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中
林若秋自打進宮那天就學會了心如止水, 這麽點小事不足以令她為難,可楚鎮臉上卻顯出些好事被撞破的尴尬來。
連帶着按在林若秋腰肢上的那只手也松開了。
林若秋促狹地朝他擠了擠眼, “陛下還要幫臣妾更衣麽?”俨然一副調戲純情小男生的态度。
她滿以為自己能成功的, 可她忘了眼前人是皇帝, 楚鎮嚴肅的看着她道:“以後你該約束好殿中下人,怎可貿然擅闖入內室?”
林若秋:……
好吧,她認輸了。對天子而言,有一百種化解難堪的辦法, 但其實都不需要,他只需板着一張臉,說些正直的廢話就夠了。
林若秋只好放棄拿此事打趣,自顧自換上松江細棉布制的亵衣, 這料子觸感柔軟, 極為貼合肌膚, 當然也很顯身材——她得趁着能穿的時候好好欣賞一番, 等再過幾個月, 想穿都穿不上了。
在此期間,楚鎮當然是正正經經的挪開眼,不然待會兒再來一個煞風景的, 他這帝王的面子還要不要?
林若秋系好前襟上的紐子再轉過身,就看到楚鎮仍杵着不動。
龍袍已經穿好, 朝冠也已戴上, 他怎麽還不去上朝?林若秋正自納悶, 卻發覺楚鎮神情有異, 他就那麽一動不動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盼。
林若秋再望了兩眼,卻發現他強撐着擺出酷酷的帥臉,耳垂卻悄悄紅了——楚鎮的耳垂本就偏小,不過他生得膚白,稍有一點變化便極易看出來,那白玉般的耳緣上倒像是沾了血。
放在平時林若秋絕對領會不到他的意願,但今日卻仿佛福至心靈一般,林若秋悄然靠上去,在他嘴角輕輕啄了下。
楚鎮這才清了清喉嚨,急遽轉身,“朕先去上朝,晚間再來看你。”
林若秋只覺啼笑皆非,她甚至懷疑皇帝有皮膚饑渴症,才格外渴望身邊親近之人的愛撫,她算是親近之人麽?
也只有她能算吧。林若秋摸着肚子輕輕感慨,又一次感到血緣的牽絆之深,或許對皇帝而言,她不再是一個尋常的妃妾,而是他生命中孩子的母親,從她身上,他将找到這些年缺失的親情。
林若秋不确定自己能否實現楚鎮的願望,但她會盡力去做,她是不吝惜給予的。況且,在宮中多個親人也沒什麽不好。
說到這個,林若秋陡然想起一事,遂叫來紅柳詢問,“本宮有孕之事,永昌伯府可曾知道?”
紅柳道:“太後娘娘的意思,瓜熟蒂落之前,最好不要弄得人盡皆知,省得娘娘養胎也不清淨。”
林若秋點點頭,原該這樣才好。雖說魏太後未必是一片好心,可能只是壓一壓她的風頭,但這話的确在理。如今多少雙眼睛盯着她的肚子,若再引來外頭虎視眈眈,林若秋反而該擔心自身的安全。
不過林家是她娘家就不必瞞着了,林若秋遂吩咐紅柳,“派個手腳靈便的小太監,讓他悄悄到永昌伯府走一趟,也別太勞師動衆。”
紅柳答應着下去安排。
林若秋則望着窗戶籲了口氣,她倒不是虛榮想回娘家炫耀,只是,王氏被佟姨娘欺壓了那麽些年,這次總能揚眉吐氣一番了。
門上來人傳話的時候,從文從武兩兄弟一個在紗窗下看書,一個則在樹下打拳——這是林爹理想中的安排。
理想與現實畢竟是有差距的,此時此刻兩人當然沒工夫練字練武,而是隔着窗紗悄悄咬耳朵。
林從武道:“我聽說來造訪的是個面白無須的宦官,想必是奉宮中娘娘的旨意而來。”
林從文肯定的道:“那也不是咱們家的娘娘。”
林從武卻面露猶疑之色,“可,我聽安家那小子說,三妹在宮中很是得寵呢……”
“你還是這麽頭腦簡單,”林從文不屑的看他一眼,“得寵這種話說說就行了,你還真信啊?不過都是面子情。譬如我說你儀表堂堂,器宇軒昂,你難道會當真麽?”
林從武驚奇的睜大眼:難道自家大哥以前都在騙他?
可他總以為對方說的是實話,聽了心裏還美滋滋呢!
林從文拿這頭腦簡單的二弟沒辦法,只能岔開話題,“反正我覺得三妹是不會受寵的。”
這一點其實兩人意見相同,哪怕他們都那樣愛惜林若秋,可這位三妹委實不具備寵妃的資質,她太活潑,太健康,簡直像個男孩子,沒有半點世家淑女應有的內涵修養,皇帝能看上她除非是眼瘸了。
可偏偏是這位三妹為了家族而奉獻一身,如今日子不知過得多煎熬。
林從武想着想着便嘆起了氣,躊躇道:“聽說宮裏的人慣會拜高踩低,我想三妹那點俸祿肯定不夠用,不如把這幾個月攢下的月錢給她送過去……”
林從文白他一眼,“你能有幾個月錢,自己都過得緊巴巴的。”
說起來還是他們的爹太過無情,別的妃嫔娘娘誰不是朝家中要銀子,可三妹進宮都這麽久了,永昌伯府卻不聞不問,有這麽當爹的麽?
兩人正在憤憤不平,林從武的小厮從院落溜進來,喜笑顏開的道:“大公子,二公子,老爺說您二位不用忙活了,今兒特準休一天的假,趕緊上花廳陪客去吧。”
二人面面相觑,都驚疑不定,“哪家的客人?”
小厮忍笑道:“還能有誰?當然是奉三姑奶奶的旨意而來,聽說咱們三姑奶奶如今身懷龍裔,陛下已經封為婕妤,那賞賜流水樣地往家裏送呢!”
兄弟倆傻眼了,誰也沒想到林若秋居然真能承寵,如今更連孩子都有了,難不成當今陛下真是個瞎子?又或者口味獨特,偏偏就中意這一款的?
這是踩着狗屎運了罷!
前廳裏喜笑連連鬧成一團的時候,佟姨娘也在後院聽到了消息。不過她的心情就不怎麽美好了。
那小丫頭正在一五一十的彙報,“……其實沒他們傳的那樣誇張,不過是兩個色澤剔透的玉瓜,一匣赤足純金的錠子,并幾支時興宮樣的白玉團扇,都是些尋常賞人的玩意兒。”
佟姨娘冷笑道:“東西再少,那也是宮裏賞下來的,怎麽也輪不上咱們的份。”
林若夏坐在一旁的錦凳上,亦是面白如紙,眼中出火。
佟姨娘看着她這副慘淡畏縮的模樣愈覺得沒好氣,遂伸出尖尖食指,狠狠戳了戳林若夏的額頭,“當初是你自己吵着不願進宮,你娘才使了這偷龍轉鳳的計策,結果你的婚事沒讨着,倒讓三丫頭占盡便宜!你但凡拿出點氣概來,哪還有林若秋的事?”
林若夏本就委屈到極點,被她連番指責,不禁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佟姨娘素日最疼愛這唯一的閨女,如今卻只覺得她無用之至,更沒心思好言安慰,“你還有臉哭?走着瞧吧,咱娘倆要吃的苦頭還多着呢,萬一三丫頭生下個龍子,想必皇帝更要将她捧到天上,她若一道旨意将你賜婚給哪家的混賬行子,你又能找誰評理去?”
林若夏尚未想到這一層,經她一提醒,難免恐懼大作,忙抓住她的衣襟央求,“姨娘救我!”
佟姨娘狠狠将她的手甩開,徑自起身,“早知如此,當初你何不跟三丫頭處得好點?但凡你在你父親面前多說她幾句好話,想必三丫頭也不會這樣恨咱們。”
林若夏心道當初還不是你撺掇我與她相争,這會子倒反過來指責我,馬後炮也不見這樣的!
無奈她自己的親事還不見着落,又畏懼林若秋暗中報複,少不得指望佟姨娘幫她設法。
林若夏遂乖乖的收住淚。
佟姨娘則另換了一身顏色衣裳,她自信長袖善舞八面玲珑,既是宮裏來人,不如過去打聲招呼,先套個交情再說——聽說來人是個太監,那不要緊,太監也算得半個男人,憑她這副出色樣貌,哪怕是閻王小鬼也能叫他乖乖聽話。
誰知剛出院門,佟姨娘便與王氏撞了個正着。佟姨娘素來得意慣了,如今時移世易,不得不乖乖服軟,恭敬地道了聲,“太太。”
王氏笑吟吟的看着她,“妹妹這是往哪兒去呀?”
佟姨娘指着身畔丫頭捧着的托盤,笑道:“我想老爺說了半天的話一定幹渴得不得了,送幾盞茶過去,免得唇焦舌燥。”
她正要進門,王氏卻輕輕将她攔住,嫣然笑道:“還是不麻煩妹妹了,別人是宮中來的稀客,咱家派個姨娘過去應酬,那不是太丢人了嗎?何況妹妹你打扮得這樣花俏,弄不好人家還以為來錯了地方,把咱們永昌伯府當成秦樓楚館,那可就太難堪了。”
說着,便令身邊的張媽媽接過那幾盞茶水,兀自将佟姨娘撞開,頭也不回地過去。
佟姨娘從來只以為王氏平庸得叫人看不起,卻沒想到她也有這樣口齒伶俐的時候,不禁氣了個倒仰,卻無計可施。何況王氏已經發話,她若是後腳跟進去,不知這女人還會說出什麽惡毒傷人的話來,等于是把自己的臉送給別人踩。
她可不想承擔這份羞辱,佟姨娘只得悶悶不樂地回房。
林若夏一見她便巴巴地迎上前來,“娘,您可有主意了?”
佟姨娘瞪她一眼,就知道幹嚎,關鍵時刻半點用處都派不上,無奈這卻是她肚裏掉下的肉,縱使再看不起,佟姨娘還是得幫她想辦法,遂叮囑一個親近的仆婦,“待會兒等客散了,你悄悄去找老爺,就說我有幾句體己話同他說,請他務必要到西苑來。”
見面三分情,對付不了王氏,難道她還對付不了一個林耿麽?
然而這一等便等到了黃昏,直至太陽完全沉下去,濃重的暮霭籠罩了西苑,那仆婦才為難的回來告訴她,老爺去了太太的正院歇息。
佟姨娘這才明白,屬于她的光輝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了。