,裏頭茶水淅淅瀝瀝流成一線,地板都洇濕了一大塊。

他便手忙腳亂的命人前來收拾。

林若秋:-_-||

她要是稍稍自戀點兒,定會以為自己魅力非凡,把皇帝都迷成毛頭小子了。只有初經人事的毛頭小子才會這麽笨手笨腳的呢。

呃,雖然建昭帝并非初經人事,他是壓根未經人事。

魏雨萱晉為選侍的旨意很快便經由魏安之口曉谕六宮,不出林若秋所料,衆人立刻對瓊華殿紛紛側目。誰都知道魏雨萱是去求過她才迎來這道旨,而建昭帝雖賞她臉面,卻并未見她,亦未召她侍寝,由此來看,更像是看在林若秋的面子。

甚至用不着那起子小人再造謠言,衆人都對林美人擁有的“盛寵”深信不疑,林若秋想辯解都無從辯解,她能說建昭帝每天過來就是單純跟她談心嗎?傻子才信這種話。

至于魏雨萱……盡管林若秋幫了她的忙,她看起來也沒多少感激之意。或許在魏雨萱心裏也和其他人一樣恨着林若秋:早知如此,她寧願沒有這道晉封的旨意,這般明擺着她比林若秋矮了一大截,心裏更不好受了。

見她終日怏怏不樂,侍女只得勸道:“主子,事已至此,您便想開些吧。林美人幫了咱們的忙,咱們是沒可說的了,興許陛下真的忙于朝政呢?”

“忙于朝政?他倒有功夫去瓊華殿用午膳呢。”魏雨萱冷笑道,瓷白的面容出現一抹戾色。

侍女無計可施,亦只能胡亂為她出些主意,“不如咱們還是去求太後,太後娘娘是陛下的生母,她若發了話,陛下總能聽進一兩句的。”

“也只能如此了。”魏雨萱嘆息着随她起身。

長樂宮的魏太後此刻卻不得閑,手心的茶都涼了,仍牢牢盯着面前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太醫,“哀家不過向你問問皇帝的身子,你怎連這個都答不上來?太醫院的差事這些年你是怎麽當的?”

黃松年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只覺脊背裏都汗透了,心中更是暗暗叫苦:這母子倆他真的哪個都不想見呀!

簡直一個比一個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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