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法

次日醒來,枕畔照例已是空空蕩蕩,可知皇帝如常一般趕早朝去了。林若秋再度佩服起這位陛下驚人的意志,果然成大事者心性都非常人所比,像她這樣的就只有混吃等死。

至于昨晚上那些尴尬有餘香豔不足的場景,想必建昭帝并未放在心上,林若秋忽然覺得她與楚鎮好似炮友的關系,不對,昨晚上那炮打沒打成還是兩說——是薛定谔的炮。

看看窗外天色,時辰其實已不早了,雖說昨晚上的“戰況”稱不上激烈,但林若秋既要注重自身儀态又要照顧皇帝情緒,委實可謂勞心勞力,皇帝看來也很照顧她,洗漱更衣都是靜悄悄的,不願将她吵醒。

楚鎮算不上一個健全的男人,但的确是個很好的男人,若能這般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倒也不錯。林若秋托腮凝思了一會兒,方才叫紅柳進來為她梳洗。

喚人之前,她亦留了個心眼,檢視被單上有無落紅一類的污漬,好在并沒有,可以免去紅柳那丫頭一場取笑。雖說像她這樣發育健全的女孩子未必個個都會落下初夜紅梅,可林若秋還是不免暗搓搓的想着,是否由于皇帝力道不夠的關系,才使得她安然無恙。

這種想法畢竟是龌龊的,林若秋忙搖搖頭,整理出一副正經臉孔。

紅柳進來時則滿面春風的向她賀喜,“陛下特意囑咐了讓奴婢別叫醒娘娘,還遣人去椒房殿中先遞了信,讓美人您睡個安生覺——可知陛下多會疼人!”

林若秋只好陪着她笑,心中卻不由一凜:楚鎮這是又将她往風口浪尖上推呀!她所受到的榮寵越多,就越容易成為衆矢之的。

不過……算了,誰叫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既入了宮,若不想做牆頭草被人踩入泥底,就只能抱牢一棵最堅實的大樹。

楚鎮就是她的大樹。

匆匆吸了兩口薄粥,林若秋便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趕往椒房殿。縱然楚鎮事事為她設想得周全,林若秋也不想落下一個驕縱不守宮規的名聲,那不是風光,是找死。

但這回怎麽着都算得遲到,就連向來嬌慵愛犯困的魏昭儀都比她來得早。

林若秋無法,只得規規矩矩的向在座衆人致歉,“妾身貪眠,不想起得遲了,還望諸位姐姐恕罪。”

右首的錢婕妤斜睨她一眼,不陰不陽的譏諷道:“妹妹客氣了,陛下已先遣人傳了口谕,我等只有恭候妹妹前來的道理,怎麽能算遲呢?”

她生着一張肥圓敦厚的小嘴,說出的話卻又尖酸又刻薄,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若秋本可以刺她兩句,無奈自己理虧在先,只好垂眸不語:她已經犯了衆怒,若還咄咄逼人,這許多雙眼睛該更容不下她了。

幸而她得罪的只是嫉妒她争寵之人,位分最高的兩位卻都是不争的——林若秋區區一個美人犯不着她們多費心思。謝貴妃與趙賢妃對了個眼色,不約而同的選擇和稀泥,謝貴妃便笑道:“小事而已,既是林美人粗心,本宮就罰她一個月月俸,聊做懲戒,你看如何?”

林若秋正要謝恩,一旁的魏昭儀閑閑說道:“貴妃姐姐慣會籠絡人的,其實何必做這些功夫,咱們又不是睜眼瞎子。連太後娘娘的懿旨陛下都能給駁回來,區區一個月月俸,回頭陛下更該重賞了。”

她專注而仔細地盯着十根鳳仙花汁染好的指甲,上頭的鮮紅格外刺目,雖半句沒提林若秋,卻字字句句都在暗諷皇帝先前給她撐腰一事——皇帝為了一個美人連孝道都不顧了,這美人不是禍水是什麽?

林若秋不禁暗暗納罕,魏語凝為何突然針對起自己,不是說她與魏家不睦麽?但現下看來,她分明是站在太後那邊的。

謝貴妃最見不得後宮多起波折,尤其魏語凝這樣當衆駁斥,更有損她的聲望,無奈她亦對這對姑侄頗為忌憚,只好耐着性子道:“那依妹妹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魏昭儀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神氣,輕輕吹了吹指甲,柔柔說道:“妾不過說句玩話,娘娘何必當真?還是照您的意思,該怎麽罰就怎麽罰吧。”

竟不再咬着林若秋不放。

謝貴妃不禁松了口氣,末了還是罰了一個月月俸完事。

林若秋便沒放在心上,就當這事過去了:恰如魏語凝所說,她所損失的,自會有皇帝的小金庫給她補充回去,這才叫寵妃的待遇。

請安出來已是日當正午,林若秋潦草用了頓午膳,又小憩了半個鐘頭,這才捎上冰鎮好的蓮子羹去往禦書房。

習慣成自然,太和殿外值守的小太監都對她見怪不怪了,唯獨魏安一見她便三腳兩步湊上來,将拂塵夾在腋下,又接過她手中甜湯,“勞煩美人費心,小的會親自交給陛下。”

林若秋一怔,魏安的話說得沒什麽問題,只是……按照慣例不該請她進去嗎?楚鎮工作勞累之餘,還是挺願意跟她敘敘家常的,這一點林若秋深以為榮。

她只覺腦中紛亂沒個頭緒,好似自己忽略了什麽,茫然問道:“陛下此刻想必忙于政事?”

魏安悄悄投來同情的一瞥,繼而朝她鞠躬作揖,滿面堆笑道:“美人您先回去吧,陛下此刻是沒工夫見人的,您別在這大毒日頭底下站着,小的們見了都心疼。”

林若秋從他含蓄的眼色中領會到另一層含義:皇帝并不忙,他只是不願見她。

為什麽呢?

林若秋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唯一的可能便只有昨晚那件事——她以為進展得很好,但其實對楚鎮來說很不好,迫于男人的自尊心,他強支着沒有表現出異狀,但也正因如此,他也無法坦然的面對林若秋了。

畢竟林若秋見識過他最窘迫的一面,那是旁人都無從知曉的。

林若秋只覺心下若有所失。

回去之後,她便叫來紅柳細細查究,“陛下早晨出門的時候,你見他模樣如何?”

“挺好的呀,美人為何如此發問?”紅柳奇道,“對了,美人怎回得這般早?”

敢情她也以為皇帝會留人小聚。

“有外臣在,我怎好進去打擾,就先回了。”林若秋擺擺手,打發她退下,心裏不由感到深深疲倦。

她果然還是不太懂男人。

算了,大約她和楚鎮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這段時間少見面也好。林若秋始終将這位皇帝陛下當成大孩子看待,他看似無堅不摧,內心其實相當敏感多思。現下看來,皇帝的心志或許比她想象中要更脆弱一些,不過話說回來,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這種事都很難坦然面對。

林若秋很快就撒手不管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倘若說之前楚鎮的嬌寵令她産生了高人一等的錯覺,那麽現下她也該認清自己:她不過是這宮中再尋常不過的一位嫔妃,和其他人并無太大差別。

所以她只需要無聲無息将自己融入周遭這個小集體即可,日子還是得照常度過的。

然而很快林若秋就覺出不對來,先是禦膳房送來的冰由三分減成兩分,漸漸地,連瓜果菜蔬都少起來,送來的也多瞅着不甚新鮮,像是放了好幾天的。

紅柳恨恨的向林若秋道:“尚宮局那群東西當真仗勢欺人,眼瞅着皇帝往咱們這兒來得少了,就敢克扣美人您的份例,回頭奴婢定得向魏公公好生告上一狀,看他們還敢不敢嚣張!”

多虧她一席話,林若秋才恍然驚覺,原來她已經“失寵”了,掰着指頭算一算,皇帝已有七八天都沒往瓊華殿來。林若秋原本沒當回事,她心知肚明,自己所得的寵愛就如海市蜃樓一般,不認真侍寝算什麽受寵?

可惜外人管不到他們床上,在尚宮局看來,皇帝往哪個嫔妃宮裏去得多,自然就說明那位寵愛深厚。如今林若秋面聖日希,尚宮局便順理成章認為她已被皇帝厭棄——這原也是合乎邏輯的。

林若秋不由暗暗惱火,她并不在乎楚鎮往她房裏少來還是常來,不過,要是皇帝的态度竟影響到她的飲食起居,那她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

之前林若秋從沒想過争寵,始終是一副随波逐流的被動架勢,現在她卻覺得自己非争不可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似她這樣毫無理想、滿腦子只有吃喝玩樂的人,為了改善生活水準,可不只剩下争寵這條路了?

而要完成這一點,她必須先見到皇帝。

但,該以何種途徑制造偶遇呢?她不能冒險到禦花園去,那兒眼線太多,容易逮不着狐貍惹一身騷;除此之外,皇帝每逢旬日定會到長樂宮中請安,但林若秋明知魏太後不喜自己,自然不敢去犯她老人家的忌諱。

思來想去,林若秋還是只剩下先前那條路子。她決定再送一回甜湯,這回楚鎮若不見她,她便要在太和殿外站成一具石像。

聯想到午後火辣辣的太陽光,林若秋到底有些心虛,想了想,還是讓紅柳捎上頂兜帽,否則曬成了黑黢黢的鹹魚幹,皇帝怕更不願見她了。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先前在椒房殿中與她針鋒相對的錢婕妤竟也跟了來,她手中也提了個朱漆食盒。

錢婕妤瞧見她,得意洋洋的走上近前,“妹妹也來為陛下送膳?咱倆可真是想到一處去了。”

說着便将手中的食盒蓋打開,原來是翡翠菜心、椒鹽枸杞、珍珠八寶雞,還有一道響油鳝絲,真可謂葷素得宜。

林若秋心道她也不怕把皇帝給撐死,且裏頭好幾樣都是鞏固腎氣的,确定不是有心安排嗎?

不過對皇帝而言,看了這幾樣菜色怕是得大怒——這等于向和尚賣梳子嘛。

林若秋因好心提醒她,“天氣炎熱,陛下恐怕食不得大油大葷之物,姐姐不如換些清淡的來。”

錢婕妤臉上仍是那副自鳴得意的神氣,半點也不睬她,反而冷笑道:“妹妹怕我占盡風光就直說,何必使這些歪門邪道,白白失了氣度。”

敢情她以為林若秋怕她分得帝寵,才故意出言攔阻。

林若秋便往後退了一步之地,既然對方不聽勸告,她也就懶得多管閑事了。

錢婕妤眼珠骨碌碌亂瞟,反而看中她懷裏的甜湯,“妹妹身嬌肉貴,還是別在太陽底下站着了,姐姐替你送進去就好。”

林若秋豈能容她得逞,輕輕向後一撤步,錢婕妤就撲了個空,還險些栽倒在地——錢婕妤雖然看着健壯,那身肉卻是松的,虛泡泡的毫無用處,林若秋半點也不怵她。

何況錢氏的家世也不怎麽樣,她父親只是個六品小官,若非依附在承恩公府門下,她這個婕妤都未必當得成——林若秋連魏太後都得罪過了,豈會害怕這一只小小蝼蟻?

錢婕妤瞧見她輕藐的神色,不禁怒火中燒,冷笑道:“還以為林美人失了寵會安分一些,誰成想仍是這般口無遮攔,本宮今日非替太後娘娘教訓你一番不可了。”

林若秋見她搬出魏太後來,倒是不敢與其硬碰硬,只在錢婕妤再度撲身而上時,靈巧的往旁邊一閃。

錢婕妤差點磕在那塊漢白玉雕的欄杆上,發髻都淩亂了,模樣更顯狼狽。

四下的小太監都悄悄笑起來,雖然宮中不乏蠢人,但蠢成這樣的着實罕見。倒也沒人上來解勸,樂得看她出醜——反正無論林美人是否失寵,這錢婕妤鐵定是無法得寵的。

至于那盅甜湯,當然仍好好卧在林若秋懷裏。

錢婕妤愈發怒不可遏,漲紅了面皮,緊緊咬着牙,快步上前打算給林若秋一個耳光,都是這賤人令她變成一場笑話!

可惜錢婕妤那只左掌剛剛擡起,便已被人牢牢鉗住,動彈不得。

錢氏憤怒回頭,正要呵斥何人如此不敬,就看到那禦前內宦魏安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聲音裏頓時啞了。

至于魏安身後站着的高大男子,當然就是皇帝。

林若秋暗暗惋惜,可嘆楚鎮來得太早,不然她倒可以使出一招苦肉計,好在帶來的甜湯還不算白費,林若秋便徐步上前,穩穩的将東西奉上,“妾參見陛下。”

一擡頭,她便在男人俊美無俦的面容上發現森森窘迫。

林若秋懂了,皇帝的确在躲着她,因為那一晚的尴尬境遇,可她真心覺得此事沒多麽嚴重。別說楚鎮只是稍稍短小了一點兒,哪怕她真嫁給一個太監,只要對方能給她穩定的生活與必要的尊重,林若秋想自己也能坦然應對——當然,要是那人長着不輸雨化田的臉就更好了。

而楚鎮樣樣都符合,因此這位陛下實在是她的理想型,甚至他所以為的缺憾在林若秋看來也成了長處:想想看,可以享受夫妻間的權利又不必承擔夫妻應盡的義務,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妙的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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