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宮反應

魏安來傳話時, 黃松年正抄錄典籍的手便一哆嗦,一滴巨大的墨汁落在泛黃的書頁上, 來不及尋幹布, 只得匆忙用衣袖拭去, 心底卻亂成一團:魏安來尋他,必定還是為林美人的事,早知如此,就不該出這頭——不出頭也不行, 柳成章那老小子決意拖他下水,想必也是知道這一胎的重要性。

如今宮裏多少雙眼睛盯着,萬一一個不好……他倆這腦袋就別想要了。話說回來,魏太後對林氏的肚子是何态度, 他二人亦無從得知, 雖說親祖母不至于喪心病狂到對孫兒下手, 可魏太後那樣決斷的人物, 連自己孩兒都舍得不要, 何況是隔了代的,誰說得準呢?

魏安叩門進來,黃松年也不問來意, 二話不說就跟他出去。唉,到他這把年紀, 可不就得随波逐流麽, 既然身家性命皆系于陛下一人, 那他也只好照着陛下的意思做去就成了。

在瓊華殿見了禮, 黃松年不待楚鎮發話,便主動将擔子攬過去,“林美人如今身懷有孕,身邊若沒個人照應也不行,微臣在太醫院的徒弟胡卓,為人機警聰慧,願一力為林主子效勞。”

黃松年是積年的老古董了,到底顧着點臉面,不肯折節奉承,而是拉徒弟做擋箭牌——其實是一樣的,既是黃松年親自保舉的人,出了事他自然也須一同承擔。

楚鎮不禁對其刮目相看,還以為這家夥是個混日子領幹祿的老油條,誰成想竟有這樣主動的時候——若非他老得腰都直不起來,胡子也花白了,楚鎮恐怕會以為此人觊觎自己的寵妃,心懷不軌。

不過黃松年主動跳出來也好,省得他白費唇舌,楚鎮遂沉聲道:“那朕就将林婕妤與其腹中之子一并交由你照看,如有舛錯,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這麽快就成婕妤了?黃松年訝然,但更堅定了抱大腿的決心。看來這位林主子果然是有造化的,不可低估。他認準林若秋還有另一樣目的,今後那些藥若有了進展,自然得需林主子幫助試驗——他不信其餘嫔妃能有這樣的膽量,且陛下最好臉面,未免醜事被人到處嚷嚷,想必不會更易人選。

思及此處,他便朝林若秋擠出一個十足讨好的笑。

林若秋唬了一跳,這黃太醫是被人奪舍了,還是被鬼上身?明明前幾天還對自己愛答不理的。

看來多了這個孩子,很多事都不一樣了,林若秋不得不感慨宮中人情冷暖如斯,她才剛懷上身孕就享受到這樣的待遇,若是誰生出個足球隊來,豈不是能在宮裏稱王稱霸了?

黃松年知道陛下定不願自己久待,匆匆留下一張藥方子便告辭出去,好讓那兩人多多相處。

林若秋其實挺希望楚鎮今晚到別處去歇息,因這男人看她的目光太過炙熱,被這樣一雙眼睛牢牢盯着,她如何睡得好覺?

無奈楚鎮卻已自顧自的除下外袍,看來是趕不走了。

殿中只有他們兩人,林若秋只得上前假裝賢惠的為其寬衣,楚鎮一轉頭,就看到她滿臉的悻悻之色,“你不希望朕留下來陪你?”

皇帝的脾氣有時候很壞,而且相當多疑多思,尤其在意別人的态度:缺愛的人,往往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渴求與占有欲。

林若秋只得尋了個頗具說服力的理由,故作張致嘆道:“妾只是擔心,今日鬧這麽一出,很多人都該睡不着覺了。”

楚鎮吻吻她的手心,“理那些人做什麽,有朕在,咱們的孩子定會安然無恙。”

他的聲音很明晰,很篤定,林若秋忽然覺得自己該試着信任眼前的這個男子,畢竟這塊肉不止屬于她一個人,那是他們二者心血的結晶,并非純粹的愛,但它的分量亦是不能忽視的。

林若秋遂含笑望向身邊人,“妾知道。”

楚鎮凝睇片刻,輕輕将她摟入懷中。

夜已深了,椒房殿中的人才剛剛梳洗完畢。侍女取來巾幟将宋皇後散落的濕發拭幹,一壁嘆道:“太後娘娘的壽宴辦了一天,外頭的熱鬧就響了一天,害得娘娘您都睡不成整覺。”

見宋皇後認真端詳鏡中的面容不語,侍女遂又小小心翼翼地問:“其實主子何必非稱病呢?您若是去了,沒準太後娘娘還更喜歡呢!”

鏡中的女子漠然轉頭看向她。

侍女頓覺滿面羞慚,這些安慰人的空話說多了自己都信了,魏太後若真在意,怎麽也不遣人來問一聲,只命她好生安歇便不再理會。堂堂皇後在這宮中活得如幽靈一般,怎麽想都難以理解。

況且,侍女總覺得宋皇後這般避世的做法太過消極,忍不住勸道:“可您畢竟是中宮皇後,太後那兒您不去盡孝,陛下您也不肯搭理,外頭言官議論起來,只怕要說您德不配位,遲早得廢黜皇後名分呢!”

“要廢邊廢,本宮怕什麽。”宋皇後說着,忽的重重咳了兩聲。

侍女忙用手帕替她接住,見是一口泛着淡紅色的濃痰,也不敢多看,只匆匆将手帕壓在花盆底下。

正要扶宋皇後進去漱口,宋皇後卻用力将她甩開,喘着氣道:“扶我去內室進香。”

內室裏擺着一個小小的佛龛,這是椒房殿不為人知的隐秘,至于那牌位上寫着何人,侍女從不敢細瞧,只模糊認得一個李字——盡管她是知道內情的,可從不敢戳破那層窗戶紙,萬一被人曉得皇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或許便不止廢後那般簡單了。

宋皇後瞧見她臉上的懼色,不免輕輕哂道:“你以為他們不知?李家并非默默無聞之輩,何況又不是死絕了。”

說到死字,她臉上卻顯出黯然來,繼而輕聲嘆道:“先帝的一道旨意将我拘入這深宮,可恨臨終也不曾見那人一面,不知來世可能再重逢……”

侍女見她這般言語無忌,吓得險些便要捂她的嘴,還好宋皇後并不想與她談論舊事,自個兒便住了口,靜默的執起一柱清香插在面前沙壇內,又鄭重的拜了三拜。

雖說皇命不可違,可當初終究是她負了他,願那人在九泉之下能得安享清平,無憂無懼。

侍女看她做完一番祝禱,這才熟練地取來清水為她淨手,想了想,終是說道:“方才奴婢聽到消息,瓊華殿的林美人仿佛有身孕了,是在長樂宮中驗出來的,魏太後她老人家都吓了一跳。”

宋皇後依舊漠然,“與我何幹?”

侍女的聲音頓時啞了,還以為皇後聽到這消息會高興些,畢竟若非魏太後這些年明裏暗裏打壓,自家主子也不會過得如此窩囊,如今老妖婆總算遇到對手了,她不是一直希望魏家女寵冠六宮麽,結果魏氏的肚子沒大起來,倒讓一個窮伯府出來的小姐占盡便宜,這就叫自作自受。

可惜宋皇後聽到這樣的好消息也沒高興起來,她似乎對人世間的一切失去興趣,生也好,死也好,樂也罷,苦也罷,對她而言都毫無分別。似乎從先帝賜婚之日起,她的心便已經死了。

是因為那個人麽?

侍女心中戰栗,只能徒勞的安慰着,“娘娘好歹保重些身子,就算不為自己,也別趁了小人的願。”

她對着窗,悄悄指了指長樂宮的方向。誰都知曉魏太後巴不得皇後早死,只有她死了,才能為魏家的女兒騰出位置,否則她一介長輩何必同兒媳婦過不去,還不是嫌宋氏礙着道了麽?可惜這婚事是先帝賜的,哪怕是太後也不能質疑先帝的眼光,只好背地裏幹怄氣罷了。

宋皇後何嘗不懂得這些,可她僅是露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我倒是巴不得早點令太後如願。”

入了這樊籠,便再沒有逃出去的指望。而今更是陰陽兩隔。

或許從那人身死之日起,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披香殿中,趙賢妃舒舒服服的喚來小太監川兒為她捏肩。

川兒雖是個閹人,模樣卻比一般的姑娘家還姣好,手藝更是靈活,趙賢妃每每見了他都覺賞心悅目,今日為着太後壽宴鬧了一天,更是得叫他幫忙松松筋骨。

川兒不輕不重的在她肩胛上揉捏着,一面望着她笑,“娘娘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趙賢妃眯着眼,輕輕點了點頭,“當然不錯。”

不看黃松年說出那番話時,魏家人的臉都綠了?只怕連魏太後都想不到,這皇嗣竟會出在林若秋肚裏,果然有福沒福不是單靠家世決定的,別看承恩公府氣焰煊赫,命裏沒有就是沒有,強求是求不來的。

川兒笑道:“林美人有福也就罷了,娘娘你不為自己想想?”

趙賢妃睨他一眼,聲音又脆又爽,“陛下不叫本宮生,本宮能有什麽辦法?”

她自知平西将軍府手握重兵,已是犯了天家大忌,以陛下的個性,防着她還來不及,怎舍得給她一個孩子?故而這些年皇帝不往她宮裏來,趙賢妃也不在意,她人在這裏,便與家中父兄互為倚仗,好歹沒人敢給她罪受——不是每個嫔妃進宮之後就得千辛萬苦争寵的,似她這般身居高位又手握協理六宮之權,豈不比争寵還要強得多?

只是,到底有些意難平。宮裏的女人沒有子嗣便如無根之木,難免憂慮來日之事,若皇儲立的是旁人還好說,可若讓那些嫉妒偏狹的魏氏女生下孩子,再立為太子,那她的處境可就岌岌可危了……

別人的孩子都不可靠,唯有自己能生才算終身有托。

川兒見她沉思,因又湊趣說道:“其實您也無須着急,貴妃娘娘不也沒孩子,她倒過得跟個活菩薩似的,有她攔在頭裏,您只管放寬心便是。”

正是這個最令趙賢妃不解,謝婉玉雖是右相之女,她爹畢竟算個文臣,再大的權柄也翻不出天去,何以陛下也不叫她生呢?而謝婉玉看着也半點不着急,不,也許她亦在憂慮,獨不曾流露于行跡。

川兒勸說道:“孩子的事倒好說,有一就有二,再不濟,您領養一個也使得呀!”

趙賢妃疑惑的看着他,“你是說,讓本宮撫養林美人的孩子?”一時間她有些心動,轉瞬卻又立刻搖頭,“她未必肯的。”

如今林若秋正是得寵,心勁兒畢竟高得厲害,自己貿貿然去說這話,容易失敗不說,沒準反惹人讨厭。萬一林若秋到皇帝那裏告上一狀,自己便吃不了兜着走。

川兒便給她出主意,“其實也未必定要将孩子抱過來,或是記個名兒也行啊。林家的門楣如何比得上咱們将軍府?沒準林美人也希望自家孩子有個身份高貴的養母,也未可知呢!”

見趙賢妃有所動搖,他便加緊勸道:“您可得想清楚了,早點拿定主意,說不定貴妃娘娘她們也在思量此事呢,畢竟太後娘娘當年都曾忍痛将陛下讓出,何況區區一個美人的孩子?”

也許,如今宮裏就只一個孩子,陛下又愛重有加,自然人人都視若金元寶一般。趙賢妃覺得自己倒是得早點下功夫,不然讓謝貴妃或是魏昭儀等人占據先機,她這廂就落于人後了。

說到魏氏……趙賢妃因問他,“魏昭儀如今是留在長樂宮中,還是回了自己宮裏?”

川兒搖頭,“小人不知。”他哪有功夫打聽那些事,何況魏昭儀脾氣古怪,心思又深,旁人躲都來不及,怎麽敢到虎頭上去捋須?

趙賢妃便冷笑道:“本宮瞧她這回怕是得受不住了。”

曾經名冠一時的寵妃,如今卻被更勝一籌的取代,那人還輕易懷上龍胎,換做是她也難咽下這口氣。

且看這宮裏還能否平靜罷。

魏昭儀在湖畔站了已有好一會兒了。飒飒夜風吹過,激得人身上起了肌栗,她卻仍一動不動站着,仿佛化成石雕一般。

素英甚至疑心她要跳入湖中去,本想回去取件外袍給她披上,害怕這位主子起了尋死之念,她便也不敢擅自離開。

過了半晌,方聽魏昭儀輕輕嘆道:“素英,你說,她怎麽就有孩子了呢?”

那聲音極為古怪,仿佛在笑,又仿佛帶着一縷悲腔。素英只覺被那音調刺得頭皮發麻,險險便要捂住耳朵。

她只得徒勞的安慰着,“巧合而已,太醫不是也說了,仍有一線機緣麽?”

“是啊,這一線機緣,偏偏就落在她身上。”魏昭儀輕輕咬牙,喃喃說道,“騙子,都是騙子……”

素英也不知她指的是誰,是說皇帝騙她,可當初是魏昭儀自己尋上這條路子,她若不幫着皇帝牽制太後,還未必能坐上這昭儀之位,皇帝給了她風光尊榮,如今來了一個更出色的,她就受不住了?

魏太後更稱不上騙她,從頭至尾她都看不起這位庶出之女——許是因為魏太後自己的出身就不怎麽樣,反而更親近高貴之人,否則何必千方百計把魏雨萱送進宮來?魏昭儀明知道這點,卻還心存僥幸,希圖在皇帝與太後之間左右逢源,這怎麽可能呢?

素英着實可憐她,但卻更明白,這位主子的野心太大,遲早會将自己給吞沒。她想勸一勸魏昭儀放開心胸,別淨計較這些瑣事,卻無從勸起:魏昭儀若真能做到不在意名分寵愛,也不會煞費苦心到處鑽營了。

黑暗中,素英只聽到湖畔那一陣陣壓抑的啜泣,如同摧傷了肺腑一般。

林若秋原以為自己白日裏睡得長,晚上肯定會睡不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依然睡得很好,看來腹中的這個小家夥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再多的覺也補不夠。

唯一的缺憾是楚鎮将她摟得太緊,掙都掙不開,以致于林若秋夢見自己變成了西行的孫猴子,一步一步朝火焰山走去,激出滿身熱汗。

次早醒來,林若秋便發覺自己寝衣都汗透了,濕乎乎的貼着胸口,顯出平坦的肩與玲珑的乳。

據說每個女人剛起床都不會太好看,林若秋發現此話不假,至少楚鎮看她的眼神就不帶絲毫邪念,反而滿是同情,“朕昨夜摸到你身上滾熱,還以為你發燒了,特意多加了一床被子,如今看着不但沒好轉,怎麽還憔悴了些?”

林若秋心道就是被你給害的,孕婦體溫高一點有什麽問題,何況現在是夏天。結果這傻皇帝好心辦壞事,反而令她更加受罪。

林若秋試着揪了揪寝衣的下擺,感覺都能擰出水了,遂喚紅柳送一套幹淨的進來。她正要寬衣,忽見楚鎮一眼不眨的望着自己,那目光裏仿佛摻了膠水一般,林若秋沒好氣的道:“陛下不別過身去麽?”

就算是同床共枕之人,也不能半點隐私都不講,至少林若秋就不習慣當着別人的面換內衣,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楚鎮輕咳了咳,耳畔已悄悄顯出暈紅來,“朕怕你身子不方便,不如由朕來幫忙。”

林若秋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想占便宜就直說,她不過懷了個孩子,又不是癱瘓了斷了手腳,用得着尋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麽?

但論起臉皮厚度,林若秋還未必會輸給他哩。遂坦然伸展開兩只又白又滑的胳膊,“那妾就恭敬不如從命好了。”

楚鎮慣會嘴上吃豆腐,實踐起來往往力不從心,無奈話已出口,只好硬着頭皮上前。

兩人才剛剛靠近,正好紅柳端了青鹽來供其漱口,恰看見兩人的身形交疊在一起,愣了一剎,忙匆匆掩上門出去,生怕打擾兩人的好事。

林若秋:“……”

她知道紅柳一定誤會了,說不定還認為她太過浮浪,因黃松年昨日來請脈時還順嘴叮囑過,孕中不可有劇烈的房事,請務必小心——盡管林若秋覺得,這種提醒其實毫無必要。

真的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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