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封
衆人都愣住了, 不是說這消息多麽震撼,而是……一時間消化不過來, 宮裏多少年沒孩子出世, 怎麽突然間就有了?難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還是魏太後最先回過神來, 急問道:“是真的嗎?”
雖說那會子柳成章回話時她便已有了預感,但真正從兩位太醫嘴裏聽到還是有差別的,既是皇嗣,當然該慎重些為好。
只是這話聽起來就有些像質疑了。
楚鎮不由得沉下臉, 可那畢竟是他母後,他不便發作。
黃松年恭謹的執手行了一禮,“真真切切是喜脈不錯,只這龍胎才懷了一個多月, 想必林美人自己亦未能察覺。”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這老太醫會說話, 不然當着這些人的面, 還當她有意瞞着, 偏趕着太後壽辰抛出一枚定時炸彈, 那她的罪過可不小。
但即便有黃松年替她分辯,她這回出頭鳥亦當定了。林若秋匆匆瞟了眼,便已看到錢氏等幾人目露兇光, 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
此地不宜久留,林若秋遂以手扶額, 裝成暈眩的模樣。
楚鎮立刻察覺了, 胳膊一彎就将她抱住, 關切的問道:“可是身子不适?”
林若秋在他眼中看到濃濃的喜色, 這種喜悅是發自內心的,比起兩人素日打情罵俏要深刻得多。果然在這宮中皇嗣還是第一位的。
不過這沒多大關系,楚鎮疼她和疼孩子都是一樣,畢竟那也是她的孩子。林若秋沒指望他一下子愛上自己,皇帝若是這樣風流多情的人物,她反而該看不起他了。
見楚鎮問起,林若秋不便當着衆人的面撒嬌撒癡,便只羞答答的垂下頭,即是承認自己身子不适。
楚鎮立刻說道:“母後,那朕就帶着林美人先行告退,她如今亟須休養。”
有了媳婦忘了娘,這道理放諸四海皆然,魏太後雖有些不悅,亦只能無力的點點頭,“去吧。”
楚鎮便匆匆領上林若秋出去,還那樣珍惜的抱着,仿佛她是上好的瓷器,碰一碰就能碎掉。
錢婕妤冷笑道:“不過懷上個孩子,就跟殺了賊首擒了反叛一般,陛下也太擡舉她了!”
魏太後哂道:“若有本事,你怎麽不去懷一個?”
錢氏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她也想啊,皇上不來有什麽辦法?于是紅了眼,做出萬般委屈的情狀。
魏太後卻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覺得此人蠢笨到極點,有這些功夫不如到皇帝面前妝模作樣去,指望她施以援手麽?
這壽宴看來是沒法繼續了,謝貴妃等人對視一眼,都知趣的屈膝請辭,“臣妾告退。”
魏太後懶得假做挽留,揮一揮手命她們自去,今年的壽誕過得可真沒意思。
方姑姑倒了一盞普洱茶給她消食,一面勸道:“這是喜事,太後您該高興才是。陛下多年來一直膝下無子,外頭臣子們多有诟病,就連您也常常被疑,如今可好,林美人懷上龍裔,您這塊心頭大石也能放下了罷?”
方姑姑是真心為林若秋感到高興,這證明她頗有識人之明,二則,魏太後若添了孫子,想必與皇帝的關系能緩和許多,怎麽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道理人人都懂,可魏太後卻有些笑不出來。她若是甘願做一個含饴弄孫的老婦,宮裏無論哪個嫔妃有子那都是很好的,可偏偏她的肩上負擔着魏家,這些年,承恩公府人才凋敝,眼看着已顯出頹勢,她若再不想點法子,魏氏一族在朝中便真無立錐之地了。
林若秋被楚鎮抱着一路經過池塘,穿過假山,活像是動物園裏披紅游街的國寶,心內只覺羞愧難當。無奈楚鎮似乎故意存着炫耀的心思,懷中抱着一個人,依然箭步如飛,凜凜生風。
林若秋不敢擡頭,只得埋首于他肩膀上,悶悶的道:“陛下可以放我下來麽?”
楚鎮稍稍停下腳步,笑道:“你方才怎麽不說?”
林若秋心道我說了你也不會聽呀,她再傻也看得出楚鎮适才有意為之,魏太後希望未來的皇儲出在自家人手裏,皇帝便偏要讓她看看,他就是要擡舉一個沒落伯府出身的女兒,無論魏太後或是承恩公府,都休想插手宮中局勢。
林若秋身為名份上的寵妃,這點小忙還是得幫的,不過死皮賴臉纏在皇帝身上卻不對頭,她不想明日就傳出紅顏禍水的污名,甚至引來言官相谏。
楚鎮卻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脖頸,“管他們怎麽說,朕樂意!”
林若秋看出皇帝真是揚眉吐氣了,這些年子嗣問題都是蒙在他心上的陰影,如今一朝陰雲消散,他恨不得昭告天下,看誰還敢拿立皇太弟一事說嘴,邺王的爪牙也該收斂收斂了。
但其實根本問題還未解決呀……倘若皇帝的隐疾一直不見好,那麽這一胎,或許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林若秋輕輕按住平坦的肚腹,深感自己責任重大,想想她若沒了這個孩子或是生下來是個公主,皇帝會不會再度陷入失望?不過現下想這些還太早了,至少這個孩子令她暫時到達光輝的頂峰,林若秋決定先安心享受再說,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嘛。
楚鎮不肯放她下來,反而以手做秤,掂了掂她的身子,疑惑道:“朕怎麽覺得你好似變輕了?”
林若秋捂臉,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談論體重問題好嗎?而且那時候她初入宮廷,正處在對一切感到新鮮的時候,難免想将禦膳房的夥食嘗個遍——現在卻已經膩了。
楚鎮順勢掐了掐她的腰,“這裏也變細了。”
他雖不是有意使壞,無奈林若秋腰際那塊癢癢肉格外敏感,楚鎮的手勁又粗糙,這麽一摁她便嘤咛起來,臉也悄悄紅了。
楚鎮反而奇怪的看着她,“怎麽了?”
林若秋:“……沒事。”
她提醒自己面前是一個心思純潔的皇帝,若是不經意勾起對方的邪心,那她才叫罪孽深重。
楚鎮抱着她一路回到瓊華殿,魏安早機靈的着人将消息報給綠柳等人,于是林若秋進門時,就看到院中黑壓壓跪了一地的頭顱,“恭喜美人,賀喜美人。”
連她自己都不記得瓊華殿幾時這般熱鬧,因她初入宮資歷尚淺,未必人人都上趕着趨奉,而林若秋性子随和也懶得整頓庶務,每常總是随他們去,只要不影響大局,誰愛躲着就只管躲着,當然要是偷懶不做事,被揪出來就免不了一頓責罰。
如今可謂時來運轉,不必她多說。個個都跳出來獻殷切。林若秋甚至懷疑有其餘嫔妃宮中的下人跑來湊數,否則她區區一個美人,哪用得着這麽多手腳伺候?
楚鎮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揮,“賞!”
連湊數的都有份。
林若秋不免心疼起銀子,但轉念一想,那是皇帝的錢,不是她的錢,她越俎代庖個什麽勁?因此也就撂開不管了,樂得收買人心。
楚鎮筆直的推門進去,一徑将她抱入內室,又輕輕将她放在床頭,接着彎下腰,便要幫她脫鞋上床。
林若秋真不習慣讓堂堂天子做這些事,這會令她折壽的,因害羞的縮起兩只腳,“妾不困,陛下無需費神了。”
她睡了充足的午覺,眼下自然精神十足。
楚鎮見她面泛桃色,紅光照人,料想沒有說謊,因問道:“餓不餓?朕讓人給你做點東西。”
林若秋一時想不到有什麽可吃的,那兩盤腰子和蹄花把她給吓怕了,萬一再嘔出來……許是因少女的矜持作怪,大庭廣衆她不覺得有什麽,可要是在楚鎮面前狂嘔不止,那林若秋就覺得自己真沒法做人了。
楚鎮似是看出她的憂慮,想了想便道:“有酸梅湯。”
林若秋登時眼睛一亮,“這個好,要冰鎮過的。”
楚鎮卻板起臉,“不可。”見林若秋撅起嘴,委屈得仿佛能挂上兩個油葫蘆,只得又好言安撫,“之前不知也就罷了,如今診出喜脈,你總該為腹中的孩子着想,那些生冷傷胃的東西就不要吃了。”
林若秋看他一臉嚴肅,決計沒得商量,只得放棄吃冰的念頭,轉而妥協。還是紅柳體貼她,雖不敢用冰,卻将那梅子汁用井水湃過,嘗起來竟也清冽爽口。
鮮紅的酸梅汁盛在雪白的瓷杯中,顏色甚是好看。林若秋連喝了三盞,還想再喝,楚鎮攔阻道:“行了,再喝下去,夜裏只怕要反酸。”
這男人果真無情無義,剛剛還将她當國寶捧着,一下子卻又這不許吃那不許喝。林若秋胡亂答應着,心裏卻覺被人這樣管束也不壞,雖然此刻的楚鎮像極了家中的老媽子。
楚鎮握着她的手,沉吟道:“你如今有了身孕,朕想着總該賞你點什麽為好。不過古董字畫之類都是尋常,那些賞賜你也看不上,不如先提一提你的位分,就先立為婕妤,你覺得如何?”
林若秋忙道:“陛下切勿如此,妾初初進宮,又才疏德淺,怎能忝居高位,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她真的不介意皇帝送她些金銀珠寶聊作敷衍,甚至多多益善,至于位分——位分有什麽用?如今宮中魏太後專橫,只怕她爬得越高,魏氏一幫人更要視她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倒不如偏安一隅也好韬光養晦。
林若秋沒啥高遠志向,她對自身的定位十分清晰,就是個普通寵妃,至于是得寵的美人還是婕妤,有何分別?位分低一點甚至能令人放松警惕,不至于總想尋她麻煩。
不過這種話若說給皇帝聽,或許皇帝就不怎麽樂意了,喜歡一個人,怎麽會不想站到他身邊去?在他看來,宮裏的女人合該仰慕追逐自己,這種情況下,提升位分當然是最好的擡舉。
但林若秋還真不想走到皇帝身邊去,她只想楚鎮三五不時的到她這裏來,給她點銀子零花,她則陪人喝點小酒,說兩句笑話,這便足夠了——俨然是個清倌人,但這種生活狀态才是最有保障的,不必擔心失寵的風險,亦不會鋒芒畢露與人結仇。
林若秋正想費力同他說明自己有多麽淡泊,可誰知楚鎮卻平靜看着她道:“封為婕妤之後,你宮裏便可有自己的小廚房,以後叫膳就不必非得經過禦膳房了。”
林若秋:!!!
她立刻轉了口,“那妾就謝過陛下盛情,請您趕快下旨吧。”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食物在她的字典裏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所有都可以往後放一放、
楚鎮笑着去擰她的臉,從來沒見過這樣小家子氣的人,區區幾個廚子就把她收買了?這人也太好糊弄了吧?
林若秋抱着頭與他滾成一團,拼命護着頰邊兩坨肉,再被楚鎮肆意揉搓下去,她遲早會變成大臉妹的。
兩人胡鬧夠了,楚鎮方才松手,幫她理了理衣裳,又嗔道:“你也是,這幾日胃口不好,為何不來告訴朕?是把朕也當成外人嗎?”
林若秋心道不是外人,難不成是內人?且皇帝日理萬機,她若天天去打擾,楚鎮才該膩煩她呢。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就算楚鎮嘴上再怎麽跟她交心,她若是真信了,那才叫傻子。
林若秋便嗫喏道:“妾原想着是否受了些暑氣才整日恹恹,怎好為這點小事麻煩陛下?倒是命人去請過黃太醫,可惜黃大人不得閑……”
一句話輕輕将矛頭轉到黃松年身上。
楚鎮這才想起還該讓那老頭開些安胎藥才對,方才歡喜過頭倒忘了,因讓魏安再去請黃松年前來。他自己初為人父什麽都不懂,還是得有人指點着行事,且黃松年素日對他多有推诿,話裏行間俨然他這輩子都無法生育——也好叫這老大夫瞧瞧,老天爺終究是開眼的。
此時此刻,黃松年卻正在家中發愁,身旁古籍醫書散落了一地。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往回年年失望倒也罷了,誰知自從這林美人進宮,偶然與陛下試了那麽一回,便僥幸結上珠胎。這樣機緣巧合的事哪裏是能複制的?
可皇帝未必會這麽想。有一就有二,既然林美人能懷上孩子,證明皇帝那樣器具還是有用的,只怕楚鎮更要逼他再接再厲,愈發弄些新藥出來。
但這件事真的只是湊巧啊。黃松年不禁欲哭無淚,林美人運氣再好,不代表回回都能如此,何況陛下根基淺薄,若強行補益,只怕反而有損身心,不如……他還是去求一求林美人,只要林美人能牢牢霸住皇帝,再順勢撒個嬌兒,那位爺應該就沒工夫想別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