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後

有時候沉默也就意味着抵抗,只怕太後更加不喜,黃松年斟酌了一下,還是謹慎答道:“陛下聖躬康健,太後娘娘實在無需多慮。”

魏太後可不會被人輕易糊弄了去,冷笑道:“皇帝若果真無恙,為何這幾日頻頻召見與你?”

黃松年心道這話說的,倒好像皇帝跟他有一腿般,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紀了。不過建昭帝與母親素來面和心不和,黃松年都看在眼裏,他自然不會傻到将皇帝的秘事宣之于口,因叩頭道:“太後恕罪!陛下因偶感風寒,又怕您着急,才悄悄宣了微臣診治。不想驚動了您老人家,倒是臣之過錯了。”

他并不怕魏太後尋人對質,固然太醫院有太後的眼線不假,可黃松年為楚鎮準備的脈案向來是作兩份處置的,就連他那咋咋呼呼的徒弟也未曾透露,其餘人就更不得而知了。

魏太後沉吟不語,雖然疑心這老東西在其中搗鬼,可黃松年畢竟代表宮中禦醫的臉面,就連魏太後都不能不有所掣肘。

她驀然問道:“皇帝至今未能誕下子嗣,其中可有何緣故?”

這已不是魏太後頭回問起此事,對于皇嗣,她比誰都關心。黃松年遂圓滑答道:“命裏有時終須有,陛下乃真龍天子,得上蒼庇佑,您且放寬心便是。”

命裏沒有的,那當然也無法強求——這話他并不敢說。

魏太後雖仍有些疑心,可黃松年言語斬截,不容人質疑,且楚鎮平平安安長到現在,終究與常人無疑,魏太後再逼問下去反倒不像個慈母了,因只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黃松年如蒙大赦,忙戰戰兢兢告退,心道魏太後下回再派人請他,他務必得裝病——回回來這麽一出,誰受得住!有這份精力,她何不去問自家兒子?一味折騰別人做什麽?

只怕她是不敢罷。

黃松年去後,魏太後臉上出現倦容,方姑姑早将她懷中的茶水換了一杯,又麻溜的拿出美人捶為她捶肩,一面勸道:“您別擔心,陛下康健着呢,縱然子嗣上差點,想必也是緣分未至罷了,會好的。”

魏太後有些遲疑,“看着好,可誰知內裏如何?哀家總疑心當年……”

方姑姑臉上顯出懼色,忙緊張望向四周,繼而小心勸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您還提它做什麽?”

魏太後便不言語,半晌方冷笑道:“有什麽不可說的,皇帝知道了又能怎麽着?這件事哀家自認做得并不後悔。”

誰又曉得她的難處?好不容易從宮女熬到婕妤之位,偏偏竟有了身孕——若她地位穩固,身孕倒是件好事,可偏偏來得不是時候,先皇後當時正因失子而郁郁寡歡,先帝便下了明旨,凡四妃以下的嫔禦生子都該交由皇後撫育教導。

生而不養有什麽用?魏太後是個心性決斷的女人,當即便拿定主意,與其為她人做嫁衣裳,還不如幹脆落掉這一胎,也免得耽擱功夫争寵;可巧當時同殿所住的齊婕妤與她是死對頭,兩人又因昭儀之位而勢成水火,魏太後便趁機服下落胎藥,誣稱是齊婕妤故意謀害。後來齊氏被打入冷宮,魏太後則成功坐上昭儀之位,原本是樁一石二鳥的妙計,可誰知這孽種堅固得很,死活不肯下來,魏太後無奈,還是生受了十月懷胎的苦楚,後來楚鎮甫一出生便被皇後派人抱走,魏太後倒算了了一樁心事。

方姑姑嘆道:“其實那一位并未禁止您探視陛下,您又何必做得如此決絕。”

“她慣會做好人的,哀家又豈能上她的當?”魏太後淡淡說道,聲音不乏嫌惡。

昭憲那女人最擅長的不就是這些麽?每每做出一副深明大義的姿态,哄得先帝對其愛重有加,恐怕在先帝心裏,至死她都未能勝過那一位的分量——不止她,而是所有人。寵妃只能是寵妃,皇後卻始終是皇後,憑什麽?

好在如今昭憲已死,她卻仍活着,還成了風風光光的皇太後,輸贏誰料得定呢?盡管如此,對于厭惡至深的女人,魏太後唯恐避之不及,就連當時亦是如此。楚鎮既交由昭憲教養,魏太後便權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何況後來她又有了自己的骨肉,更加不在乎這區區一個了。

方姑姑其實也在懷疑,或許是當年那碗落胎藥的效用,才使得皇帝落下病患,但這種事無法細查,魏太後更是一字也不肯提起,巴不得忘得幹幹淨淨才好。

方姑姑便嘆道:“想來還是咱們的陛下太過勤政,但凡有個善解人意又溫柔可心的女子能讓陛下稍稍矚目,想來也不會至今膝下空虛了。”

魏太後卻冷冷說道:“哀家倒希望他盡快立邺王為皇太弟,也省得朝中日夜懸心。”

方姑姑心知肚明,此舉不過再度證明太後的偏心而已:皇帝正當壯年,怎見得就不能生育了,巴巴的立個皇太弟做什麽?難怪都說父母多偏心幼子呢,若不是陛下有遠見,早早地将親弟分封出去,只怕太後這會兒已經下诏命人逼宮了。

正胡思亂想際,簾外的侍女傳報魏選侍求見。

太後臉上便有些不耐煩,“她來做什麽?”

方姑姑很聰明的予以解答,“定是因陛下封她為選侍不樂意,來找太後您做主呢!”

“誰叫她去尋那林氏的路子?”魏太後冷笑道,“堂堂承恩公府出來的小姐,倒要請一個沒落伯府賞臉面,哀家這些年白教導她了。”

方姑姑聽她這般言辭,也不敢作聲。

罵歸罵,太後還是命将魏雨萱請進來——承恩公府如今也沒個可用的人,魏雨萱一張臉還算能唬人的,其他更是些歪瓜裂棗。

就是這麽一家子,還得靠她連拉帶拽才走到如今地位,哪日她要是去了,以皇帝的心性,承恩公府不被貶為庶人才怪呢,魏太後想到此處更添頭疼。

魏雨萱卻半點體察不到姑母的難處,一見面就哭哭啼啼嗚咽起來,拉着姑母的衣袖大放悲聲。

方姑姑少不得心肝肉的為她拭淚,又叫人打水為她洗臉,一壁勸道:“姑娘這是做什麽?有什麽委屈不妨直說,在太後娘娘這裏還有可隐瞞的?”

魏雨萱便抽抽噎噎訴說起了苦楚,翻來覆去不外乎那兩件事:皇帝不肯見她;皇帝整夜留宿在瓊華殿裏——那林美人究竟有什麽好的,模樣粗糙,姿态也不顯文雅,半點不像世家出來的小姐,皇帝怎麽會喜歡她呢?

技不如人,當然也只好仗着嫉妒來貶低對手。魏太後壓根懶得搭理這糊塗東西,只皺眉看向身旁,“皇帝很喜歡永昌伯府的那丫頭?”

方姑姑陪笑道:“奴婢也不知怎生說才好,陛下這半月就來了後宮三四次,次次是由林美人接駕的。”

方姑姑說起來甚至有些慧眼識珠的自得:早說了那丫頭能成大器,又有副好生養的身段,興許将來連儲君都會出在她肚裏呢!

魏太後忖道:“接駕幾次也不值得什麽。”

想當初她從一介宮女脫穎而出,先帝一連召幸了她十日,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更是不斷——這還算輕的。

她卻不曾見楚鎮有賞林氏些什麽。

魏雨萱見她不以為意,便趁機添了把火,“姑母您有所不知,如今被禁足的高美人,正是因得罪了林氏才遭申斥的,至今都未能放出來呢。”

“哦,那個高氏。”魏太後想起自己在選秀之日亦曾訓斥過她,當時不過是遷怒,可以皇帝這樣溫和的性子,看來真是為愛妾出頭才做得出來。

魏太後便也留了神,命衆人将跪在地上的魏雨萱拉起,扶她去偏殿梳洗,繼而便吩咐道:“去請林美人過來,說哀家有話要問她。”

方姑姑答應着,不禁悄悄為林若秋捏了把汗。太後性子偏狹剛愎,只怕這回她要吃些苦頭了。

林若秋見到老熟人上門造訪,臉上不由微怔,“您怎麽來了?”

她知道這位姓方的老姑姑一直将自己視作潛力股,但自從進宮之後便少有往來,還以為自己已被人遺忘了呢。

當然林若秋亦沒怎麽當真,說不定這個方氏對誰都那樣說呢——腳踏多條船,總能有一個應驗的,反正恭維話也不費錢。

結果發現對方仍記得她,林若秋就既驚訝且感動了。

方姑姑将她拉到一邊,向她說了魏雨萱告密的事,如今便是太後覺得她是個狐媚子,不定要怎麽懲戒她呢!

林若秋笑道:“魏選侍自己來求人的,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方姑姑嘆道:“美人,誰叫她是太後娘娘的侄女呢?天底下不講道理的事多了去了。”

林若秋不禁對其刮目相看,能說出這樣的明言,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其實林若秋并不懼怕與魏太後對質,一來錯不在她身上;二來,她并不算魏太後的正經兒媳婦,魏太後若是閑到跟兒子的小妾過不去,那這個太後也沒什麽了不起。

但當着方姑姑的面,林若秋覺得自己還是稍稍示弱點好,解決問題的方式不止一種,她更傾向于以柔克剛,遂真誠請教道:“姑姑,您覺得我該怎麽做呢?”

方姑姑倒是不假思索的作答,“依老奴之見,您該立刻遣人去太和殿傳話,好教陛下知曉。”

話一出口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她明明是奉太後之命前來拿人,怎麽好似……叛變到另一個陣營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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